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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故事(十) 算命

(2008-05-07 16:43:50) 下一個

這事還得從我們廠的周眼鏡家裏出事說起。

那天過了晌午,午睡過後,正沒精打采地坐在車間的木凳上養神,習慣地掏兜兒,摸出煙盒,抽出最後一支,叼在嘴上。捏捏癟了的煙盒,揉成一團,順手一扔,準確地落進門後的紙簍裏。然後點著,狠吸一口,吐出一團濃煙,精神為之一振,開始計劃派個人去買包煙來。平時都是小青工周眼鏡的活計。誰沒煙了,叫,周兒啊,周兒,。。。嗨,眼睛不好使,咋的耳朵也不好使啊?周兒,跑一趟,迎春,要長春的。周眼鏡裝聾無路,隻好接茬兒,拿錢,沒錢給你墊。然後巡視一番,誰還買煙,沒空兒一趟趟跑,就這一趟啦。收齊了錢,一溜小跑,去縣委小賣部買煙了。

今天,好幾個人叫,周兒,眼鏡兒,嗨,這小子今天哪兒貓著去了?看看誰也支不動誰,就結夥兒去了縣委小賣部。

路上邊走邊聊,就見周眼鏡風風火火衝過來,平時的笑模樣也不見了,又齊又白的牙也不呲了,撅著嘴,嚴肅得很。見麵就問,見劉頭兒了沒?”“見啦,就在辦公室呢。你這是咋的了?碰見打獵的啦?”“沒工夫跟你們瞎掰,我有急事。風一樣走了。這是咋的了?猴燒屁股是的。

等幾個人買好了煙,往回走的時候,又見周眼鏡和劉頭兒一人騎一輛車就奔了街裏,碰見我們連招呼也沒打,騎得飛快。大夥兒一人一頭霧水。今天這是咋的了?

那天下午,一下午也沒見周眼鏡。好在可嘮的嗑兒多得是,大家就沒在意。第二天一上班,就聽仨一群,倆一夥兒地在說什麽周眼鏡家出事了,周眼鏡的姐姐投了河。這就趕緊奔了辦公室,見辦公室裏已經坐了一大幫人,正聽劉頭兒說事情的原委。

原來,周眼鏡昨天中午就發現他姐姐不見了,繞世界找了一晌午,還是沒找見,就急急慌慌去找劉頭兒。劉頭兒的二大爺是縣裏有名的算命先生,算了一輩子的命,遠近馳名,隻是到了文化革命,破四舊立四新,紅衛兵到家裏抄了次家,把些卦書,卦簽之類的東西翻出來燒了。還好,人沒受苦,劉姓是縣裏第二大姓,人多勢眾,保了老頭兒一條命。事後老頭兒也順坡下了,掛了卦攤兒,從此洗手不幹了。可還斷不了找上門兒的人。這不,昨天下午,劉頭兒親自帶著周眼鏡到他二大爺家,求他老人家算一命。一進門,老頭兒沒容周眼鏡說完二大爺,我姐姐她。。。就眯起眼說,報個時辰。時辰就是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要順口說,不能思考。周眼鏡順口說,然後就不吭聲,看著老頭兒閉著眼睛,掐手指頭。過了不過三口煙的工夫,老頭兒說,回去吧,沒事了,你姐姐落機關手裏了。

劉頭兒說,打發周眼鏡走了以後,他二大爺說,周家閨女落水啦,趕緊找人撈去吧。後來就報了案。當晚,公安局在河下凹處找到了周眼鏡姐姐的屍體。一家人連同他姐姐的夫家連夜處理後事,忙得一宿沒睡。

嗬,這麽他媽神!大夥兒都信服地相視無言。片刻,有人就說,能不能讓他老人家來給咱們算算。劉頭兒說,想算命?頓了頓,接著說,其實也沒啥,我教你們一招兒吧。說著,亮出左手,手心對著大家。這。。。劉頭兒眨了下眼,又把手放下了。咱們這可是鬧著玩兒的啊,不能算是迷信,別當了真。見大家都雞啄米似地點頭兒一臉首肯的嚴肅,這才又舉起左手接茬兒說,從食指根兒開始,逆時針轉,中指根兒,無名指根兒,然後是無名指尖兒,中指尖兒,食指尖兒。順著是大安,空往,小吉,赤口,速喜和留連。大夥猛一頓記,啥是赤口?有人問。赤口就是犯口舌,或是遭小人。”“啥是空往?”“空往就是白搭,白忙活。”“那啥是速喜呢?”“速喜就是馬到成功。想辦的事都能辦成。”“那啥。。。

留連是不定卦。可成可不成,吉凶未卜;大安是不動卦,平平安安,沒變化;小吉是吉星高照,是福卦。

噢。定義都明確了,可怎麽算呢?

別忙啊,我這就說。剛才說的是卦名。時辰的數法是從大安開始,逆時針數。要算陰曆,不說陽曆。順著數,是陰曆一月,二月,。。。繞過來接著數;比如今天是陰曆5月初十,好,這個月就是速喜月。

嘿,這個月好,趕緊的,有啥事趕緊幹。

可周眼鏡他姐咋就投了河了?

不能光看月,還有日。比如今天是初十,從速喜月數起,初一,初二,。。。到初十,正好是空往日。空往就是白忙活呀。

噢,我說的呢,我家那個下蛋雞,天天下蛋,就今兒早上啥也沒有,雞窩讓我翻了個遍,沾我一手雞屎,白跑一趟。

那你是活該,算你倒黴。

少打岔,聽劉頭兒的。那昨天呢,周眼鏡報個卯是咋回事?

昨天是初九,是大安日,不動卦,可眼鏡報的是卯,從大安數起,子醜寅卯,是赤口卦。眼鏡他姐家吵架,想不開,尋了短,投水了。

噢。大夥兒茅塞頓開,真他媽神了!

從劉頭兒那出來,邊走邊背,邊掐手指頭。掐著掐著,就想,我這是不是能掐會算了。算吧,就這麽容易?不算吧,那我這是幹什麽呢,捏著手指頭?不過時下職稱不時髦了,連大學生們也都當了工人了,還叫那個真兒幹嘛。下晚兒下班後,在縣委機關食堂碰見北京老鄉那迪,說起學會算命一事,那迪說,哎呦,快,快給我算一命,這都多少日子了,我這調北京的事總沒著落,快煩死我了。

快,別想,快報個時辰。

啥時辰?

就是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快,別想。

啊,嗯。。。

別想,要脫口而出。快,快!

。。。嗯,。。。酉!嗬,還挺緊張的,汗都下來了。

我趁著記得清楚,伸出手來,如小孩算算術,一個個地掰手指頭數過來。

我說你這是幹啥呢?那迪莫名其妙。

哈,今兒個是速喜月,空往日,子、醜、寅、卯,。。。申、酉。嗨,你還真走運,速喜,你這事有門兒。

真的?快告訴我,怎麽有門兒,有什麽門兒?

你的卦是速喜卦,明兒你趕緊的去辦。可有一條,明兒你去辦的時候,千萬不能上午去,你要下午,申時去辦最好。

申時?什麽時候?

就是三點到五點。

好,我聽你一句話,我借你的吉言。

那天晚上吃的不錯,晚上睡的也不錯。第二天起來就什麽全忘了。和大家一樣,照常上班看報,喝茶,抽煙,打盹兒。偶爾打聽一下周眼鏡他姐為啥尋了短見?兩口子吵了架,這責任咋算?等等。不是自己家的事,時間稍長,也就淡下去了。小縣城就如小水塘,投下塊石頭,容易濺起水花兒,可也容易平複,逛蕩兩下就完事了。

隔了幾天,晚上下班後,到縣委食堂吃飯,又見到那迪。

怎麽好幾天不見你了?自己改善生活兒了?有啥好吃的別獨悶哪。

嘿,我說,那迪一見我,眼睛都放出光來,這兩天一直忙著收拾,連飯都顧不上吃了。可得好好感謝你。

感謝我啥?

你算的命可太準了。

準什麽?

我調北京的事成了!

原來那天在縣委食堂給那迪算了命後,那迪還真認了真。那天夜裏就沒睡覺,捉摸著第二天怎麽去縣組織組,怎麽催,去的次數多了,組織組的人看你的眼神兒都不對,你自己也覺得底氣不大足。第二天一上午接著捉摸,不敢去縣委組織組。熬啊,熬,好容易熬到了三點過一分,怕他的表不準,走快(其實平時稍慢),又慎了慎,三點過三分,敲門進了縣組織組。組織組老晉一見那迪就說,嘿,我說你是算命算準了是怎麽的,這郵差剛送來北京的信。你的事行了,趕緊辦手續收拾準備請客吧。那迪問他,你怎麽知道我算命了?老晉說,什麽算命?你算什麽命了?那迪趕緊說,啊,沒有,說著玩兒的。

就這樣,那迪調北京的事成功了。

恭喜,恭喜。我心裏酸不溜丟的又是高興又是嫉妒。

閑話少說,哪天,我得好好請你一頓。

那迪請了我一頓。平時缺鹽少油的,猛吃一頓好的,而且又是最後一頓兒,一走神兒就吃得多了點兒,吃得腸胃受不住,拉了小一禮拜。自那以後,也開始了往北京調的工程。凡事都先掐捏一番,然後再嚴格按照日子、時辰去辦事。這其中就盡量避免赤口、空往。至於留連嘛,還算可以,因為那意思是不定,可好,可壞,可成,可黃,希望還在。當然,盡量把辦事的時間集中在速喜和小吉的時刻。辦來辦去,一年下來,還是沒點影兒。一天急了,又找到劉頭兒,說,我都挑好日子,好時辰,怎麽還是不順呢?

劉頭兒笑了,說,這叫天機不可泄露。你都按卦上說的去辦,那就不靈了。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半天站不起來。可也是,要是算命的都預先知道吉凶,那不發大財了?幹嘛還給別人算命?劉頭兒問,你是哪年哪月哪號什麽時辰生的?我告訴了他,他默默地想了好一會兒,說,你們這一年是屋上土命,你肯定不會在我們這兒呆長的。屋上土,隨風飄啊。

可不,文化大革命的風一吹,就把我從北京吹到了三千裏地外的黑龍江。

劉頭兒接著說,你的命不錯,可在50歲以後發跡。劉頭兒說,這算命,不可解得太細,天機不可泄露。後來,我父親給我走後門,乘回城風調到北京房山石化總廠;78年回爐風把我吹回清華;79年,考研究生的風又把我吹到了清華經管學院;85年出國風又把我吹到了美國。至於50歲以後的發跡,還要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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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英姬 回複 悄悄話 什麽時候幫我算一卦。
我本一點兒也不相信這‘三封四舊’的,但我在人生最衰時,一個共事不久的老同事找到一退休老教授給我算了個命,好準啊。怎麽那麽神呢?從我小時算到老,誤差不大。後麵的事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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