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的羔羊

不知說什麽好。這裏的能人太多了,我自慚形穢。
正文

小瘋子

(2008-03-20 10:12:38) 下一個

小瘋子

 

我對給我起外號的那個人非常不滿。什麽不能起,給個小姑娘起個“小瘋子”,叫她以後怎麽抬頭啊?令人憤恨的是廠裏人到我十八歲上了大學以後還這麽叫我,尤其是付強他媽,一副破簍嗓子拉開,把個“小瘋子也---”叫的波瀾起伏,就跟唱革命樣板戲似的。我看見她就怕。不過她是叫“小瘋子”裏的人當中叫的最充滿無產階級革命感情的,好像她真的很高興見到我,沒有一點戲弄的惡意。大人叫吧我沒辦法製止,和我一輩的人也不知天高地厚跟著叫。經過我不屈不撓的英勇鬥爭,被我打敗的人都不敢當麵叫了,敢叫的就是幾個我打不敗的男孩兒了,我幹氣也沒法。我媽說不虧誰叫你那麽不聽話的,叫你小瘋子夠意思了。

 

反省我的童年,自我感覺還良好,沒幹什麽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的事。我能記事的時候,大概有四五歲,我們住在幹部樓後麵的一排簡易平房裏,有兩間屋,木板牆,臨居晚上放屁說夢話聽得一清二楚。沒有廚房就在門口搭個棚子,碼起蜂窩媒,生火作飯。廁所和自來水都是公共的,不要錢,就是臭點髒點。我們養了幾個大鵝,長的飛快,和我一樣高,見人就嘎唧嘎唧衝上去叼人,嚇得小孩們直繞道,我坐在板凳上捧肚大笑,尤其是咬那些從老幹部樓裏出來的孩子我最高興。不過幹部樓裏住的已不是什麽老幹部,那年月大概都被打成右派了。後來住進去的要麽是一家幾代,要麽是醫務所的,或是當紅的頭頭。兩排房裏的孩子平時在一起玩,打氣架來就分成兩派,你死我活。我當時還小,不參與鬥爭,和樓裏麵的孩子還過的去,經常一起爬高上底的。洗澡堂旁邊有一個大葡萄架子,每年發芽的時候我們就扯下嫩芽當零食吃,開始結葡萄了就拽一串串的嫩果子嚼,等葡萄熟了,我們能夠到的地方你根本看不見葡萄,隻有棚子的頂端有幾串從綠變紅,把我們攙的直流口水幹著急,天天商量著怎麽趁趙老太婆不注意的時候把這些葡萄摘下來。當時大人們天天忙著開批鬥會寫大字報沒人管我們,就是這個趙老太婆閑的沒事幹,躲在窗戶後麵時刻準備著突然襲擊我們。她小小的個子,一頭卷發篷的象個獅子狗,黑瘦黑瘦的,滿臉皺紋,吊個煙卷,兩個腮幫子抽的一鼓一癟的,非常嚇人。我們猜她不是地主婆就是女特務,可又呐悶為什麽沒人找她的喳。後來長大了,聽大人講她從前在天津當妓女,被她後來的丈夫看中從妓院裏贖了出來,說起來也算是受苦人,夠得上貧農資格。再說中央沒有具體文件指示,廠裏的造反派不知怎麽對付她,她才有閑空跟我們搗亂。他們領養了一個女孩,女孩長大要和他們劃清界限,把大字報貼到家門口,之後又自願報名上山下鄉,不顧獨生子女不用下鄉的政策。盡管幾年以後又以獨生子女的名義上調回城,她對黨的一顆赤膽紅心沒變。我媽和鄰居阿姨給她介紹一對象,她硬要男方背誦毛選第五卷。小夥子轉業軍人外加黨員根紅苗正,剛轉業沒時間學習新出版的第五卷就被她給吹了。

 

後來我們搬遷到東樓,和另外一家分到了一個單元,我們兩間屋,廁所廚房共用。我,我姐和我爸媽一個屋,我倆哥和我姥姥一個屋。我姥姥剛從南京來,裹著小腳穿著黑色的大襟棉襖棉褲。棉襖袖子裏塞著一個布手絹,裏麵包著桔子瓣形狀的軟糖和鍋粑,取之不盡。我們表現好的時候她就抽出大手絹賞給一塊糖或鍋粑,不好的時候就象趕小雞一樣“咻咻”地把我們趕出門。我和我姐就流浪街頭找岔和別人打架,要麽就上樹鉤榆串和槐花兒吃。那時糧店隻供應紅薯麵,玉米麵,高粱麵和“三和粉”,不是糊嗓子就是嗆喉嚨,白麵大米成年見不到。我真不明白為什麽農民兄弟光種粗糧不種細糧,難道他們不知細糧比粗糧好吃,還是他們故意和城裏人搗蛋?搞的城裏人天天為粗糧細做發愁。好在工廠裏鐵塊不要錢,工人兄弟奮發塗牆發明了擠麵機,壓餅機,暴米花機,知識分子臭老九們鼓搗出了糖精,一時間家屬院裏男女老少齊動員,不信粗糧做不成白米飯。我們把紅薯麵蒸成窩頭,放進壓麵機裏,壓成紅薯麵條,可以蒸著吃,炒著吃,瓣著吃,幹著吃,濕著吃,長著吃,短著吃,任你的想象自由飛舞。玉米麵也比較多麵化,可以加水熬成黃糊塗湯喝,放上點糖精蒸成發糕吃,壓成薄片當餅乾嚼。花一毛錢還可以把玉米粒暴成米花,再加上五分錢給你放一勺糖精,就跟過年差不多了。高粱麵路子比較窄,很叫人頭疼,黑不溜秋怎麽做都不好咽,隻能和“三和粉”一起做成花卷,一圈白一圈黑,不那麽紮眼,脖子一伸腳一蹬也就下去了。後來誰家發明了槐花高糧麵窩窩,槐花和高糧麵攪到一起撒點糖精一蒸,有色有味也滑溜多了。從此我們爬樹不會挨打反而受到了鼓勵,春暖花開的時候槐花樹和榆樹上爬滿了男孩女孩,看誰爬的高看誰的籃子滿。有一次我姐倆爬到一個高枝子上,手舞足蹈得意忘形,樹枝喀嚓一響我倆落地不省人事,等我們醒過來,一個要飯的老大娘直煽我們耳光,問你們還活著嗎,真費話!老大娘和我們商量用槐花跟我們換糧食。我們抬頭,隻見她兒子一溜煙爬到了樹梢,在白色的槐花叢中向我們招手致意。打死我們也爬不到那麽高。沒商量的,我姐倆一流煙跑回家,一個放哨一個鑽進廚房偷了幾個窩頭就跑。農民老大娘還在樹下仰首眺望耐心等待,一籃子槐花提在手中,白花花的直曜眼。老大娘接過窩頭,把槐花倒進我們的藍子裏,連聲說謝謝大姐。我心想這老太婆有神經病,自己種糧食的還到城裏要飯。

 

那時要飯的人還真多,幾乎天天不斷。有時一渤一渤的,跟鬼子進村似的,搞得我們措手不及,一但發現他們進廠門了,小孩們便奔走相告,衝回家直喊快關門。那年月要飯的比較歉虛,不管好壞他們都接受,還一個勁的謝謝大姐大娘地超輩叫你,不象後來那些人隻要錢要糧票,給他粗糧他說豬都不吃這玩意兒。那些要飯的人大都拉扯著孩子,髒不溜秋躲在大人後麵,小臉龐上隻看得見兩個眼睛忽閃忽閃,其它部位都被鼻涕泥巴搞模糊了。要完飯大人孩子找個太陽地兒一坐,從麻袋裏掏出幾個窩頭幹啃起來,實在咽不下去了,就拿個爛瓶爛碗朝我們要點水喝。看到他們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我們這幫城裏的孩子還直眼氣,要不是知道那些麻袋裏裝的都是我們自己家裏的剩菜剩飯,我們會倒過來向他們討飯哪。我媽總愛抓住這個時機上我的政治課。“看看人家,你還挑挑揀揀這不吃那不吃的”,好像我天天山珍海味比他們吃的好似的;“少壯不努力,老來吃苦頭”,這那兒跟那兒呀?“再不聽話,我把你送給他們!”嘿,這句話就大大地超出教育範圍整個是白色恐怖了。

 

小時的三大樂趣是打架,偷東西,吃憶苦飯。開始是我姐倆聯合出擊,修理那些找我們喳的,對我們公開表示不服氣的,也有時是玩著玩著鬧惱的孩子。由於我倆勇猛好戰,又有倆哥做後盾,基本上所向無敵。打著打著我姐不幹了,姑娘大了開始學鉤花織毛衣了,剩下我一個人孤軍奮戰。有時打得招架不住了,就拜托看熱鬧的人去叫我姐。最後一次和我姐合作比較英勇,是和比我大兩歲的小俊她哥打,那小子傻大三粗不要命,朝死裏打我,旁邊的人看不下去飛奔把我姐請來。我姐一看我被他騎在胯下奄奄一息,便象一頭發怒的母獅撲上來,扯住他的頭發把他甩到地上,騎到他身上一頓亂拳猛打。我緩過氣來朝他身上亂七八糟一頓猛踢,眼看要出人命了,下班的鍾聲敲響了,  我們怕被大人抓住,便擦乾血跡彈掉泥土,梳理一下小辮迅速離開現場。這場鬥爭嚴厲地教訓了小俊他哥,從此他看見我就灰溜溜的,對其它小孩們也起了殺雞給猴看的效果,我的戰略地位得到了鞏固。遺憾的是薛麗群沒有看到這場肉搏,不久竟然向我發起挑戰。其實我們倆早就誰也不服誰,她是大院那片兒共認的頭,我是東樓這片的主,平時井水不犯河水,盡量回避。後來不知為什麽她開始指桑罵槐,在學校門口站隊回家的路上離老遠的指著我,嘴巴嘟囔著什麽我也聽不清, 但她滿臉的憤怒我看的一清二楚。連著幾次,我都盡力克製自己,因為我見過她和別人打架跟瘋子似的,有點怵她。大概她實在忍不住了,有一天在廠門口截住我,指著我的鼻子叫我別勾引鐵柱。鐵柱一家剛從四川調來,高高大大一口四川話,特逗,我和一幫小姑娘見他就逗他說四川話,笑的人仰馬翻的,沒別的歹意,她竟指控我有邪念。就是我看中鐵柱跟她有什麽關係,鐵柱跟她一個院住就成她的專利了?我怒火中燒忍無可忍一巴掌甩到她臉上,整個人撲到她身上抓住她的頭發撕打開來。我們從廠門口打到東樓,從東樓打到大院,一會兒是她占上鋒我蒼惶逃命,一會兒是我窮追不舍痛打落水狗。本應見好就收,到此為止,可我見她兵敗塗地狼狽逃竄,喪失了革命警惕性,想承勝追擊讓她一敗塗地,沒想到追到她家門口,她的弟弟和妹妹衝了出來。他們人雖小幫不上大忙,但前後加擊,這個拉腿那個拽胳膊, 大大地分散了我的戰鬥力,漸漸的我有些力不從心,最後終於被他們三個翻到在地, 做垂死的掙紮。幸好他爸聞訊而來把我們拉開,還嚇唬說要告訴我媽,追到人家門口打架。我本來給他點麵子沒回嘴,後來發現頭上的血流到臉頰上, 我可真惱了,衝她爸大喊你們三個打一個不要臉,X你祖宗十八代,你們全家烏龜王巴蛋。把她爸氣的臉一陣白一陣紅的,要不是大人開始圍觀看熱鬧,他很可能會揍我一頓。晚上回家我媽給我頭上擦紅藥水,一句沒說我,還吵我姐不看好我。我說就是的,姐姐怎麽當的,見死不救!後來幾個月我天天就盤算怎麽報複薛麗群。最好選一個離廠子遠的地方,她家人幫不上忙,而且要想法刺激她,讓她先動手,這樣她理虧,我媽不會修理我,她爸也別想惡狗先告狀。晚上睡不著覺暗自琢磨什麽動作打擊力大,好乾淨徹底將她擊斃,有時連做夢都不閑住,踢得我姐直嗷嗷。隻可惜那年月沒有武打片看,學不到武林高招,隻有廠裏自編自演的“沙家幫”“紅燈記”之類的樣板戲,叔叔阿姨們拿著土造的紅纓槍大片刀,“砌牆,砌牆”跟著銅鑼的節奏在舞台上玩耍追逐一番,根本不急著消滅敵人。好不容易胳膊甩累了,頭也轉暈了,才小心易易地把木刀片叉進匪兵甲乙丙丁的嘎肢窩裏。有時匪軍嘎肢窩夾的太緊,阿慶嫂叉著叉著抿嘴笑起來了,一點不真實,還不如我們小孩打的來勁!有一次我和勝男在舞台上的一個板凳下發現了一個軍用書包,一打開,發現一套理發工具,大概是演節目的人忘在那兒了,我們掂著推子子剪刀玩耍了一番,很想找個人實習一下。勝男說就拿俺妹開刀吧,反正她也概理發了。我猶豫了一秒鍾,就抄起推子,嘎蜘嘎蜘從後腦勺退到了腦門上。誰知深淺度不好掌握,開始還留有半寸,可推到腦門的時候,已經是捱著頭皮了,一看嚇得我們不輕,跟黑四類分子的陰陽頭差不多了!這可怎麽辦好?可已經到這分上了,也停不住了,就隻好接著往下推,這兒一剪刀,那兒一推子,坑坑窪窪,有深有淺,越推越不辦事兒,勝男她妹看著跟電影“紅岩”裏小蘿卜頭一樣了,我們知道大事不好,開始想後路。大夏天戴帽子容易引起懷疑,象外國友好人士頭上包個大褲叉子怕更容易暴露目標,要是他們留下李鐵梅的大辮子就好了,可找了一圈兒也沒找到。僵持到廠裏下班的鍾敲響了,我們才匆忙用我的小背心包住她妹的頭,互相發誓打死也不招,然後散夥各回各家去了。我暗暗祈禱,願勝男他爸媽今晚都變成瞎子,等幾個月她妹的頭發長長了,再讓他們重見光明。熬到大人回來,掏米,做飯,抄菜,還不見人來,我暗自慶幸,也許我的賭咒應驗了,他們看不見了!誰知剛端起碗,就聽見門外一片吵嚷,我腦子翁的一聲,大事不好,可跑也來不及了,勝男他爸一手掂著我的小背心,一手推著勝男她妹,渾身直哆嗦,臉都變形了,後麵跟著一大群人。不用他們解釋,我媽便抄起了雞毛撣子朝我奔來,一振揮舞,晚飯也不讓吃了。第二天我扒起衣服, 露出一條條的紫杠杠,讓勝男看她辦的好事,她還嘻皮笑臉地說你挨打我挨打不都一樣,咱倆誰跟誰呀。原來她不打自招,把責任全推到我身上了。從此,大禮堂一演樣板戲我就想起勝男她妹的頭發,心裏直發怵。

 

除了樣板戲,廠裏也經常組織其它活動,比如抄家,遊街,吃憶苦飯,這些課外活動我都首當其衝。有一起抄大院肖老頭的家,抄出了好多帶毛的大衣和古董,造反派們挑挑揀揀裝模做樣,稱人不注意用報紙包起來胳肢窩一夾私吞了,我看了心裏直癢癢真想踅摸幾件。聽大人講他是末代皇帝溥儀的後代,家裏偷藏了不少四舊。隻可惜他常年臥床不起,沒法兒抓他的差,就揀幾個出身不好又沒成色的人遊街示眾。一般來說這三個活動安排在一天執行:一大早壞人還沒有起床幾個造反派開始敲門,這叫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好像壞人還有地方可以跑似的?等把他們的家亂抄一番,就快到工人上班的時候了,好戲才開場。反正那年月不搞生產,大家就站在廠門口看熱鬧。遊到十點多,遊餓了,大家開始往大禮堂+食堂聚。炊事員們沒工人那福氣,照樣上班做飯,看見一批餓狼進門,一翻白眼好不奈煩,“還早著哪!接著鬥吧。” 四類分子就被推到講台上,脖子上掛著沉重的排子低著頭接受批鬥。台下觀眾義憤添鷹,拳頭揮舞,口號振天:一定高舉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偉大旗幟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誓死捍衛以毛主席為首的黨中央,偉大的領袖,偉大的導師,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毛主席萬壽無疆!。。。喊的口幹舌躁了,炊事員們才推出一籠一籠冒著熱氣的憶苦飯。所謂的憶苦飯跟我們家裏吃的差不多,黃麵窩頭,高糧麵窩頭,紅薯麵窩頭,白菜窩頭,不知是因為不要錢隨便吃,還是喊口號喊累了,吃起來還挺香的。有時炊事員們白菜沒洗乾淨吃起來嘎軹嘎軹的,氣的工人亂罵他們水平疵,連菜都洗不乾淨,急了把他們扔講台上開批鬥會。我和廠裏的小孩們高興的象過年似的,拿起這樣咬一口,扔了,抓起那樣聞一聞,不要了,也沒人顧的上罵我們。吃飽喝足了,開始偷偷往家拿。冬天好辦,上下四個口袋,袖子裏還可以塞幾個,夏天就麻煩,把上衣塞進褲頭裏裝幾個在肚皮上吧,太顯眼,一手拿一個裝成吃樣一次也隻能拿倆,好在我們有的是時間,一倘一倘又一倘象馬蟻搬家似的,等到大人酒足飯飽回家睡午覺時,家裏的憶苦飯已經堆成了山。有一次我再接再勵,一鼓作氣偷了三十多個窩頭,我媽回家一看不但沒表揚我反而把我臭罵一頓,說讓人看見了非要抓你進牢不可,命令我立刻消毀罪證,還不能讓別人看見我,否則格打勿論。這可叫我為難了,食堂已經關門了沒法兒送回去,這讓我怎麽處理啊?沒辦法把上衣別進褲頭的橡皮筋裏裝上窩頭挺而走險。好在午休時分院裏靜悄悄的,沒人盯稍,我便迅速把那三十多個窩頭分散藏在樹叢裏,花台下,房頂上,心裏對我媽十分不滿,這可是浪費糧食啊!

 

時間長了,我悟出我媽對偷東西的看法:私人的東西不能偷,公家的東西偷了不能被人抓住。抓住了她可不客氣,有一次我二哥偷廠裏的鋼筋送給農村同學被人揭發,我媽把他臭罵一頓,氣得他離家出走,藏到胖妹妹家樓洞裏睡了一個曆拜,後來被發現抓回來又是一頓臭打。我當時還小,沒什麽好偷的,就是偷點青蘋果呀,綠葡萄什麽的,還天天被大人追趕的四處逃竄。大人們罵,東西還沒熟呢你們偷它幹什麽呀?費話,等它們熟了,也輪不到我們了!他們不明白我們為什麽偷,我們不是為了偷而偷。偷隻是一個過程,一項愉樂活動,一種自我表現。其實我們自己也不知為什麽要要冒著生命危險偷這些酸果子,可沒別的事兒幹,閑著也閑著,找點刺激,豐富一下業餘生活,其不善哉。偶爾也翻牆到廠裏偷點銅絲鐵塊和換針換線的老頭換糖吃。那年月除了糖精我們幾乎就沒有任何甜的東西可吃。每月供應的幾兩白糖紅糖被我媽藏的無影無蹤,市委小賣部裏的糖硬得象石頭能砸死人,我們也隻有流哈拉子的幹看的份兒,夏天賣冰糕的老太太滿街吆喝“冰棒五分”,我們也沒錢買。換針換線的老頭來了我們才可以開一下洋葷,因為他不要錢,隻要破鍋碎鐵爛布片。你要拿銅塊他也收,不過他總說這玩意兒是偷的吧,我可不能收啊,然後裝著無可奈何的樣子搖搖頭,廉價換給你點小玩意兒。至少他不會象收廢品站的人告發你,我們也自認倒黴了。老頭滿臉的皺紋彎彎的背,好像有一百多歲,手上開裂的縫裏夾著永遠洗不掉的灰,一尺一尺地給我們量紅頭繩,一勺一勺地給我們挖糖稀。他推著小車,手搖著撥郎鼓,喊著“換針換線的來了”,我們便停止一切遊戲和戰鬥,向他湧去,扒喳著小車裏一袋袋的寶貝:寶塔糖(打蟲藥),酵母片,薄核片,酸渣丸,糖稀塊,橡皮筋,尼龍繩,鉛筆橡皮。換針換線的老頭,他給我的童年帶來了多少驚喜和快樂呀!

 

小時候我總覺得活著累的慌,天天為生活奔波,有那麽多的架要打,有那麽多的揍要挨。我盼望快快長大,當家做主,不用聽大人嘮叨。等我長大了,才發現我的童年竟是那麽的豐富多采,危險有趣。看看我的兩個孩子,要什麽有什麽,想和別人打架都沒脾氣。門口的一顆小樹,他們剛想爬我就叫喚起來了,小心點,慢慢爬,讓我托住你,等等,讓我把梯子搬來。好在我們有照相機,攝像機,把他們偶爾精彩的生活片段收集起來,好讓他們長大了有些童年的記憶。我嗎,根本不用照片來憶苦思甜,忽聽耳邊響起:”快跑啊,來人了”!一腳踩空,夢中驚醒,往事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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