吳成龍盤算著今天見孫秘書長應該說的話。車漸漸駛離了市區。西都市坐落在天峰山脈的南麓,周圍的地區被終年的冰川雪水哺育。距離市區四十多公裏的地方生長了大片的原始森林。一到夏天,城裏的人就三五成群來到這裏避暑納涼,很多人喜歡坐在天峰山下的溪水旁,宰雞殺羊野餐一頓。
白啟明請客的桃源山莊坐落在一處僻靜的山腳下,獨門獨戶依山而建。門外一眼山泉蜿蜒而過,走過遍地鬆臻的草甸,吳成龍看見白啟明站在院子當中正和孫秘書長談笑。他趕緊跑了過去。
“嗨,路上堵車,對--不--起,我--來--晚--了。” 吳成龍喘著氣。
“我們也剛到,這兒的景色不錯,咱們先到前麵喝點茶。” 白啟明招呼著大家,似乎都在按照事先安排好的程序進行。
七八個人簇擁著孫秘書長來到溪水邊的一座木亭前。亭子上有幅對聯,上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下聯: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橫額: ‘無是生非’。孫秘書長端詳了半天說:“妙呀,太妙了!工整、對仗,而且內容還密切聯係實際。”
大家都問妙在哪裏?他接著剛才的話說“妙在橫批。你們看,這“無是生非”就是不要隨便惹出是非,你可以讀書,也可以指點國家大事,但是你不能胡來,也就是大家都要有穩定壓倒一切的意識。‘是’和‘事’諧音又一語雙關!”
大家連連表示讚歎,都說秘書長有敏銳的政治思想覺悟和深厚的古代文化修養。具備如此才能的高級領導實在太少啦!吳成龍用牙緊咬住嘴唇,以防笑出聲來。
白啟明指著起伏的山巒對孫秘書長說:“老書記呀,大夥兒都知道您工作太忙,日理萬機,平時沒工夫。如果哪一天您有了時間,別忘了給我來個電話,我們可以去天峰山打獵,自己搞點野味吃。”
“哦,山裏能有啥野味?“
“以前挺多,這幾年上山打獵的人多了,野味就少了。不過還是有不少麅子、馬鹿和雪雞,有時候在山那邊的湖裏還能打上天鵝。”
大家不由地向遠處眺望,鬆林疊嶂。吳成龍突然想起了去年審理的那起轟動全省的盜殺國家野生保護動物的案件,十幾個天峰鄉的村民常年累月地獵殺野生動物,為首的是個村支書。去看守所提審時,他還問過那個支書,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幹?支書說天峰山風光好,上邊的頭頭經常來玩,每次鄉裏的領導都要他們事先準備一些野味。他們這麽幹了好多年了,以前從來沒人管過。宣判那天,看著村民們懵懂的表情,吳成龍覺得他們既可氣又可悲。
黃昏時分,山莊的服務員來通知飯菜已經準備好了,請大家回去就餐。
白啟明指著桌上的幾大盤肉說:“這個餐廳可不同尋常,省裏所有的領導都來過,平時也不對外,這些可都是在城裏吃不上的稀罕玩意兒,當然上菜的時候服務員是不報菜名的。”
大家興趣盎然地開始吃那些稀罕玩意兒。白啟明又提了一下嗓門:“首先我提議為秘書長的到來和朋友們的健康友誼幹杯!”
幾杯酒下肚,氣氛馬上活躍起來。白啟明他看著孫秘書長突然略顯凝重地說:“孫書記,借這個機會,我還是想給您匯報一下咱商場案件的事。” 白啟明習慣叫他孫書記。而且聽上去書記也比秘書長的官銜高。
“哦,官司不是已經贏了嗎?” 孫秘書長嘴裏正嚼著一塊肉。
“中級法院的事是結束了,但是如果恒大公司在十五天之內向省法院提出上訴,白老兄就不得不打二審。” 吳成龍插了一句。
“對!如果不是吳庭長解釋清楚,我還以為案子已經徹底結束了。這件事對我壓力太大,商場的一千多個職工兩個多月沒發工資了,如果案子不能盡快了結,再這麽拖下去,職工就會隨時到省委鬧事,我也沒法阻止。到那時,商場隻有破產,我也隻好卷著鋪蓋滾蛋了!” 白啟明說完端起一杯酒倒進嘴裏。
聽了這番話,大家都不說話了。孫秘書長見白啟明情緒有些低落,就勸了他一句: “小白,你也不要背思想包袱。目前國營大中型企業的問題是全國性的問題,也不是你一家,再說你小子到人民商場才幾年?屎盆子也不能都扣在你一個人頭上。”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繼續說:“我對人民商場還是有感情的,記得在商業局那會兒,我經常到商場檢查工作。有時候中午就在職工食堂的雅座吃飯,商場領導便叫幾個又漂亮又潑辣的女售貨員來作陪。雖然你是領導,但如果不喝她們敬你的酒,那麽她們就跑過來往你嘴裏灌,你還不喝,就往你脖子裏倒。我就被她們搞過一次。”
他的這番話逗得大家又笑了起來。白啟明接了一句:“是嗬,那時候是大鍋飯,雖然人窮點,但大家思想簡單,粗茶淡飯也很快樂。孫書記,那個往您脖子裏倒酒的女售貨員現在已經下崗了,她女兒也在商場當售貨員。” 孫秘書長沒有再問那個女職工的情況而是接著白啟明的話題說:
“小白說得對,以前生活水平不高,但社會風氣卻不錯,特別是幹群關係很融洽。不像現在,大家相互之間沒有信任感,很多人不關心集體,隻顧自己的利益。我在省委多年,特別是去年開始分管政法工作,發現那裏的情況更複雜,社會矛盾尤其突出,都是些人命關天的大事,你如果真想為老百姓做點什麽可太難了!”孫秘書長的語氣也變得沉重起來。吳成龍覺得老頭子畢竟是省委的領導,考慮問題的角度不同,說出話頭頭是道,很像在作報告。可以看得出他和白啟明的關係確實不一般。
“秘書長,您是省委的高級領導,通管我們公檢法,您覺得我們省法院怎麽樣?” 吳成龍的話一出口,就有點後悔。他感到自己問的這個問題太沒水平了,你隻不過是個省法院的副庭長,又不是院長,怎麽能以代表省法院的口吻來講話,再說提出的問題又大又空,很像省法製報的記者采訪領導時問的話。這不是故意讓領導不好回答嗎?
“小吳,你這個問題問得好!說明你還是一個關心集體的年青人。” 吳成龍沒有想到會得到孫秘書長的讚許。
“最近,省委組織部正在研究政法係統機構改革的事,因為涉及調整幹部,他們專門來征求我的意見,我給他們說應該通過這次改革的機會,嚐試一些新的提拔幹部的辦法,譬如可以借鑒企業管理幹部的經驗,拿出一些重要的崗位,搞競爭上崗,給那些優秀的年青人一個機會,讓他們脫穎而出。小吳啊,那天省人大常委會開會,正好我和你們仇院長坐在一起,聊起此事,他非常受啟發。臨走時還對我說,下周一定要來我這兒,專門匯報一下省法院的想法。” 吳成龍覺得孫秘書長把這麽重要的信息告訴了他,這似乎意味著什麽。
白啟明見老頭兒和吳成龍聊上了勁。有點不高興。他心裏想今天是我招呼大家來聚會,應該為我的事兒多出點主意,這樣聊下去不是偏題了嗎?於是他就見縫插針地說:“孫書記,昨天我們接到法院的判決,商場職工歡欣鼓舞,以為就勝券在握了,誰想今天聽吳庭長這麽一說,我心裏又涼了一大截。”
白啟明轉過臉對吳成龍說“恒大公司的商勇可不是個好東西,聽說他跟你們法院的人特熟。說什麽也不能把國有資產流失給這個卑鄙的小人。”
“我沒有見過這個人,但聽說他的口碑確實不好。” 吳成龍一邊應和著白啟明,一邊起身給孫秘書長倒茶。
“小吳啊,你是法律專家,應該給人民商場幫幫忙。要不我給你們仇院長打個電話?” 孫秘書長好象話裏有話。
“不用了,您老人家就放心吧,老白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再找找人,爭取把事情辦好。”吳成龍急忙回答。
“啟明呀,算你沒有白交這個朋友。憑小吳這句話,你們也應該喝個滿杯”。孫秘書長的話使白啟明和吳成龍都很感動,在座的人也紛紛向白啟明表示支持和理解。
聚會結束時,吳成龍感到兩腿好像生了根,他可以聞到自己身上的酒氣。白啟明安排好大家上車,又讓孫秘書長的司機裝了些野味,說帶回家給孫阿姨嚐嚐,又過去架起吳成龍踉踉蹌蹌地走出桃源山莊,他們在那座木亭邊撒了泡尿。這時山裏的月亮升起來了,月光從裸露的岩石上瀉下來,像白天崇山峻嶺間飄曳的溪流。五六輛車在山路上踽踽而行,孫秘書長的車頂有一眼警燈在不停地閃著。
顛簸的山路讓吳成龍很快進入夢鄉。他好像來到了一個劇院,端坐在主席台正中,正在發表講話。台下黑壓壓的人群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回到家中他躺在床上,半夜被老婆的鼾聲吵醒。突然想起昨晚的夢,那個劇場他好像去過,有一年召開“嚴打”宣判大會。當時他和那些帶著手銬腳鐐的死囚們一起在台下,聽著上麵的領導講話。可是在昨天的夢裏他卻坐到了主席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