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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拉薩年輕人的證言

(2008-05-30 00:42:14) 下一個
(印度的)西藏人權民主中心(the Tibetan Centre for Human Rights and Democracy,TCHRD)取得了一份罕見的西藏年輕人的證言,他是在三月暴動後被逮捕的人之一。這位受訪者描述在監獄裏所使用的極端刑求手法,監獄走廊裏傳來的痛苦喊叫聲,還有他不停聽別人說起的受難故事,他對西方世界支持西藏有不動搖的希望,以及出獄後日常生活的感想如何。這裏的證言是他向第三者口述,並由西藏人權民主中心所編輯,以保護這位年輕人的身份。下文中,以(*)來顯示被隱藏的信息,更進一步的細節、評語或解釋則出現在方形的〔〕括號中。

譯者:台灣懸鉤子

在三月(某*)日,大概有一百位軍人進入我家,拆了五扇門,檢查每樣東西,並且把所有的東西都丟到地上,然後打在場的每個人。情況好像搶劫或者竊盜。他們帶了很多武器,對我們非常粗暴。我被逮捕,被帶走。他們把我的大姆指緊緊地綁在背後,導致整個區域有兩三個月都麻木沒感覺〔他的左手大姆指〕。他們對我們很嚴苛。他們彼此互相說:“這就是我們的大好機會。”然後他們打我們。一開始時,我以為他們要殺我,他們重重打了我的頭,而頭顱骨很容易被打破,不像身體的其它部位。他們把我帶到監獄裏。四個整天他們也不問我任何問題,隻是把我丟在那裏。每天我們可以拿到半個饅頭。很少。每個人都很口渴,而許多人都喝自己的尿〔受羈押的人沒有水可以喝〕。我們沒有衣服,沒有毯子,沒有什麽可以躺,什麽都沒有〔隻有水泥地板〕,很冷。四個整天,沒有人跟我們講話,隻是把我丟在那裏,不管我們。

白天的時候,很安靜。拉薩在白天時什麽事都沒發生。但在晚上十一點到淩晨五六點之間,他們逮捕數千人。在我所在的囚室裏,大約四天或五天後,他們給我們饅頭與熱水。我們有(*)人在該囚室裏。很糟糕。我們聽到許多事情。許多人的手或腳斷了,或者有槍傷,但他們卻不能接受治療。他們就跟我們待在同一個地方。實在很可怕。我不能相信我們生活在二十一世紀。例如,一個男孩被槍擊中四次,一顆子彈從這裏穿透到這裏〔從他背部的左邊進去,再從胸腔的左側出來,靠近心髒的地方〕,一顆從這裏到這裏〔從他左手肘到左手腕〕,另外一個在這裏〔在他的右手臂上的平行傷口〕。一些人的肋骨斷裂。一個男人的右眼被打腫,又黑又紫,很糟糕。人們的牙齒被打斷。而這隻是一些例子。有很多可怕的事情在進行。

其中一個問題是,人們沒有東西吃,他們很餓,因此昏倒。一個男孩跌進馬桶裏,而他的臉上有傷〔在他的臉頰沿著下顎的一道傷口〕。例如許多人都有心理疾病,他們是最先崩潰的一群。一個男孩從澤當(山南地區首府)來,他心理有問題,而他非常瘦。每天他都會昏倒兩次到三次,但他們完全不管他。

最糟糕的事,這是古紮〔看守所的名字,在拉薩城東〕,拉薩有十九座監獄,規模最大的是紮基監獄(Drapchi,又稱第一監獄),而在曲水縣也有一座,然而這些座監獄都是空的,而他們讓訪客參觀,說沒有人在監獄裏,然而這隻是作秀。通常在火車站是沒有監獄的,然而他們租了一棟大房子,然後把人關在那裏,在堆龍德慶縣,還有在火車站,還有在古紮;他們把人關在這三個地方。晚上他們開一輛大巴士來,許多軍人也來了,然後把大約有一百到一百五十人載到堆龍去了。他們說這是回家的時候。“你們沒做錯什麽,可以回家了。”但他們把他們趕上大型巴士,載到堆龍,或到火車站去。他們把人都混在一起,然後把人從這裏載到那裏〔從監獄到監獄〕。我沒有親眼看到此事,但朋友告訴我他們在堆龍所見到的事。一些僧侶頭上被放沙袋,而他們被帶走沒有回來,所以他們或許已經被殺死了。

我遇到一位老人,六十五歲,他兩根肋骨斷裂,而他的身體蜷縮起來〔顯示縮起來的樣子〕他沒辦法站直,快要死了,所以公安把他帶到人民醫院,在那裏每天都有一個或兩個人死掉〔因為警察的暴力〕。這些被帶到醫院的人都是被槍擊中或者被毒打的人,而他們通常都死在那裏。一對從(某處*)來的姐姐和弟弟,睡在同一個房間,突然之間大兵走進來,把他們丟出窗戶,因為他們位在高樓上,所以弟弟當場死亡。對,就在建築物的外麵。姐姐沒死,但她不能躺下來,她必須維持坐姿。他們把屍體帶走,告訴她不能跟任何人講這件事。這些隻是一些例子。還有很多其它的例子。

沒有做任何事的人也被問很多問題。他們唯一的罪狀就是因為他們是藏人。西藏有許多縣,而他們從每個縣都叫來公安,而從這些地方來的人不住在拉薩,所以他們給他們看,監獄都是空的,但他們被帶到各種地方,因為在拉薩有這麽多人在看,所以他們把人都藏起來。現在從(某*)佛寺的僧侶,朋友還有親戚,我們不知道他們人在哪裏。

你知道他們說拉薩沒有軍人,但他們都穿便衣,而他們檢查身份證。

我想要講話,大家都應該知道西藏正在發生什麽事。如果他們打我的話,也沒關係〔他意思是他的家人可能也會受影響〕,我在拉薩沒有做什麽壞事。

許多拉薩的年輕人,例如,如果我們在〔三月〕十四日聚在一起,而我被公安打了,所以我就是被「出賣」,而你就跟我在一起〔獄卒打人〕。但我有朋友在(某*)佛寺,我寧願死也不願出賣他們。我在監獄裏看了很多事情。一個從康定縣來的人有一件新夾克,所以他們把他打死,就為了那件夾克,因為很新,所以他們說他一定是偷來的,所以為了他的新夾克他就死了。

有許多從林廓(又稱夏廓)路過來的高中生,一位十七歲的學生參與了十四日的事件,而他所有的衣服都被拿走,他們把他的手綁起來,而他們推一輛車在他身上,直到他跌倒為止。他們有各種折磨你的方法。這個小孩很年輕,他甚至沒做什麽事。之後他說他幹盡了所有的壞事。而這種現象發生在很多人身上,他們壓迫人們承認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我沒有見到死人,但在監獄裏,人們都會叫公安或武警:“有人死了!”每天都有人這樣喊。在古紮看守所有九座建築物,每一座都有十一個房間,而每一間關二十到三十個人。有一天,一個漢人被問了一些問題,某人打電話來,問他有多少人被逮捕,他說不到一萬人,而這個數字不包括哲蚌、色拉、小昭、大昭。在他們讓我們出獄後,他們逮捕了僧人。我出獄的時候,我聽說哲蚌寺的許多人都被逮捕了。我是在四月(*某)日放出來的。

在我被放出來之前,我遇到一個從小昭寺來的和尚。我很擔心他們。軍人把僧人當成另外完全不同的人,因為一個從達孜縣來的僧人他的手指完全被折到另一個方向〔顯示一隻完全被折到另一邊的手指〕,而他一隻眼睛被弄瞎,他沒辦法看,而他比我們被打得更厲害,但幸運的……我真不曉得他們為什麽對僧侶做這麽可怕的事,非常非常痛。

我遇到一個從(某*)縣來的男孩子,他有兩個朋友住在小昭寺附近,兩個都被開槍擊中,而其中一位正在阿尼倉宮(帕廓裏的一座尼眾寺院)附近的醫院裏,另外一位則被帶到一家尼姑庵裏,他死在那裏,才二十一歲,我忘記他的名字了;另外一個才二十歲,他被槍擊中,而他現在在醫院裏,也許他也會死掉。他是在江蘇路上被射中的。

一位名叫(*)的男孩,年紀(*)從拉薩附近的阿尼辛(Anishim,不知道是哪裏)來,現在正在監獄裏。而他的兩位朋友都被槍擊死亡。他與他十八歲的哥哥,是從澎波(林周縣)來的,在古紮這座監獄裏,有許多人都是從澎波來的。

白天很安靜,每件事都是在晚上發生的,每件事都是秘密。哲蚌、色拉、火車站跟外界都沒有電話連係。有時候你可以跟火車站裏的人連絡,但大部份時間是連絡不上的。

我有個親戚在印度。我寫下我所聽到看到的事,想透過網絡傳過去。我寫了一點點,然後存在Word上麵,然後突然它就消失了,我很害怕。所以我還沒有檢查我的電子郵件,我在國外有許多朋友,他們寄很多電子郵件來給我,但我尚未打開來看。

外表上他們向外人展示每件事都很好,但內部卻很可怕。人們過去做很糟糕的事,然後強迫我們製造這個問題。在小昭寺他們沒做什麽事,但數千名軍人包圍了該寺,還有所有的廟宇,許多車輛擋住大門,好像監獄一樣。我們不能再容忍了,我們應該要忍耐,但我們不能再忍下去了。沒有人權,而文化滅絕是現實,這是大的部份,但小的部份我們看到的,例如在拉薩,在主要的街道上如北京路,或江蘇路,有多少藏人可以在那樣的大馬路上開店做生意?這裏是西藏的拉薩,不是中國。藏人難道不需要生活嗎?中國人比較有才能,因為他們在大城市裏讀書。他們有經驗,或足夠的錢來做生意,但藏人都是從鄉村裏來,他們都是農民或牧民,他們沒有錢,所以他們如何在拉薩做生意?更需要的是什麽?是當地人在拉薩做生意還是中國人?什麽中國的公安不能允許藏人在街道的一邊做生意,而中國人在另外一邊?--所以可以平衡起來?有許多藏人都很有才華很聰明,但他們沒有足夠的錢。他們有錢因為他們住在北京或上海。那就是小部份。

我看了很多事,我還好,我可以做很多事。但我看到許多藏人,他們生活的方式,還有中國人生活的方式,而這裏是西藏。當地人不應該比中國人優先,但應該有所平衡。有一些非常老的藏人從政府那裏收到退休金,你可以在電視上看到他們。他們對藏人說很壞的事情。我看他們在電視上,而我笑了。有許多西方人正在為藏人的公民權利奮鬥。我很高興這些人正在做這件事。我希望每天可以在家學到更多東西,但我不能。當我看電視的時候,每件事都是謊言,所以我的心很痛〔指他的心〕,而這是很悲哀的事。所以我在街上走路,我看到軍人問我要身份文件,他們看著我的證件然後問我:“你在哪裏出生?”而如果說錯一丁點話,你就完了。他們檢查你的照片與你的臉,但一個中國人可以自由走過〔不需要身份證〕。

以前,這裏是最好的地方,但現在這裏像個大監獄,不像拉薩了。但我關在監獄裏的時候,一個藏人公安告訴我:“跪在這裏!”而我的姆指綁在我的背後。他坐下來〔在我麵前的椅子上〕,把他的腳放在我的頭上,用腳踢我的前額,把我的頭推向後仰,然後不斷打我耳光,我看到這個人,我覺得很難過。他是個藏人,而現在我每天都會看到他,〔自從那時候起〕我已經見到他好幾次。許多中國人與藏人跳到我的背上,踢我,打我的頭,他們把我的頭轉過去,所以我不能看到他們的臉,但向我顯示你的臉,而做那些壞事--那是最糟的事。

這隻是一個經驗,而我學了很多。在監獄裏,我夢到食物,而我記得我們在家煮的食物,我的媽媽與我的姐姐煮的東西,而我覺得似乎可以聞到它,然後我真正開始感激家裏的食物多有滋味。我通常都都吃得很幹淨,然後我說:“那不好吃,”現在我知道那非常非常好吃。這些是我有生以來所見過最糟糕的事,但你學會如何成為好人。有時候,當我(親戚*)的小孩來我家,而他們不做功課,我罵他們,打他們。但現在如果我罵他們,我有時候感到很難過。我已經學了很多了。

我擔憂的是人數很少的藏人人口。許多人正在死亡,還有人被折斷手腳,很糟糕。還有人在監獄裏,像我一樣,而我不停地想著那些被關在監獄裏的人。我想著他們所處的可怕環境。年輕人,十六歲或十七歲,一直不停地哭--讓我很難過。我看到手腳被打斷的人,還有被槍彈擊中的人--看到他們蒼白的臉是非常非常悲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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