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省裏答應給我們的儀表開產品鑒定會了。時間定在下禮拜,地點定在縣裏最好的旅館。來人呢,是省電子工業局副局長。聽說,省裏來人,而且這麽顯赫,就有了五成把握。剩下的五成就看來了以後的形勢發展了。你看,人家省裏本著“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的原則,一絲不苟,認真負責,下來拿第一手資料,聽著就讓人感動。
說起咱們這儀表,可真是不簡單。就憑這麽窮,這麽小,電子工業空白得透明的縣城,居然能拿出高科技的儀表,不能說不是個奇跡。
技術副廠長老劉從小是無線電愛好者。玩了礦石機玩電子管,玩了電子管玩晶體管。玩得這份熟,遠近聞名。一架五管電子管收音機拿來,不管什麽毛病,隻用一支螺絲刀,一分鍾,多說二分鍾,肯定找出毛病。不過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嘛。正好縣裏分來一幫大學生,其中就有幾個學無線電的,劃拉到無線電廠。又仗著采買兼對外聯絡老張的一張說破天的嘴,楞從省裏要來了這項工程。苦戰了三個月,從敲外殼、腐蝕電路板開始到焊接、調試,搞出了合格的儀表。這三個月的日日夜夜,幹得是昏天黑地。白天是抓革命,促生產,晚上加班加點,挑燈夜戰。光茶水加煙卷那調不動積極性,你得有八加一。下午下班後,各位骨幹就不回家了,廠裏出錢(借錢)買酒買肉,酒足飯飽,煙抽夠,接著幹半宿。好在各行各業的門子都挺硬,不說別的,獸研老魏那兒的驢腿馬腿就沒少往廠裏扛。這麽幹來幹去,幹到如今,窮縣裏出了個金鳳凰。隻是這鳳凰還沒飛起來。什麽時候才飛?等省裏來了人,點頭認可了,就算妥了。
準備工作其實應該說是輕車熟路,可廠裏仍然鄭重其事地召開全廠骨幹大會,認真討論,分工負責,全麵布置落實下去。采買老張負責和他旅館的小舅子聯係房間,自然是向陽的大房間了;“機加”小李她爸爸在縣肉聯,說好了要裏脊、五花、豬腳、肥腸、以及雞鴨魚肉等等,一定要新鮮的;家住齊齊哈爾的老單負責從他姑家那菜市場搞一批時令蔬菜,頭天運來;“噴漆”小周去盯他二大爺,兩箱嫩源香,三箱紅白葡萄酒,不得缺貨。。。
“那儀表演示怎麽安排?”幾個大學生提醒。
“那好說。”就沒再說。
還有最後一項最為重要的事情比較棘手。據可靠消息,副局長是“海量”,而且點名要和無線電廠最能喝的挑戰。這事把廠長難住了。變壓器廠倒是有一個師傅能喝一斤多點,可不是無線電廠的人哪。無線電廠的幾個師傅也就是三兩的量,那差哪兒去了。廠長回頭看幾個大學生,也沒抱什麽希望,“你們誰能行?”幾個大學生一機靈,“幹嗎?”“就是陪副局長喝酒啊。喝舒服了,喝痛快了,啥話都好說。”
“啊,我不行,就是二兩的量。”如我之輩自慚形穢。
“要不我試試?”老毛胖子信心不大足地隨便說說。
“嗨,我怎麽沒想到你呢。”廠長一拍大腿,“平時咱們夜戰我看你灌上幾大口屁事兒沒有,我看你行。”
“喝啥酒?”老毛問。
“那看你了。酒可以任選,量呢,事先說好。一杯對一杯,一杯對二杯,都行。”
“我喝白的不大行,也就是半斤多點。色兒酒還行,一瓶兩瓶還能幹下去。”
“那就行,他喝他的,你喝你的,按說好的量喝。”
廠長鬆了一口氣,接著說,“毛胖子,你不能喝急酒,到了那天,你先揀肥肉吃上幾大塊,把腸子掛上層油,保你能多喝一倍的量。”回過頭來又對其餘的幾個大學生,“你們幾個也不能閑著,老毛就交給你們了。酒席上老毛要是去廁所,你們幾個得扶著架著。酒席完了,送老毛到房間休息也是你們的事兒。準備點毛巾廢紙的,說不定用得上。”
“還非得喝醉不可呀?”老毛有點發怵。
“那也不一定。副局長要不是個兒,說不定幾杯就完事呢。怕就怕太海量。”大家心裏都沒了底。
準備工作一天檢查落實一次,終於捱到了省裏來人的那一天。
鑒定大會於上午11點正式在紅星旅館大餐廳召開。餐廳裏擺了十來張大圓桌,每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酒和大盤大盤的菜。“這是開會還是聚餐?”“一回事兒。”
11點過10分,副局長進來了。副局長是一個精悍的中年漢子,身著一身藍毛裝。個頭不高但腰板挺得挺直,體格不壯卻目光炯炯,臉色紅且放光。手中托一隻搪瓷缸子,身後簇擁著一大幫人。
廠長一見到副局長手中的搪瓷缸子,跌了一下腳,“哎呀,這事忘了。”回頭拽過一個小青工,“去找個大缸子,多放點茶葉,開開的水沏上,給老毛端來。”茶能解酒,這碴兒咋忘了?
副局長落了座,大家蜂擁而上也搶了座。首席桌上,廠長給副局長介紹,“這是老毛,大學生兒,是主陪。我們這幾個,這是縣工業辦的大唐,這是縣組織組的小錢,這是副廠長老劉,儀表總設計,這是。。。”
“好。老毛啊,--叫得怎麽這麽別扭,還是叫小毛吧。小毛啊,今年多大了?”
“25。”老毛嘿兒嘿笑著。
“好。我在你這歲數,正在遼沈戰場上打仗呢。那時候沒酒喝,饞得肚裏長鳥。現在好了,想喝多少喝多少,過癮。”
“局長,”廠長小心地彎下腰,輕聲說,“咱們現在就開始?”
“好,那就開始。”副局長同意了。
廠長挺起身,環顧了一下餐廳會場。十來張大桌子都坐滿了人,眼睛全盯著桌上的酒和菜,沒人看他。
“大家靜一靜,靜一靜。XX縣無線電廠儀表鑒定會,現在正式開始。”稀裏嘩啦一片掌聲。“我代表,無線電廠廠領導和全體職工,向。。。向局長一行,表示熱烈的歡迎,衷心的感謝!”稀裏嘩啦又是一片掌聲。“省電子工業局,一貫對我們大力支持,關心我們愛護我們,我們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我們一定以實際行動報答省電子工業局的關懷。”稀裏嘩啦同樣的一片掌聲。“下麵,請局長給我們做指示。”彎下腰,“局長,您說幾句吧。”
“好,我這個人,是務實的,講究實際。說多了大家等不及了。大家也不是衝聽報告來的。廢話少說,我看咱們就來吧,啊?”衝大家,“你們說怎麽樣?”“好。”下麵一片歡呼。
別的桌上就無章法可循了,都是下三流的喝法,無非是大口嚼菜,大口喝酒,同時嘴裏鹹不唧唧,淡不唧唧地窮聊而已。這種大場麵機會難得,抓緊填肚子是真格兒的。
在正桌上,副局長先和老毛講條件。
“怎麽喝法?都喝白的?”
“不,不,我喝不慣白的。我喝色兒酒吧。”老毛趕緊說。
“那我一小杯,你一大杯,怎麽樣?咱們公平合理,誰也不占便宜。”
“行。”老毛抓了個大點兒的杯子。
“別,不行。這杯子不行。”副局長拿過另一個杯子。“這個。”推到了老毛眼前。
“哎呦,這個也忒大了點兒吧?”老毛嚇一跳。
“嗨,小毛啊,咱們還得加上年齡這個條件呢。我象你這麽大的時候,一瓶老白幹兒灌下去眼都不帶眨的。來吧,咱倆今天來個一醉方休。”
老毛臉上苦笑著,心裏直發毛。可頂到這兒了,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好,你一杯白的,我一杯帶色兒的。”
“滿上,滿上。”
“你們也別呆著,都滿上”陪酒的也都滿上了。
老毛趁大家倒酒,迅速夾了幾塊肥肉塞到嘴裏,蠟一般地嚼著咽下去。這時候一大茶缸濃茶也送來了。副局長和老毛,每人麵前一個大白搪瓷缸子和一個酒杯,杯子裏滿著酒,一個小的是白的,一個大的是紅的。喝酒正式開始。
“小毛啊,”副局長健談,又隨便,顯見有著主動權。“咱們今天在一塊兒喝酒,這是緣分啊,你說是不?”
“是,是。其實我也在哈爾濱呆了好幾年呢。大學在哈軍工上的。”
“啊,那道裏道外南崗都熟吧?”
“還行。”
“大學生,國家的財富啊,不簡單。來,為國家的棟梁,幹杯!”
“為咱們是半個老鄉,幹杯!”老毛一伸脖兒,一杯紅葡萄下了肚,趕緊夾了兩口菜填下去,接著又一大口濃茶。副局長也一仰脖,咬著牙,咧著嘴,白酒下肚一條熱胡同。放下酒杯,也夾了口菜,喝了一大口濃茶。有人又分別滿上酒。
“聽你說話,還不是咱東北人。老家在哪兒?”副局長放下筷子。
“北京。”
“北京?嗬,首都啊,不容易,不容易。大地方來的。來,來,咱們得再幹一杯。”副局長又舉起酒杯,“為你這個北京人,幹杯!”
“謝謝局長。”一仰脖兒,又一杯。然後是菜和茶。
“噯,我聽說,哈軍工都在隊伍啊,都有銜兒啊。你也有?”副局長忽然扭身衝老毛。
“是有。可我現在複員轉業了,屬分配地方。在校期間穿軍裝。”
“嗯--,那好,你也算當過兵的,二十年前,我也是兵。咱們還得幹一杯。為咱們都是兵,幹杯!”
“幹!”一杯灌下去,酒杯倒過來,空了,“啪”放在桌子上,又有人滿上。
大廳裏人聲噪雜,不少桌上已經猜起拳來了,“一張嘴呀,哥倆好啊,三星照呀,四個喜啊,五魁首呀,六六六啊,七個巧呀,八匹馬啊,九頭鳥呀,全來了啊,喝,喝。”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一隻腳踩在椅子上,氣氛熱烈火爆。正桌挺文明,副局長和老毛主喝又主聊,其他的人機靈著耳朵和眼睛,小心地意思意思地喝著,特別是廠長。
“會猜拳嗎?”副局長問。
“哎呦,不會。”老毛咯噔一下。
“別怕,其實那也不難。可今天,咱不猜。”副局長一隻手伸出去,向下一壓,“你是大學生,是文化人兒,咱就不來那個。那是粗人的活計。”老毛鬆了口氣。
“局長您一看就知道肚裏有貨,不是。。。”老毛抓機會搶了個主動權。
“我?哈哈,大老粗兒。肚裏沒啥水兒。認那倆字還是解放後識字班補的呢。哈哈。”副局長開懷大笑。
“局長那您當兵的時候也是個帶‘長’的吧?指揮打仗一定有兩下子。看得出來,大將風度。”老毛說得很真誠。
“哈哈哈,”副局長笑得更大聲了,“兵倒是帶過幾個,最大當過營長,後來就轉到地方了。”
“呀,那時候您就當營長了?那麽年輕?”
“願意聽打仗那時候的事?--好,趁今天高興,咱們聊聊。”副局長此時臉色微紅,顯見興致極高,心情很好。“提起那時候的事,還得說酒。打仗可不是玩的,槍子不長眼,打上就玩兒完哪。怕不怕?說不怕那是說瞎話,兔崽子才說瞎話兒。我他媽頭一次上戰場,槍一響,尿了褲襠。說瞎話王八蛋。後來班長出個招兒,打響前喝酒。酒這玩藝兒是好東西,半瓶老白幹灌下去,腦袋一迷糊,啥都不怕了。來,幹,把這杯幹了。”一仰脖,自己先幹了。
“嗯,有意思。”老毛眼神有點澀。
“打仗這玩藝兒,挺怪。一開始怕,可打起來以後,一看見自己的戰友倒下了,他媽就不怕了。眼也紅了,腦袋裏就隻有一個念頭,打呀殺啊,什麽也不怕了。”
“您還是勇敢,要我還不嚇暈了。您是英雄的料。”
“英雄?嗨,幹,幹。。。都一樣,你上去也行。根本就想不起來怕。打完仗才怕呢,不能想,後怕。還就是這酒是好東西,酒一喝,呼呼睡大覺,起來接著幹。幹,幹了它。。。。要不怎麽說你們幸福呢。你們不用打仗,不用怕掉腦袋。就光是個‘喝’字就行了。我們那時候,。。。喝,別楞著。”
“不行了,我得慢慢喝。”
“別逗了,這點酒算啥?我看得出來,你海量。今天咱們是酒逢知己,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痛快!喝。”
“好,局長您是,老當益壯,不簡單,大將風度。”
“大將?不行,也就是個少校,到頭了。咱還是說咱的酒。說到哪兒來著?啊?”副局長歪過頭去問旁邊的小年青。
“您說到了提著腦袋鬧革命。”年青人小聲提醒。
“啊,對了。那時候,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不知道啥時候就掉了。那不喝酒哪行?喝。幹了。。。不喝沒時候喝了咋辦?”
“局長,您是,命大,福大,灶火大,仗打過來了,您是越活越壯實。”
“你說什麽?越活越。。。壯實?我說不對,是越喝越。。。壯實。來,喝!”副局長額頭上滲出了汗,褂子的扣子也扯開了,露出紮紮的胸毛。“咱們從前出生入死,那叫槍林彈雨,打下了江山,吃點喝點,那算什麽?”
“局長。”身邊的小年青輕輕拉了一下副局長的袖子,“您喝口茶。”
“我知道,不用你說,走不了板兒。我心裏明白。今天是高興,和小毛一塊兒喝酒,高興。你看人家大學生,人家理解咱們。從前打仗容易嗎?不容易!你群眾,你群眾,你上過戰場嗎?坐享其成!”頓了一下,放低聲音,“不說這個,今天咱們隻說高興的事兒。”
“是,局長,不瞞您說,我爸爸是前兩年自殺的。給國家幹了那麽多年,貢獻不小啊,楞說是走資派,是資產階級學術權威,關起來還打。”老毛眼圈紅了,趕緊掏手絹擦擦眼。
“唉,小毛啊,”副局長拍拍老毛,第一下拍到了脖子上,“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哪。來,咱先幹一杯。要革命就會有犧牲啊,這叫代價呀。幹,幹了。為了死難戰友。。。比起他們來,咱們有福氣呀。”一仰脖兒,一半兒酒進了嘴,一半兒到了下巴上。“你呢,算是受了牽連。你要理解,要有革命胸懷,啊,跌倒了,爬起來。”
“我也沒跌倒啊,我犯什麽錯了?”
“啊,你沒犯錯,你是沒錯。就是犯錯也沒什麽,有貢獻那。再說是毛主席說的跌倒了再爬起來嘛。身上好幾個槍眼,吃點喝點,甚至,就算有點作風錯誤,那算啥?這是人民給的。這酒,喝,喝,幹了。”
“我也沒犯錯。”老毛嘟囔著,一抓酒杯,兩大口就幹了,嗆了一下,咳了幾聲。
“嗨,我說,咱們今天不提不高興的,今天咱們要高高興興地喝,不醉不歸。小毛,滿上。今。。。今天,我考考你。你知道你這酒是啥酒嗎?”
“我。。。這酒?通化紅葡萄呀。”
“我這個呢?”
“嫩源香啊。”
“好,沒醉,好樣兒的。”
“這就醉了?局,局長您說笑話了。喝這點就醉了?哎,您還別說,今天是有點怪。平時半瓶就有點頭暈,今天兩瓶下去了,沒事兒。”
“你好酒量。可你還是嫩啊。不能喝色兒酒。那是老娘們兒喝的。我象你這,這麽大的時候,一個人,我一個人對七個,他媽全讓我對到桌子底下去了。真痛快!”
“您還別說,色兒酒後勁大,容易醉。可,可我不覺得醉。看來這酒量,是天生的。”咕咚又一大口。
“小毛啊,白酒香啊。色兒酒,甜水兒,不帶勁。你看這,多香。“嘖”兒一口,牙一呲,嘴一咧。
“白酒,我喝過,您說吧,啥酒,我沒喝過?”
“好小毛,口氣,不小,都喝過?”眼一眯,頭稍歪,“熙鳳?”“喝過。”“老窖?”
“喝過。”“五糧液?”“喝過。”“茅台?”“喝過,北京,啥沒有?喝過。”
“嗯,那我問你,哪種好?”
“我還是,喜歡,汾酒。又香,又綿。”
“老西子酒啊。你又不懂,了不是,可也,讓你,說著了。你還不,知道,咱這嫩,源香啊,”伸手去抓酒瓶,撈了一把沒撈著,小年青的趕緊把酒瓶子遞了過去。副局長抓在手裏,“你看,這,叫嫩,源香。是用嫩,江的水造的。嫩江的水,好啊,養人哪。造酒的方子,嘿,告訴你,咱這嫩,源香,有個名兒,叫賽,老西兒。”
“賽老,西兒?”老毛甩了兩下眼光,定在副局長手裏的酒瓶上。
“不信?”副局長兩手抓著酒瓶往老毛臉前湊,“你聞,聞,這味兒,正道。”瓶子口送到老毛耳朵旁。
老毛扭頭去就和瓶子口,副局長卻把瓶子抽回來又送出去,送到了老毛的另一個耳朵,三、四個來回兒,瓶口和鼻子對到了一起。老毛使勁聞了聞,“香,是香。”老毛點頭。
“噯,好酒不醉人。可,上個月,肇慶開鑒,定會,那他媽老小子,讓我,灌得一盤子,回鍋肉,全扣腦袋上了,哈,就這樣,”副局長掃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哎,回鍋肉,都沒了?沒關係,這也行。”就近抄起一盤宮爆雞丁,“就這樣。”旁邊的小年青一把抓住盤子,“局長,喝茶。”湯灑了點在桌子上。
“你,你以為,我喝醉啦?沒,有。我是,告訴小毛,那個老東西,喝多了。喝酒有意思,”左手在麵前劃了個弧,右手在麵前劃了條直線。
“我今天,也喝得,痛快。”老毛“嗝兒嘍”打了個嗝兒,廠長趕緊滿上開水,在老毛背上拍了兩下。
“我上次大喝一場是在畢業,典禮後,聚餐,哈,最後的,晚餐。嘿嘿,我一人,喝了多半瓶,白的,那是白的。嘿,沒醉。可心裏不痛快。我爸爸讓他們整死了,我還他媽,倒黴。什麽,事兒啊!”老毛眼淚又要下來了。
“老毛,喝茶。要不要上廁所?”廠長悄悄說。
“不去。我爸爸,在地牢裏,連上廁所,也不讓上,我不去。我還得和,局長,喝酒呢。”
“喝,今天是,真高興。我是,頭一回,和大學生喝酒。有意思。有貢獻,的都是,好人。好人,沒,好報,喝。”
“局長,咱先到後邊兒歇會兒吧。”廠長眼光示意我們幾個架老毛,又示意局裏的人架副局長。“先歇會兒,先歇會兒。”
我們架上老毛,老毛邁左腳,左邊身子下沉,左邊的人哼一聲運氣架住;邁右腳,右邊身子下沉,右邊的人哼一聲運氣架住。
“今天,怎麽,好象,腿,有點,軟。”老毛歉疚地笑了笑,“不大,管事兒。”
“老毛,你真夠意思!副局長讓你喝倒了。副局長兩隻腳在地上拖著走呢。”
“哈,其實,我,還能,喝。”老毛樂了。“那老家夥,可也夠能,喝的。”
把老毛架到了房間裏,放倒老毛,老毛鼓著腮幫子吹氣,“呼”,“呼”。
“老毛你這是幹啥?”
“酒精,易揮發,呼氣,能帶走酒精,”忽然老毛臉一紅,一翻身,“哇”一口,紅燒丸子,豬肉燉粉條子,加上宮爆雞丁,帶著衝天的酒氣和酸味兒,噴了個滿地開花。看著大家忙活,老毛說,“真,對不,起,我不該,喝,那麽多。醉,倒沒醉,胃,不頂勁。”
“呼啦”,廠長帶著風闖了進來,喜氣洋洋,見大家正在擦地上的汙物,搶過毛巾,“老毛,吐啦?趕快給老毛漱口。這兒我來,我來。老毛啊,你大功一件啊。咱們的儀表合格啦!”
“你們,什麽時候,到廠裏去了?這麽快?”
“不用去了。副局長說了,這麽多年了,也沒這麽痛快過。嘿!????!”
“咋啦?是嗎?!”
多謝鼓勵.
是東北人嗎?我可是當了五年的黑龍江人.
樓主太太太有才了,當時不吃不喝一旁作紀錄嗎?還有,文革時就這麽腐敗啊?若沒鬧懂,還當是本世紀的事兒呢。
對話精彩又經典,笑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