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某些中國人
朱瑞
在不算太遙遠的過去, 黑龍江左岸 的 海蘭泡,江東六十四屯,是確鑿無疑的中國土地,甚至連不平等的《璦琿條約》,都明確地規定:江東六十四屯,由中國管理,中國人居有永遠居住權。然而 1900 年江東六十四屯慘案發生,黑龍江左岸南北長約一百四十裏,東西寬七十裏的地方,徹底地歸屬了俄國阿穆爾洲的一部分。既便如此,中國也隻能在近代史的課本裏,草草地抱怨幾句,算是留住了麵子。為什麽呢,中國政府沒有能力從俄羅斯手裏把那塊土地奪回來。
成為鮮明對比的是一九五九年以來,中共不惜大量筆墨,在中國和西藏的曆史上作文章,甚至把鬆讚幹布和文城公主的婚姻,也說成了西藏是中國領土一部分的“鐵的事實”。那麽,先於文城公主,鬆讚幹布已娶了泥泊爾的尺尊公主,中國人,你們是否知道這也是一個事實?可是,尼泊爾人從沒有說,西藏是尼泊爾的一部分。因為尼泊爾不可能霸占西藏。
恃強淩弱,落井下石,已成了不僅中共政府,也是某些中國人的嗜好。事實上,在曆史中,我們看到的是強大的吐蕃幾乎占領了長安,中國差不多了成了西藏的一部分 ; 曆史,當然還呈現了另外一些風景,比如承德的避暑山莊、山西的五台山、北京的雍和宮,呈現出了中國皇帝們對達賴喇嘛和班禪喇嘛那至高無上的尊敬。話再說回來,就算認可中共的曆史雜燴炒作,說西藏是中國的一部分,可是,在哪一個朝代、哪一個曆史的瞬間,西藏發生過這麽強烈地反對中國政府的起義?在哪一個朝代、哪一個曆史的瞬間,中國政府派潛過這麽多的軍人駐紮在西藏?哪一個朝代,哪一個曆史的瞬間,中國政府毫無遮攔地砍伐西藏的森林,搶劫西藏的資源?在哪一個朝代、哪一個曆史的瞬間,有這麽多的西藏人被通緝、抓捕和槍殺?在這裏,我奉勸那些願意把自己束縛在曆史裏,喜歡就曆史賣弄個人學識的人,請放下中共擺在你們麵前的被修改得支離破碎的曆史課本,讀一讀西藏人自己寫的曆史,或者讀一讀既不是中國人也不是西藏人的寫曆史,給你自己一個了解喜馬拉雅文化的機會,把你自己從奴性中解救出來。
西藏人不會忘記屈辱的《十七條協議》,如同中國人不會忘記《愛輝條約》和《南京條約》。可是,中共連《十七條協議》也覺得太仁慈了,竟然毫無顧及地像拋棄廢紙一樣地拋棄了《十七條協議》:逮捕貴族、僧侶,拆毀寺廟,沒收個人財產,限製西藏人的信仰、言論、風俗、文化 …… 為了得到社會的支持,中共的招牌是:“把水深火熱的西藏人民從最黑暗、最落後的農奴製和最殘酷的三大領主手裏解放出來”。根椐中共在政治課本裏總結的社會發展規律,人們毫不費力地得出結論:落後的農奴製被社會主義所取代,不過是曆史的必然。同時,中共也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資本主義是腐朽的,落後的,最終要被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取代!可是,為什麽資本主義國家一點也沒有走向滅亡的跡象?為什麽社會主義國家在一個又一個地走向滅亡或者變相地走滅亡?為什麽社會主義國家的人民爭先恐後地,不惜花費巨資到資本主義國家生存?難道大家都願意倒退?
我曾在一位藏人家裏,無意識地看到了農奴製的一個側麵。這位藏人的父親是十三世達賴喇嘛時期的一位嘎倫,無疑地,他屬於三大領主階層,不可避免地被沒收一切財產,接受革命改造。尤其文化大革命期間,他這個男人,被硬逼著為無產階級的女人接屎接尿。可是,他家族的從前的奴隸們,想盡一切辦法來看望他,甚至願意繼續留在他的家裏。我認識他的時候,是 2000 年前後,他的家,總是歌聲如縷,是“奴隸們”一邊織著布一邊唱著歌。好朋友唯色,曾陪我在他的家裏,度過了我在拉薩的最後一個夜晚。我說,我總聽到您的“奴隸們”在唱歌,您也唱一支吧。“告訴你個秘密,”他說,“我的女人唱得可比我好多了,不過可別告訴她是我說的啊。”他的太太進來了,在我和唯色的邀請下,終於答應唱歌了。“不過,”她看著窗外,“我想和她們(“奴隸們”)一起唱。”就這樣,主仆合唱起來:
不到你的家鄉 以為是荒山野嶺
一到你的家鄉 才知道遍地花香。
不接觸你,以為你是野人
一接觸你,才知道你是如此高尚。
和中國人民在共產黨的統治下比,“奴隸們”在這位領主的身邊生活,真不知要幸福多少倍!從這裏展望一九五九年以前的農奴製社會,我看到的是一片歌樂升平的景象,就像今日不丹王國的某些側影。當然,沒有一個社會形態是完美的,我知道過去的西藏也有問題,但問題是我們應該看到的不僅僅是別人的瑕疵。
中國人還說,沒有中國的經濟援助,西藏就得垮掉,西藏人應該做的不是抗議,而是感恩。這讓我想起我的一位藏人朋友的經曆,他出生於後藏一個普通的家庭,一九五九年九歲那年,被送到北京接受漢人教育。那時,他有兩塊手表和幾套綢緞衣服。一次,在北京,他想買一隻烤地瓜,然而,這個隻知道藏幣的人不知該怎樣使用中國錢幣,就找出一塊大洋,給了那個烤地瓜老人,接下來的是,他不得不背著一大袋子烤地瓜回到住所,他得到了那天所有的烤地瓜。另外一個例子,是一位曾在噶廈任職的金融總管(後投靠中共,成為副省級官員),對一九五九年以前的西藏的回憶。那時,我居住在拉薩,差不多有一兩個月的時間,每個午後,我都要到這位官員家裏,記錄他的回憶,為他撰寫傳記。從他的描述中,我看見了沒有中國經濟援助之前,西藏除了軍事不發達以外,其它方麵都不比中國差,甚至超過中國,比如帕廓街的商業貿易。從這裏,我們也許可以總結出,有些時候,挨打,並不是因為落後。
中國人和西藏人,截然不同,不僅在服裝上,語言上,建築上,風俗習慣上,尤其表現在價值觀上。一個以利益和自私為本的人,怎麽會懂得和理解一個把忠誠、虔敬和給予做為全部生存目的民族呢?一個經過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千錘百煉,以打仗為樂的軍隊怎麽能一下子停止下來,不去瞄準以佛和善為聖,沒有任何軍事防禦措施的國度呢?
中國人,當狹窄的民族主義,或者大漢族沙文主義還羈絆著你們的時候,當你們還沒有全方位地了解西藏的曆史、文化的時候,請不要急於暴露無知和那個在二十一世紀早已過時了的野心。尤其請不要在西藏人麵前擺出救世主的麵孔,該拯救的是你們自己的那個被中共愚昧了多年的可悲而又可憐的靈魂。
二戰之前,當奧地利作家茨維格在歐洲旅行時看到德國人激動於希特勒的講話, 熱衷於“國家”和“民族”的時候,他感到深深地憂慮,說:人啊是多麽容易被縱容!瞧吧,人們並沒有在一戰中吸取教訓,另一場可悲的人類戰爭,就要爆發了。這使我在今天想到,我們這些中國人,是不是也在可悲地被縱容著,是不是正在西藏高原可恥地製造災難?
西藏的文化博大精深,獨一無二,有這樣一位鄰居或者說有這樣的家庭成員,做為中國人,我們應該感到幸運和驕傲,而不是汙辱、踐踏和毀滅。否則,終有一天,會像十六世紀的西班牙人無知地燒毀了印第安文明一樣,永遠地釘在在曆史的恥辱柱上,並被世世代代的人們所唾棄。
1940年前的拉薩布達拉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