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的羔羊

不知說什麽好。這裏的能人太多了,我自慚形穢。
正文

心痛的感覺

(2008-03-20 10:15:45) 下一個

 心痛的感覺

你知道嗎?愛一個人愛的太深了,你的心會疼。他用手指紮了紮左胸口,溫柔而悲傷的黑眸在桔黃的燈光中閃亮。她從桌旁站起來,走到他的麵前,把左手放在他的右膝蓋上,慢慢地跪下,右手放在他的左膝蓋上,側臉把頭放在自己手背上。他不說話,腿上的肌肉在她的手下繃緊了。她閉著眼睛,感到了手下的肌肉在收縮,她一動不動。她想永遠閉著眼睛,依偎在那溫暖的膝蓋上,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擔心,就象門上的那副年畫裏的小姑娘,紅紅的胖臉蛋兒,擠在老人的身邊,手裏拿著紅包和糖果,鼓鼓的小臉滿意地向上翹著。外麵下著二月的雪,她跟他一路走來,過馬路的時候她腳下一滑,歪到了他身上,他一把抱住她,她哈哈大笑,站直了身子,手被他抓得牢牢的,她抬頭看他的臉,看到了一雙黑亮的眼睛帶著微笑看著她。她從來沒有和他貼過這麽近,也沒有摸過他的手,他的手軟軟的,熱熱的,她舍不得放開,抓緊了小心地往前走。

 

走到他的樓前,她說你看,本來是你來看我的,我又把你送回家了。他說既然到家了,就上來坐一會兒吧,待會兒,我保證把你安全送回去。他們的手鬆開了,跺著腳,互相拍打著身上的雪,她說那今天晚上我們就來回送客人,誰都別想睡覺了。他們跺著腳上的雪,他在前,她在後,走到三樓的一個門前,他說到了就這個門,在兜裏摸索鑰匙。門上有一副年畫,一群穿著大紅大綠的孩子們堵著耳朵看大人放鞭炮,背景是兩個白發老人坐在貼滿年畫的客庭裏,一個小姑娘紅紅的臉蛋兒,靠在老人的身邊,手裏拿著紅包和糖果,鼓鼓的小臉滿意地笑著。她指指畫,對他笑笑。門開了,燈亮了,他接過她的大衣,說你進去坐吧,就轉身進了廚房。她走進裏屋,轉身看了看周圍,房間不大,簡單地擺著幾樣家具,一張小床靠在右邊的牆邊,旁邊是衣櫃,左邊是寫字台,屋頂一盞日光燈,不是很亮。她走到了寫字台旁邊的椅子坐下來,扭開了手邊的台燈,燈光透過黃色的燈罩光芒四射,房間一下子變的溫暖親切。他端著茶杯走進來,杯子冒著熱氣,他把杯子放到她手邊,退到了床邊,坐了下去。黃色的燈光照在她的頭上,黑發上泛著亮光,亮光灑到他的臉上,他的臉龐英俊漂亮。他們對視著笑了。

他說這是我父母的老房子,他們分了新房子,就空著,我跟她鬧離婚,搬到這兒快半年了,挺清淨的。她環顧著四周,不經意地問,為什麽不再試試,你們倆從前不是很相愛嗎。她在試探他,說不清楚為什麽,隻是心裏想知道。一晚上在她家,他們都在講中學的事,講他們的同學和老師,講她那一次寫作文問他 幽默字怎麽寫,他死活不知道她說什麽,因為她把字念成了,等他好不容易搞清楚她是問幽默,不是圓磨時,她尷尬的臉通紅,好幾天都不再回頭和他講話了。後來他考上大學去了濟南,她留在本地的一個大學,他們還是經常通信,講一些各自學校裏發生的事和周圍的人。她也不知道為什麽給他寫信,多半是懷念中學的生活而他又是中學生活裏的一部分吧,總之看見信箱裏有一封寫有自己名字的信還是讓她驚喜萬分,直到有一天發現他開始回避她,她才知道他在她的心裏的分量。那一天中學的幾個同學在一起聚會,還有同學的朋友,大家在一起有說有笑好不熱鬧。那一群人裏她最熟悉他,就不知不覺地跟著他,一會ㄦ到這一群人裏湊湊,一會ㄦ又到那一群人中鬧鬧,她沒想到他還這樣善於交際,尤其對女同學更是殷勤,逗完了一個又一個,晚會快結束了,她說我們回家吧,他吱吱晤晤不肯走,她還以為他還沒玩夠,嘻笑著拉住他的胳膊往外拖,最後他被逼的沒辦法了,才悄悄地說要等譚麗航一起走,她問為什麽,他不說,另外一個女同學看見了,走過來小聲說你自己走吧,人家在等女朋友呢。她的心一驚,扭頭看他,他回避她的眼,不好意思地笑,好在她反應快,一臉誇張的吃驚掩蓋了滿心的失望,伸了伸舌頭便奪門而逃,出了大門一時不知往哪裏走。

 

說起來那隻是五年前的事,可又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他們的交談帶著過來人的坦然,也透露著對對方的愛意。她說你也許不記得了,那次在小郝家裏聚會,我叫你跟我一起回家,你扭扭捏捏就是不肯走,還是小郝看不下去,說你在等女朋友呢,把我搞得好不狼狽,你可真能保守秘密呀,有女朋友連我都不告訴一聲。還說我呢,他回贈她,每次寫信都忘不了提你的暗戀情人,一點也不顧及我的情緒。她的臉一下紅了,扭頭看壓在桌子表麵玻璃下的照片。他趕緊說,其時我跟她好,是受她的感動。我跟她在中學並不是很熟悉,在小郝家碰見過她,人很聰明,很好強。大該她有點喜歡我,從小郝那裏找到了我的地址就開始給我寫信。寫了沒有半年,有一天我一開宿舍門,她站在我的麵前,她說她想見我,就買了一張火車票,坐了一夜的火車來看我。一個女孩子能為你做出這樣的事,你還有什麽說的呢。我帶著她遊遍了濟南所有的風景區,花光了我所有的夥食費,她就成了我的女朋友了。她不是壞人,就是脾氣壞,總是無緣無故地發脾氣,她告訴我那次她去濟南看我,是跟家裏人吵架離家出走的。我也沒多想,以為結了婚就會好起來。可我沒料到一個人的本性實在難改,每次吵完她就後悔發誓以後再也不這樣了,可過不了幾天,她又忘了,我的家人朋友都離我遠遠的,他們是受不了她的脾氣,可我躲到那裏去呢,我們已經分開快半年了,她不願意離婚,就隻好拖著,哪一天她自己也覺的乏味了,也許會同意分手。

 

她歎了口氣,早知道婚姻會有這般結果,還是單身一個人的好。他說你不要因為我一個人的婚姻失敗就放棄,好的婚姻畢竟比壞的多,因為這個世界畢竟還有真正的愛情。他的眼睛閃閃發亮盯著她的臉,她的心一驚,看了看窗外,雪還在下,玻璃上掛著水珠,暖烘烘的房間,柔和的燈光,這樣的談話發展下去會很危險,她故意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快九點了,他立刻就站起來說太晚了,我得走了。她也站起身說我送送你,兩人裹上厚厚的大衣踏進了雪花飛舞的黑夜。然後她又跟著他到了他的住處,盡管她知道不應該跟他一直往前走,也幾次想往回走,可她滑了一下,一下歪到他身上,他一把摟住她,牢牢地抓住她的手把她扶起,然後就很自然地拉住她的手繼續往前走。她隻好跟著他,漫天飛舞的雪花和他溫暖的手。她放不開那隻手,而且害怕被放開,害怕被獨自留在雪花飛舞的黑暗裏,她想抓住這份溫暖,不願一個人留在蓋滿白雪的路上,就跟著他一直往前走。

 

她坐在寫字台旁邊的椅子上,他坐在對麵的床上,金黃色燈光從她的身後的台燈放射到他的臉上,他指著胸口問 ,你知道嗎?愛一個人愛的太深了,你的心會疼。他的手指紮在左胸前,她的心一下子感到了疼,心髒的某個部位一震震地緊縮,疼自然就有了。她站起身來,跪到他的麵前,雙手放在他的腿上,側臉把頭放下,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安慰他,就想跪在那裏,靠在他的身邊,什麽都不要想,什麽都不再擔心。他的腿抖動了一下,停住了,低頭看著她傾瀉的長發和側著的臉,眼睛輕輕地閉著,象熟睡中的孩子。他把手放慢慢放在她的頭上,撫摸她的頭發,他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這樣做,她在他的麵前一向是爽朗豪邁,隻有在信中露出細膩脆弱的感情。她的豪爽曾經讓他很為難。他有很多話想跟她說,可見到她又說不出來,因為麵前那個哈哈大笑滔滔不決的人和信中那個拘謹纏綿的姑娘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人,他不知道該用什麽方法來接近她,他不知道該做什麽。也許她把遠方的他當成了她自己的日記本了,遂意自言自語的,把恥於出口的心裏話全寫在信裏講給他聽,而一旦他站在她麵前,隨便地問她幾句信裏談過的事情,她就顯得很尷尬,然後她就哈哈大笑滔滔不絕地講話,叫他分不出那一個是真的她,那一個是假的她,最後他就幹脆不多想,任她信中的胡言亂語任她當麵的哈哈大笑,全當是女人的怪癖,跟他沒有關係。後來他有了自己的愛人,就跟她疏遠了。她還記得那一次在小郝家的事,看來她的心是很細的。那次他也好尷尬,不知道怎麽跟她解釋,她滿臉的不解,非要拉他一起走,他不想說他有女朋友了,因為那時他還不認為那個人是他的女朋友,可跟她相比,那個人和他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挑明了要向男女之間的關係發展的,他沒有拒絕,有人愛的感覺很好,他就沒有多考慮他是否愛那個人,那個人是否會跟他和諧,可當她突然出現在大學宿舍的門口,他一下感動了,以為這就是真正的愛情,他會愛那個人,他要娶她,跟她生活,不然他會愧對於她。小郝家分手以後,她很久沒給他來信,後來他過意不去,就格外用心地寫了一封口氣很輕鬆的信,指控她一定有什麽新歡把他給忘了。她回信的口氣也是很隨便,說他太不夠朋友,有女朋友連她都不告訴,她才不會忌妒呢,她會為他高興的,因為他那麽笨,愛情掉到他的頭上,他還會以為是牛頓用金蘋果砸他的頭呢,這下她不必為他擔憂了,他也不必為她擔憂,因為她開始暗戀一個人,那人有雪白堅硬的牙齒,天生下來咬蘋果的好牙齒,而且是那種硬硬的青蘋果。他有亮亮的眼睛和濃密的眼毛,遠看象是霧中朦朧的湖水平坦柔和,當他向她看來的時候,她的心一下子被刺透了。那個人還沒有注意到她,但她不管,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最美好的。以後再來信,她又恢複了以往的低沉和傷感,說她在圖書館看見了他,下樓梯的時候,他的胳膊幾乎碰上了她,她一晚上盯著同一頁書發呆。有一次他在操場打籃球,她躲在遠遠的樹叢看到天黑,人都走光了,她還呆在那裏。還有一次她看見他在教學樓下和一個姑娘講話,她站在八樓的陽台往下看,她說如果我突然從空中掉在他的麵前,不知他會怎麽想,至少沒有心思再跟那個姑娘講話了吧?她問。他不知道怎麽安慰她,以她保守孤僻的性格是沒有指望引起別人的注意和愛慕,到頭來她會有苦頭吃的。有幾次想跟她好好談談,可她總是笑著把話轉開,快畢業的時候,她來信說她就要解脫了,因為那個人分到遙遠的南方了,她再也見不到他了,信未她說,你知道嗎,要是愛的太深,你的心會感到疼的?

 

他沒有那種體會,他不知道人的心髒會有疼的感覺,除非是心髒衰弱的人。而他的心髒和身體都那麽結實,他不知道什麽叫疼。她說的心疼也許隻是一種比喻,是愛情小說裏用濫了的聽了不能引起任何反應的那種比喻。當時的他正在熱戀,感覺的是生活的美好和時間的短暫,就是你掐他一下他也不會有疼的感覺。後來忙於分配,準備結婚,雖偶然生氣吵架,那是兩人相互適應的階段無可非議。結婚以後他一心忙於工作忙於家庭,可無論他怎麽努力怎麽忍耐都引不起她的愛伶,到最後一想到回家,他就會感到恐懼。他們靜下來的時候試著溝通,每一次會安靜幾天,可不知那一件小事就會引起下一輪的反目,然後又試著溝通。三年了,

他就這樣忍著。她問他為什麽不再試試,你們倆從前不是很相愛嗎?。正是因為他們相愛過,他才努力維持,不願意放棄那月下的海誓山盟,可舊日的愛情離他越來越遠,眼前憤怒扭曲的臉讓他懷疑過去的一切是不是真的。那一次次爭吵過後躺在黑暗裏流淚的滋味,那強裝笑臉安慰父母蒙騙同事的無耐,她永遠也不能理解。還是再試試吧,這樣扔掉會很可惜的。她說,燈光從她的背後射過來,灑在她的頭發上,泛著金光,她的臉在暗中朦朧秀麗。他看著她的眼睛說,你知道嗎?愛一個人愛的太深了,你的心會疼。

 

她曾經在信裏寫到,你知道嗎,要是愛的太深,你的心會感到疼的?他感覺到疼的時候已經忘記從那裏聽到過這句話。當她輕輕地跪在他的麵前,把頭放在他溫暖的膝蓋,他想起來她曾對他說過那句話。他沒有料到她會走過來依偎在他的身旁,也許她在同情他,也許他觸動了她的痛處,她沒有講過後來她還戀過什麽人,發生了什麽,但他可以想像一個花樣年華的獨身姑娘會有多少傷感愁腸,可他沒有權力愛她,也沒有能力安慰她,他自己的生活已經亂的不可收拾了,他不能再把她拉進去,隻有把手放在她的頭上,慢慢地撫摸她的長發,看著她的臉,安靜地像個熟睡的孩子。

 

過了很久,她抬起臉,看著他的眼睛,久久地盯著他看。他從來沒有跟她這樣對視過,看著她的眼睛,腦子一片空白,不知該做什麽。她的臉在暗處沒有任何表情,眼睛發著亮光盯著他看,象個天真的孩子,盯著一扇混朦的玻璃,努力往裏看,想看清裏麵的東西,看不見睜大眼睛去尋找,他忍不住彎下身去靠近那張臉,她笑了,說扶我起來吧,我的腿麻了。

他們又一次走回雪花飛舞的黑夜,手拉著手,不說話。目光相遇的時候,他們會開心地一笑,笑的真誠,笑的沒有遮掩。到家了,她看著他的眼睛,輕輕地用胳膊抱住他,頭放在他胸前,然後抬頭看看他的眼睛,笑笑說我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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