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中午快下班的時候，白啟明收到了西都市中級法院的判決書。當他看到最後一頁“判決如下”時不禁讀出了聲音：

本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五十五條、第六十一條之規定，判決如下：

一 西都市人民商場 與恒大公司簽訂的《關於人民商場改建投資合作協議》無效，雙方均有過錯責任。恒大公司承擔主要責任，西都市人民商場承擔次要責任。

二  西都市人民商場返還恒大公司投資款2000萬元，恒大公司向西都市人民商場支付用於改擴建人民商場投入的拆遷、建築工程的前期費用，總計1000萬元。兩項相抵，人民商場應向恒大公司支付1000萬元。

三 駁回恒大公司對西都市人民商場的其他訴訟請求。

這個漫長的官司終於有了結果！作為人民商場的總經理，判決書上的法定代表人，白啟明感覺壓在自己胸口的一塊石頭終於被挪開了。這就像伴隨他一年多的一場惡夢，想到人民商場的過去和現在，他感慨萬千。

當年從市商業局來到當時號稱全省最大的也是效益最好的國營大商場，通過十年的努力，從一個人事科小科員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幾年前他剛當上總經理，正是市場競爭激烈，國營企業走入困境的時刻。和其他企業一樣，人民商場的經營方式十分落後，退休職工多，負擔重，企業虧損越來越大。因為是個老企業，加上地處黃金地帶，還是引來不少人的垂涎。為了不至於像其他企業一樣申請破產，白啟明使出了渾身解數——銀行貸不出款就去找其他企業想辦法，最後恒大公司自己找上了門。

白啟明認識的很多國營企業的老總利用企業改革發了大財，他也清楚那些人是如何一夜暴富的。以前他之所以沒有那麽幹，主要是因為每天他看著商場裏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十幾年來一直站在那兒的售貨員們，就有一種失落感，假如有一天商場沒了，顧客們到哪裏去買東西？而售貨員失去櫃台，以後怎麽去生活？在他的意識中員工和顧客都需要他，他是他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人。

當然這一切都在與恒大公司的合作中發生了變化。都是企業老總，人家卻住著別墅，坐著一百萬元一輛的高級轎車，打著一圈輸贏幾萬塊錢的麻將，吃的是山珍海味，玩的是夜總會。而他朝九晚五地上班，坐個桑塔納，每到月底都要為職工的工資發愁。他開始厭惡這樣的生活，在今天這樣的社會中誰不為自己著想，他發現太虧待自己了，給共產黨打工，到頭來能掙幾個錢？

於是他開始天天和商勇泡在一起，一邊吃喝玩樂，一邊策劃人民商場的擴建項目。借著考察的名義到廣東、海南和東南亞玩了一趟。在別人的眼裏，他們好像變成了一對同舟共濟的兄弟。白啟明也有了自己的打算，他想好了，在新的購物中心建成後，就用自己親戚的名字低價租賃一層樓的櫃台，然後再轉租經營。另外還要和商勇繼續合作，幫助他獲取更大的利益，以後如果賺了錢也有他的一份。他還用商勇的投資款買了一台新款奧迪車作為總經理專用。每天司機開車接他上下班，老婆和孩子也常常坐著去逛街。商場領導的辦公室也進行了裝修，連著幾個月職工們的工資都按時發放。一時間人民商場上上下下，都以為企業正在發生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

可是今天大家卻看到了另一個局麵，兩個合作夥伴之間的好決鬥，確切的說是他和商勇之間的決鬥，他們親密無間的合作關係頃刻間變成了敵我之仇。這場關係到白啟明命運的衝突雖然是由商勇挑起來的。但此刻白啟明似乎取得了勝利。他一想到這些就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悅。他想應該第一時間把判決結果報告給政法委的孫秘書長，他是自己多年的老領導，以前在商業局，他們一個是黨委書記，一個是一般幹部。雖然彼此不太熟悉，但也算有緣分。這一次要不是他在背後撐腰打氣，白啟明想打贏官司，門都沒有。另外還有省法院的吳成龍庭長，人家把這個案子當作自己家裏的事來辦，自始至終都在為人民商場出謀劃策，還介紹他認識了中級法院的領導。

然後白啟明還想迅速召開人民商場的黨委會，班組長以上的頭頭都必須參加。在會上他要先通報一些案件的情況，再說說一年以來麵對巨大困難，他白啟明是如何臨危不懼，為爭取職工的利益，做出了巨大努力，特別是在法庭上與商勇針鋒相對，決不退縮的勇敢精神。（盡管當時他坐在旁聽席上。）同時在會上一定要嚴厲指出，在商場遇到危難時，有的人卻幸災樂禍；還有的人為了換取私利，竟然出賣集體，把重要的資料提供給法院。這些人必須嚴肅處理。該撤職的就撤職，該滾蛋的就滾蛋。

黨委會後有必要再召開一次商場全體職工大會，離退休的職工也要參加。他還記得上次職工大會上憤怒的人們把他堵在牆角，指著他的鼻子罵的情形。這次他可要穿一身新西裝，係上花領帶，把皮鞋擦亮，站在職工餐廳的桌子上宣布這個勝利的消息。最後別忘了再讓辦公室的張主任給市商業局寫一份專題簡報，讓局長和書記也曉得白啟明果然是一個有魄力的領導。如果心情好的話，可以給商勇那個兔崽子去個電話，不是你到法院告我的嗎？我要讓你知道，什麽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想到這兒，白啟明拿起電話便往外撥。忽然他的手機先響了，是省法院的吳成龍！

“喂，吳庭長嗎？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呢！”

“你也知道案子結果了，我真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

“哦？我也不懂法律，要不這樣，明天是周末，我約了孫秘書長，如果你有時間，咱們一起坐一坐，也算我的一點謝意吧。”

“好，一言為定。到時候我派車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