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的羔羊

不知說什麽好。這裏的能人太多了,我自慚形穢。
正文

老一班

(2008-03-20 10:14:03) 下一個

老一班


我媽老說六三年出生的孩子是餓鬼投胎,看來三年自然災害餓死的人還不少,我們這一年的孩子多如牛毛,多的鄭州市的中學都盛不下,趕緊動土蓋房,到七六年夏天快過完了,毛主席也死了,我們還在家等通知。那時向陽院沒人搞了,居委會不吃香了,我們這群孩子象斷了線的風箏,來去無牽掛。早上的任務是排隊買菜,為幾顆白菜蘿卜番茄黃瓜推推搡搡爭吵不休,下午四處流浪翻牆越溝小偷小摸地幹活,晚上成群結夥拿著手電銅四處轉遊找馬雞鳥洞,挖上一小碗馬雞鳥就用油炸炸,再沾點鹽連皮帶肉咬得嘎軋嘎軋響,跟吃椒鹽大蝦似的脆香,趕上廠裏放解放軍打仗電影,又為搶站場地大打出手。有過一次集體活動是給毛主席開追悼會,由居委會主任周大媽組織,在晚報社拐角樓裏的一個辦工室改裝的小禮堂裏舉行。小禮堂窗戶都用布擋住,黑咕隆咚顯得莊嚴肅慕,四周擺滿花圈,正前方掛著毛主席相片,黑綢子鑲邊,下巴上的一顆大痦子油光發亮。我們對著大痦子三鞠躬,三默哀,捶胸跺足,悲痛欲決。跟我們一個樓裏住的王顏鵬他媽哭的泣不成聲,頭往牆上直撞,口口聲聲要和毛主席一起走,嚇的旁邊的阿姨們趕緊將她拉出去透透風,我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一點兒無產階級革命感情被她攪攉的無影無終,隻好掐自己的大腿,努力用疼痛來嚇跑壓抑不住的笑。倒不是我對毛主席不忠心哭不出來,其實我心裏也特難受,打小就聽大人喊偉大領袖毛主席萬壽無僵,萬歲萬歲萬萬歲的,怎麽他也會死啊,所以心裏一下也特沒主意特空虛,哭一把基本不成大問題。隻是我周圍的人太可笑了,大廳廣眾之下也不顧忌形像,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掂起衣裳前襟擦之不完,抹之不盡,就連一些孩子也哭得嘴唇發抖直抽抽。我自愧不如,低頭用巴掌捂住嘴,作無比悲痛狀態,暗地裏盤算要是我實在憋不住了,就幹脆歇斯底裏,大哭大笑,躺在地上亂打滾,給他們來個真假難分。不然被定個現行反革命,我就是跳黃河也洗不清,搞不好還陪了小命兒。

 

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來了十九中開學,共十二個班,每班六十多人。我分到一班,教室是新蓋的,兩層樓,樓下三個班,樓上三個班,樓梯開在樓中間。樓就蓋在操場邊,過操場是廁所,過廁所是學校的試驗田,試驗田旁邊是老師家屬院,兩排平房。其它的六個班駐紮在靠校門右方的灰樓裏,和高年級混雜在一起。樓後麵是一個磚砌的舞台,正對著操場,供開大會表演節目用。正對校門是另一座二層灰樓,老師的教研室,走廊黑古隆隆伸手不見無指。那地方隻有班幹部學習委員和老師談話交作業可以冠冕堂皇走進去,一般人去肯定是犯了錯誤去挨訓。開學前去學校領了通知書,說分到了一班,可不知道一班到底在那兒。一大早一個人來到學校,烏鴉鴉到處是人不知那是那兒。問問人,說是在操場的旁邊,匆忙趕去。找到了一年級的教學樓,可不知是那個門兒,猶豫之間上課呤響了。盤算著一班肯定是第一個教室,就朝樓上左邊的第一個教室走去。同學們大多已就位,左顧右盼查顏觀色,看看分到一起的都是那一路的貨色。老師瘦高條,手裏掂著名單表,麵無表情地對著門看著晚來的學生。我目不敢斜視匆忙找一個後排的坐位,鬆了一口氣。瘦高條開始點名,一口河南土話,吃不準是那裏的口音,反正不是鄭州土話。點一個名,下麵答應。有時誰的名兒起的複雜,瘦高條搞不準,邊試探各種可能的發音邊發牢騷,說你爹娘是編詞海的,咋專找難字哩。一圈名叫下來,沒我的事兒,我開始坐不住了,硬著頭皮舉起手來。瘦高條問咋了,我說咋沒叫俺的名子。瘦高條問你哪班的,我說一班的。瘦高條說你一班我咋叫你的名兒,這是三班!笑聲大作,我頭轟的一聲懵了。瘦高條說還不快出去,一班在樓那頭,都跟你這號的,打仗摸錯戰壕跑到敵人那裏去,我看你咋弄!又是轟堂大笑。我浪狽不堪,恨不能鑽進桌子縫裏,低著頭紅著臉竄了出去。到了一班門口又是進退兩難,不進吧,怕被人消名從此無學可上,進吧,又要麵對那麽多人的目光。正在掙紮之中,一位麵目和善身穿灰色中山裝的男子開門出來,一口標準北京普通話問你是一班的嗎,我說是,我走錯教室了,來晚了。他說沒什麽,放學留下來再說吧。我牙一咬眼一閉往裏邁進。前排都滿了,最後一排有一個空位,不料長板凳另一邊已坐了一位,看我來了,胳膊一甩跨過桌子中線仰著臉對我疵牙趔嘴,兩個小眼象細細的柳葉,一看就不是好貨。再一眼往去,全班大概有六七十人,男女平均。因為還沒有排坐位,大都是男跟男的坐,女跟女的坐。有幾個和我是一個家屬院的,還有十幾個從伊河路小學畢業的林山寨,榆寨的農村人,麵熟,沒說過話。其它的是從互助路小學和紗廠子弟小學分來的工人的孩子,住在一片兒多少也有點兒麵熟,有幾個看著比較賴渣兒,家住市委院裏,跟我同桌的那位一個德行。穿中山裝的老師叫沈何基從北京來的,普通話講的別提有多正宗,大背頭梳的一絲不苟,用我們當時的話,那叫螞蟻柱拐棍都爬不上去。還有兩位輔導老師都很年輕,大概從農場剛調回城的。一個姓莫的教數學,長的豐滿 健壯,披肩發烏黑帶卷,一張飽滿細白的臉頰,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各個到位,很有電影夜火春風鬥古城裏女特務王曉棠的妖嬈氣派。另一個老師姓劉教政治,身材比莫老師細,小臉小鼻子小嘴巴,兩根兒小辮子搭在削瘦的肩上,脖子細長好像承不動腦袋的重量,所以講話頭來回搖,很羞澀可伶的樣子。老師介紹完,同學們自我介紹,自己叫什麽名字,家住那裏,爸爸媽媽幹什麽。我最討厭這一套,因為別人可以根據你的住所和你父母的工作很快給你這個人下個結論,老師對你的態度會因你的家庭背景而不同,同學們交往也常由你的出身來決定。聽說誰住在紗廠附近,父母是工人,別的住在紗廠附近,父母也是工人的同學就會多看你兩眼,把你當哥們兒。聽說誰住在榆寨林山寨,農村孩們就知道是一路的難兄難弟,城裏的孩們就給他下了定論:老蛋兒,土八路,沒戲。聽誰家住市委和學院的,那些高幹高知的孩子便會心一笑把他畫進圈裏。我痛恨這種自我介紹是因為我自己的出身不怎麽地,我不願別人知道我從那裏來,不願他們用我父母工作給我下定義,所以每到這時候就混身別扭如坐針氈,好在班上的幾個賴喳兒早已沉不住氣,借報名的機會怪聲怪氣逗得女孩子們癡癡地笑,搞的老師同學都沒心思聽別人自我介紹了。我乘機混水摸魚,說我叫李XX,家住XX廠,就扭臉看下麵的一個人,意思是下麵該你了,趕緊吧,哥兒們。

 

等大家介紹完畢,沈老師又講了一些上中學跟小學的不一樣,應該注意的事項。大概就是中學比小學嚴,課比小學多,不能想上課就來,不想上就假裝感冒發燒讓你媽請假等等。然後我們都站到教室外的過道上按高低個排隊,男的一隊女的一隊,沈老師和莫老師站在門口,這邊抓一個男的那邊抓一個女的,交給劉老師,劉老師便把一對男女帶到排成四排的課桌旁。大家左顧右盼都很緊張,希望能和一個自己喜歡的至少看上去順眼的人坐在一起,雖然同桌不象結婚那麽永久正式,但和一個賊眉鼠眼或其醜無比或呆頭呆腦的人同桌也很令人抱恨終身。好多人到死都記的小學跟誰坐過同桌,由此可見小孩的感情多麽複雜脆弱,老師們一不留神便可以釀成千古仇萬古恨,更別提毀了多少如意姻緣。但不幸沈老師莫老師對兒童心理學一竅不通,根本不把我們的猶慮掛在心上,反而別有用心故意打亂排隊次序,把城市人和農村人換到一起,把長的俊俏的跟長的傻大三粗的人安排到一個桌上,氣得那幾個市委家屬院的賴孩兒們直嚷嚷。我心裏叨咕老天保右千萬別再把我分給那個兩眼象柳葉片的家夥。老天發了個小慈悲,把我和一個林山寨的叫劉長俊的農村孩子分到倒數第二排的坐位。巧的很,長俊跟我在伊河路小學就同班五年,也算熟人,但沒講過話。他白白細細兩隻彎彎的月亮眼,一說話腮幫浮起一片紅雲,比女孩還好羞。我心滿意足地往前看,一片興奮的唧喳聲加載著幾個小賴皮裝腔作事的哀歎,望後看,柳葉眼在我後坐斜角,左右幾個看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我暗自高興,這下該有熱鬧看了。

 

沈老師發了課程表,說今天就到這兒,小學在班上當過班幹部的同學留下,其它人可以回家了。那幾個賴皮們一馬當先衝出教室,其它人尾隨其後,剩下十幾個模樣深沉幹練,一看就是當官的男女在三位老師的代領下拉桌子搬登子為開會作準備。我遛噠到門邊突然想起沈老師告訴我下課留下談話的事兒,一時進退兩難。話我是絕對不想跟他談,又怕偷偷溜掉被他發現吃不了兜著走。拐回去問他吧,要是他把這事早忘了,我豈不是自投羅網?我一邊從門縫往裏瞅一邊作著激烈的思想鬥爭,忽聽後麵清翠一聲,你咋不進去呀?嚇了我一跳。回頭一看,一位模樣極為俊俏的小姑娘笑眯眯地望著我。我唧唧吾吾說不知該不該進,她說沒事兒,我也剛從廁所回來晚了,咱倆一快兒進去。我迷迷糊糊跟著她往裏走,教室的後麵用課桌出成一個長方形當會議桌,未來的班幹部們分坐在兩旁,沈老師和小劉老師坐一頭,漂亮的莫老師坐另一頭。沈老師看見我們進來熱情地說快坐下就等你二位哪。我還猶豫是不是趕緊交代問題免得誤會,旁邊的小姑娘已拉開了長板凳點頭示意讓我一起坐下,我心一橫坐下就坐下,看你們是怎麽搞自由選舉的。沈老師講了一通什麽他看了我們的小學檔案,我們班人才聚集,大家要同心協力把我們班辦成優秀班集體,然後說我們今天要選出班長,支部書記,學習委員,各科的科代表,路隊長,小組長,大家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們再舉手選舉。我越聽越不是味,我從小到現在連小組長都沒當過,現在竟淪陷在幹部窩裏,整個一個混進革命隊伍裏的不法分子,早晚暴露身份非鬧個身敗名裂不可。可我又不敢打斷別人的話,隻好硬著頭皮往下聽別人自報來曆。我們班果然象沈老師講的那樣人才聚集,有好幾個自稱當過班長,學習委員,課代表,還有一大堆小組長的。輪到我旁邊的小姑娘,她說她叫王霞,家住五廠,小學當過學習委員和班長。我斜眼看著她小嘴巴喋喋不休,腦子飛快地旋轉,馬上要輪到我了,下一步怎麽辦?是冒充當過小組長混它個一官半職呢,還是老實交代我又走錯地方了,這可是關係到前程的生死關頭啊!不得了,該我了!我心慌嘴亂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也沒有多大野心就打算說當過小組長,猛然想起沈老師提過小學檔案一事,瞬時間那時快打退了私字一閃念,紅著臉結巴著往下說我,我什麽都沒當過。頓時,目光唰的一下從四麵八方向我直掃而來,沈老師不相信他自己的耳朵,滿麵疑惑地說怎麽可能呢,什麽都沒當過你留下幹什麽?我說我今天來晚了,你說讓我下課留下談話,我就留下了。嗷,怪不得哪。旁邊的王霞笑著說,都怪我了,我看見她在門口站著,以為她也是班幹部呢,就拉她一起進來了。是這樣啊,笑容又回到了沈老師的臉龐,旁邊的人也跟著他笑了。沒什麽啦,以後注意點別遲到就是了,你回家吧。我站起來往外走,別提有多沮喪,這下算完了,第一天給老師,班幹部們留下了壞印象,以後還怎麽混!看來這事兒對我的打擊還不小,從今以後,我經常做夢開會遲到,走錯地方。越害怕,還越是走錯地方,直到現在每次單位裏開會,我還老一開會議大門,發現又走錯了。我對遲到也有一種不正常的恐懼,出門跟趕考似的,總是提前二三十分鍾出門,因為我要騰出時間為走錯地方作準備,因為我原本就打盤兒走錯地方。要是出門坐飛機火車,就更有英雄一去不覆反的大義凜然,不信你問孩他爸,他會說:十多年了,別-提-她-了!然後坐下來把地圖,列車時刻表,工作證,駕駛執照,護照,緊急呼叫電話911,(119?),還把他所有認識的七大姨子八大爺電話號碼寫到我的記事本上,然後把記事本藏到行李最顯眼的地方,叮嚀幾便我還是左右找不見。

 

話說遠了,還是說我們老一班吧。果然不負我重望,不到一個星期我們班就打破全年級紀錄男女開始講話了。不僅班幹部們收作業,教訓人名正言順地講,一般老百姓也敢講。開始是偷偷摸摸的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不久就成大模大樣的不緊不慢的胡侃。不僅下課講上課也講,碰上厲害的老師就傳紙條,世上無難事,隻怕臉皮厚。臉皮最厚莫過於崔靜,我們班的活寶,小醜,也可以稱為班魂()。他的俏皮話之頻,滑稽相之多,臉皮之厚,堪稱舉世無雙,連老師都聞風喪旦。上英語課他把周圍的姑娘們逗的前仰後和,教英語的汪老太太幾乎帶著哭嗆說崔靜我求求你了,你就趴在課桌上睡會兒覺吧。他還嫌天熱睡的不舒服。汪老師忙不迭找出班上打掃衛生用的臉盆,叫人到樓下取來一盆涼水,為崔靜同學泡腳去暑。崔靜同學盛情難卻,在同學們吆喝聲中昏頭昏腦地進入夢鄉。下課鈴一響,又是一條好漢,挨著桌子前後左右花椒人,給人取外號。一時間我們班起外號蔚然成風,每人一個,叫人都不用真名,隻用外號了。這取外號也是有藝術的,要恰到其處恰如其分,既要打中要害,又得名符其實。比如說崔靜本人吧,叫狗。為什麽哪?因為他老跟在市委的幾個孩子後麵,一塊上學,一塊放學,而且老跟在後麵。他們一行四位,被稱為劉張司崔四人幫反革命集團。為首的老大叫劉新誌,人稱老狐狸,光出主意不出頭,專在背後搞陰的暗的。老二叫張誌偉,人稱拉板兒,大概是因為他老好踢拉著一副拖拉板兒招搖過市。老三叫司海濤,外號核桃,就是我第一天的同桌,要是依著我,應該叫他小眼眯。可他們從小叫慣他核桃,不好改就湊合著叫吧。就這樣,拉板坐我前麵,核桃坐我後麵,老狐狸又坐在核桃的左手邊,狗一個人坐在前麵,前後挾擊,前乎後應,誰也逃不出四人幫的魔爪。崔靜愛給女同學取外號,有個姑娘叫劉曼利,當時正上演永不消失的點波,裏麵有個女特務叫曼麗小姐的,跟扮演叛徒的王心剛勾肩搭背,於是劉曼利同學就成了曼麗小姐了。謝彩雲同學跟著父母響應黨的號召備戰備荒疏散人口,從北京撤到河南沒幾年,不會講鄭州話,讓崔靜給碰上了,不敢多講話,一開口崔靜就撇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花椒她糊呲 煞冽,又撇洋腔了!,謝彩雲就有了外號撇洋腔地。為了孤立崔靜幾個榆寨的農村姑娘被沈老師分陪到他周圍,可倒了邪黴了。有一位滿臉眵目糊,袖子被鼻涕擦的賊亮的姑娘被稱為老貓貓了,一個長相基本沒挑剔隻是眼睛特大的姑娘被叫成大眼狼兒,此外還有雞蛋臉,疙瘩臉,八怪,叫什麽的都有,女同學見他就怵。我們後麵幾個愛給男同學們起外號,有斜眼班長(他眼斜又是班長),搖頭書記(他愛搖頭又是團支書),六個指頭(他大母指上刺出一個小指頭,成六個指頭了),賣麵的(他一定有什麽毛病,頭發,眉毛,汗毛發白,象是麵粉加工廠的),羅皮爾(他頭發自來卷象外國人),跟屁蟲(他老愛跟在別人的後麵起哄),外加猴子(他長特象猴子),大象什麽的,快趕上動物園了。

 

七六年那會兒還不興考大學,老師要求的也不那麽嚴,我們就渾水摸魚自得其樂。沈老師是班主任,他和言樂色,涵養高深, 從不象二班三班的老師開口你媽的爸的,我們比較聽他的話。而且他講課特有風趣,硬把幹枯的黃土高原講成的稻米飄香的江南了。漂亮的莫老師也很得男同學的欣賞,所以她的課也是一番風順,隻是我一上來就被她的X+Y=Z,平房立房給搞糊塗了,隻好把算數課本豎在桌上藏在後麵偷看小說和手抄本之類的課外讀物。化學我也沒搞懂,第一節課見老師把藍色的堿從這個試管到到另一個盛酸的試管,膨的一聲,酸堿反應白煙直竄,以後就什麽也看不明白了。上物理課老師拿個電池,兩頭拴在一根鐵絲上,讓前排的同學們摸。一摸螫的一跳,說有電。這我懂,正負極一接觸就生電,我小學還在學校小工廠做過幾個月的電池哪,懵誰呀。不過這一課完了以後我又傻臉了,又高高舉起物理課本,擋住後麵的小說。英語課是我唯一感興趣的課,不僅是因為我崇洋眉外愛讀外國書籍,也因為它可以死記硬背,比較適合我這個不愛用腦子的人。我還發明了用漢字給單詞注音的計巧,免去了音標的對我們的束縛。毛主席(chairman mao),念成切耳門毛顯得親切溫柔,共產黨(communist party) “糠米你死得爬梯講起來鏗腔有力,四人幫成了(the gang of four) “熱缸熬富婆,國際歌(Internationale) "英特那熊奶兒" 更顯得雄壯無比。這樣我不僅單詞拚的快,老師叫起來讀誦課文,我也臉不變色心不跳,讀的琅琅上口,很有點洋蔥味。海濤弟兄上課跟我遞條傳情,關係密切,他的英文書上被我密密麻麻注滿了漢字。可惜他舌頭不會打彎兒,再加上河南腔,把我注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good good study,day day up)“古德古德思大地,逮逮阿潑讀成了咕咚咕咚死打爹,堆兒堆兒惡婆兒,他一站起來,全班笑聲此起彼伏傳遍整個校園,我恨鐵不成鋼,發誓不給他注音,做作業了,可又擱不住讓他爸給我找工作的誘惑,隻好頂著左右弟兄們熱嘲冷諷,把子母寫的有胖有瘦有長有短,以防汪老師識破我給他做作業的陰謀鬼計。等到英語考試,我就更忙了,前麵坐的拉板兒張誌偉,後麵的司海濤,海濤左邊的老狐狸劉新誌,還有他們的同桌都指望我遞條打手勢,考不了滿分還說我留一手。等考數理化,我又得對他們點頭哈腰,倒不是拉板兒海濤幾個數理化好,而是想讓他們抄完了同桌以後再把結果傳下來。我總是希望英語放到最後考,這樣我就可以有東西要挾他們和他們的同桌,他們就不會不講信義,耍賴不給我遞條了。中文我也不含糊,糊亂掂幾本我倆哥留下的中小學作文手冊翻翻,再借用幾句人民日報開場白,紅旗飄,戰鼓擂,現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拿九十分基本沒問題。當時我二哥是文學愛好者,正逢打倒四人幫文壇大解放,什麽牛鬼蛇神一窩出動,他連借帶買搞了幾箱子的書。我也不管內容是否兒童不益,抓住什麽讀什麽,安娜卡列呢娜,戰爭與和平,少年威特的煩惱,紅與黑,悲慘世界,外加一隻綠色屍體,一雙繡花鞋之類的手抄本,讀的昏頭昏腦,走起路來騰雲駕霧,不知身為何處。我還以安娜卡列呢娜作模特,準備寫一部震驚中外的蘇聯文學作品,光人物名字就幾十個字,不外乎是一堆唧喱哇啦這個娃呀那個泥的外國人,各個金發碧眼光彩照人,他們早餐吃黃油麵包,中餐吃沙拉牛排,可晚餐我就實在想象不出該吃什麽了,就瞎編他們去皇家花園聚會,吃香的喝辣的,這樣我可以集中精力描述女士們的衣著穿戴,來遮蓋我對西餐的孤陋寡聞。誰知故事情節還沒展開,我的創作本子不知被誰偷走了,然後我發現周圍的人開始對我微笑,微笑變成大笑,然後又指著我的鼻子,笑的前仰後合,亂叫我書裏主人公的名子。我惱羞成怒,和幾個男孩對罵起來。正好那天下午打掃衛生,大家正愁著沒法逃避勞動,有人吵架便樂的起哄,班上的幾個好事兒的姑娘,看我寡不敵眾,也挺身而出為我打報不平,本來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吵了一會兒也沒什麽吵的了,不料前方飛來一彈正打中我的上唇,頓時疼得我眼淚直流,這一下又推波助瀾吵出了新的高潮。那一飛彈乃是一黑媒球,出自劉紅亮之手。紅亮同學平時並不生猛好戰,隻愛跟在其他賴渣後麵遛須拍馬,因此得號--跟屁蟲,那天他正好在打掃教室前麵的煤堆,撿到一個煤球就想試試手氣,呼地往人群裏扔來,偏他那天手氣好的出奇,一發即中,嚇得他滿臉通紅,直擺手說不是故意的。這可不由他啦!一時間由路隊長李霞帶領的紅色娘子軍向他衝去,嚇的他拔腿便逃,我本不想惹事生非,可又架不住娘子軍的一番好意,隻好被她們簇擁著趁勝追擊。男同學裏好事之徒也趁機逃避勞動,追出去助紅亮一臂之力。我們一幫男,一幫女在校園你罵我還,你追我趕角逐開來。我們也沒有什麽明確的鬥爭大方向,就亂嚷嚷男的欺負女的不要臉,他們對著叫喚,你們沒事兒找事,以為你們女的我們不敢揍你們,我們又嚷嚷你們敢動我們一指頭我們叫人宰了你們,他們又嚷嚷你們好厲害呀,那片兒的混家兒?就這樣和劉三姐對山歌一樣,你一句來我一曲互不服氣。我想要是我們爭取讓劉紅亮賠禮倒歉,他肯定馬上答應了卻此事,因為他和我一樣膽小怕事,不願被人推著滿校園追趕,讓外班的人圍著看熱鬧,萬一被校長書記碰上,吃不了兜著走。可我們倆又都是勝情難卻,不願辜負了同學們對我們的殷切企望。尤其是我,從來沒想到女同學對我這般器重擁待,感動的手足無策,隻好跟在李霞的大屁股後麵,硬著頭皮也要把無產階級鬥爭進行到底。轉悠到天快黑了,也沒有任何結果,隻好撤退回家。李霞還怕男同學半路搞伏擊戰,堅持送我回家。可能李霞真以為我是個混家兒,路上一個勁問我認識不認識五廠的一撮毛,市委的紅眼兒狼。我說我一個都不認識,她又問那你一般去那一片兒混,我說我那兒也不混,就跟廠裏的小孩混兒,她半信半疑,滿臉失望陪我走到了廠門口,看看後麵沒有階級敵人跟蹤,才放心。我心裏熱哄哄地跟她揮手告別,然後昂首闊步大義凜然地向三號樓二門洞走去。

 

第二天剛走到教室門口,迎麵碰上沈老師,我躲閃不及,被他用手指勾了過去。他柔聲柔氣地對我說,你昨天跟男同學打架了吧?我說我沒打,是他們先動手的。他又說以後可不能滿校園追著罵,那樣影響多不好,女孩子要自重啊。看見我兩眼眨巴眨巴要掉鱷魚淚了,趕緊讓我進去了。我以為這麽輕易就混過來了,正沾沾自喜地跟後麵坐的司海濤吹牛呢,邪眼兒班長的高大身軀出現在眼角,大母指一甩,門口呆著去,我就乖乖地在大家的注目下走了出去。我這不是第一次被他揪出去了。我們後麵幾個講話打擾老師上課,他就老愛找我,殺雞給猴看,因為海濤老狐狸他們幾個太賴渣,他不敢惹,就拿我出氣。他們幾個還起哄說邪眼兒班長愛上我了,無法表達自己深厚的無產階級革命感情,所以找借口召我出去,促談心,把我氣得暈頭轉向。站走廊我倒無所謂,外班的人指指點點我也認了,叫我不服氣的是人家沈老師都手下留情,你他媽邪眼兒算老幾,憑什麽當那麽多人的麵給老子難堪,而且昨天打架完全是自衛反擊,根本不是我的錯。我越想越生氣,等他慢慢走出來,我早義憤填鷹忍無可忍了。他說你昨天幹什麽了,我說什麽都沒幹。他說你少裝蒜有人早跟我匯報了,我說你知道了還問我幹啥。他看我滿臉不服氣的樣子來氣了,滿臉憤怒地說,你還是個女的呢,你知道不知道全年級都知道你跟男同學講話,給男同學做作業,考試遞條子,你還有沒有羞恥。幾句話噎得我說不出話來,眨眨眼傻了。他又甩了幾句解恨的話,扭頭走回教室把我一個人晾到走廊不管了。我就隻好在教室外麵站了四十五分鍾,等第一堂課下了才滿臉羞愧低頭進去。司海濤他們也覺得我太丟麵子了,揚言找人放學路上截住邪眼修理一頓,我也懶得答他的腔,心裏無限憤慨。邪眼那麽鄙視我還不是因為我是個女的好欺負,講話遞條子又不是我一個人,我那點事兒放在男同學身上算得上助人為樂舍己救人了,到我身上竟成了不守婦道,誰給他的權力用不同的標準來衡量男女,毛主席還說男女各頂半拉天呢,他這樣做完全是中了男尊女卑,孔孟之道的流毒!後來發生的王霞,範紅事件,更充分暴露了以邪眼為首的領導集團怕男欺女的醜惡嘴臉!

 

本來我們班搗亂鬧事的都是男同學,可出事兒受處分的卻都是女的。範紅出事多半是自找的,我也不為她太挽惜,可是開除王霞,我死也不服氣。王霞是班上的學習委員,平易近人,不象其它班幹部們假正經,看見我們這號人斥之以鼻。她長的小巧靈瓏,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大冬天小臉紅撲撲的,象個紅蘋果,屬於那種猛看不起眼,越看越有味的小家閨秀。男同學有事沒事就跟她犯賤,她也不發火,用手抿著小嘴笑,兩個小酒窩忽隱忽現。漸漸地,那幫賴渣們不敢對她無禮取鬧了,因為班上一個比較厲害的男同學看上她了,這個男同學據說屬於那種社會上的真混家兒,平時在班上玩深沉不愛理人,不過大家都知道他的厲害,對他畢恭畢敬。他看上王霞以後,也老和王霞開玩笑,別的男同學隻好甘拜下風退居二線,不疼不癢地開他們倆人的玩笑。王霞好像默認了他們倆的關係,對他含情默默,眉來眼去。眉來眼去的不隻是他們一對,班上好多人都前後左右擠眉弄眼,傳情送意的,搞得外班的男同學羨慕不易,沒事就上我們班登門拜訪,混點便宜。尤其是崔靜,跟拉皮條似的,天天給人撮合,見誰倆講話就花椒人家是一對兒,搞的本來有意思的老實人不敢講話了,沒意思的人反目為仇,可真沒少壞事兒。沈老師好像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來不公開說我們什麽,就連其它班幹部也不甘寂寞,明裏暗裏耍花槍,借談話的機會找漂亮姑娘雲霧一場。所以當有一天小劉老師宣布王霞犯錯誤了,我大吃一驚,不知所以然。問問別人,有人說她犯政治錯誤,說敬愛的周總理的壞話,有人說是邪眼班長看上她,她不依,邪眼栽髒誣蔑她了,還有人說她寫反黨文章,攻擊以華主席為首的黨中央,真是說什麽的都有,越說越邪乎,不知誰對誰錯了。更吃驚的是,劉老師宣布組織工作小組去王霞家作家訪,一念名單,裏麵竟然有我的名字,外加幾個表現一般的女同學,邪眼班長 和支書不在其內。我猜想這事懇定和邪眼有關,不然他怎麽不敢去呢。可為什麽要拉上一堆落後分子,比如像我這號的,難道又是一出殺雞給猴看的鬧劇?沒辦法下午跟著劉老師一群人去王霞家,反正不用上課我也高興的屁癲,跟著魏明娟在隊伍的後麵瞎聊。我問魏明娟為啥沈老師邪眼他們不來,叫咱們一幫人,她說你咋這麽傻不拉基的,得罪人的事人家會幹,還不是找咱們這幫替死鬼?我又說沒看出來,小劉老師還怪狠的。魏明娟看我一眼,說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劉老師那窩囊樣,幹的出這缺德事兒?沈老師不把這事捅到學校,誰會找王霞的事兒?可到底是啥事呀?她說我也說不清,你問別人吧。看看別人,一副 團結緊張嚴肅不活潑的樣子,我也不敢多嘴,步步緊跟。到五廠家屬院,王霞她媽早已在她家的樓洞口等候我們,一看就是勞動人民出身,透著艱苦樸素謙虛謹慎的老實勁。劉老師客氣的說大媽辛苦了叫您久等了。大媽說不辛苦不辛苦,老師和同學們辛苦了,然後客氣地把我們讓進門洞裏。王霞家在一樓右手,大媽讓步說小霞在小屋裏等著哪,便退後不知躲到那裏去了。王霞在小屋等著,小臉苦歪歪的,兩眼紅腫,我們八九十個人擠進小屋,坐在靠牆放的倆單人床上,劉老師坐在窗前的一把木椅上,可以看見我們每個人的臉。我盡力躲在後麵,靠門邊坐著,免得引起王霞傷感,竟要接受我這號人的再教育。劉老師態度十分誠懇地開頭,表示我們大家都為王霞同學所犯的錯誤痛心,今天沈老師特意叫她帶領一批女同學家訪,來幫助王霞同學認識自己的錯誤,也給其它女同學敲響驚鍾。我心想王霞什麽錯誤你都不給我解釋,敲那門子的鍾啊?王霞一直低著頭,擺弄著小手絹,不正眼看我們。劉老師痛心完了以後,說我就講到這裏,你們大家發發言,談一下你們的看法。大家的眼睛不是盯著地麵就是盯著天花板,劉老師見狀就說,哪,班幹部先打個頭好不好。幾個小組長被逼無奈盯著地麵胡謅八扯:希望王霞同學端正態度,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浪子回頭金不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雲雲。我心裏盤算著說些什麽好呢?平時都是別人批評我,如今時光倒流我還真沒詞了。這批評人也得講藝術,批評的狠了,王霞好歹還是班幹部,得罪了以後不好混,批評的太敷衍了事,又怕劉老師嫌我跟壞人壞事劃不清界線,認識不深刻。想來想去,最後輪到我,我壓低聲音說希望王霞同學能理解同學們的一份苦心,好好改正錯誤,早日回到我們的班級體。我自以為這句話圓滑得體,既批評了王霞,也暗示我的身不由己,沒想到話音未落,王霞憋了快一小時的眼淚撲噠撲噠往下掉,掉到最後幹脆用手絹捂住小臉,哭出聲了。把我搞得狼狽不堪,不知是不是應該趕快陪禮道歉呢,還是裝成鐵麵無私的樣子。回來後我揣摩了好久,怎麽也不覺得我那句話說的過分,很可能她被其它女同學說的早就想哭了,到我最後一個實在是忍不住了?我決定等她回來上課時,找機會向她解釋一下我的苦終。可左等右等不見她回來,後來一打聽,王霞退學了,不知是自動退的呢還是被迫退的,總之她不回來了,轉到市裏頭一個不怎麽樣的中學去了。難道當我講讓她好好改正錯誤,早日回到我們的班級體的時候,她已經知道回不來了,所以放聲大哭?我心裏很是無奈,班裏也好像一下子安靜了許多。男同學們,包括王霞的男朋友,不是被嚇著了,就是為失去了一個美麗可愛的姑娘而傷心,連搗亂都沒勁了。

 

王霞出事沒多久,初二下學期,範紅又倒黴了。範紅是二年級的時候從二沙子弟小學轉來的。那時興分片兒上學,住那兒近分到那兒上學。範紅能到十九中不是開後門就是因她的一計之長:彈的一手好洋琴。那年月小孩們不學無術,沒有多少人懂音樂,也沒多少人買的起樂器,洋琴更是聞所未聞,所以範紅自我感覺良好愛吹牛好也有情可原。可男同學不買她的帳,她太醜了,醜的讓人煩。劉少奇晚年大家都知長什麽樣,肉泡小眼酒糟疙瘩鼻。那張臉長在一個男性的偉大領袖頭上好歹可以婉轉成不同凡響,可要長到一個十四歲少女的頭上,再加上一粒粒飽滿紅蘊的青春美麗豆,能不叫人煩嗎?可偏偏範紅沒有自知之明,凡事都愛插嘴,凡事都要發表一番品論,吹起牛來口若懸河臉不變色心不跳。談起電影明星她誰都認識,他爸當年就曾跟趙丹王新剛稱兄道弟,跟江青還勾過肩搭過背。談起海外關係(那年海外關係剛平反),她的親戚朋友遍布地球表麵每個角落,不信她有外國油票為證。談起手抄本那更別提了,她家一箱一箱的堆集成山,光少女之心就有好幾本。少女之心我們可是光聽說沒見過,算是成人讀物少年不益的,黃的一塌糊塗,比當今的上海寶貝具有更大的殺傷力,讀了沒有不犯錯誤的。我們就說範紅你要有,拿來讓我們檢定一下,看是不是正版。她說那不行,俺爸不讓。我們說那你不會偷偷的拿來,我們就看一眼。她說那也不可能,俺爸把它藏起來了。我們就起哄說她騙人,她家跟本沒有少女之心,她急了說就有就有,俺爸把它藏到地底下了,放進瓦缸裏跟淹鹹雞蛋一樣埋在地下了。我們笑的一塌糊塗,崔靜說可不能讓範疙瘩到農村去,她非把人民公社的牛都吹死光不可。笑完我們都忘了這事,誰知隔牆有耳,不出一星期沈老師又宣布範紅停課檢討,劉老師帶隊組織幹部群眾家訪。我不明白為什麽要這樣興師動眾,吹牛的多了,吹出格的也不止她一個,好幾個男同學說101銀行搶劫殺人案是他們幹的,我也沒見沈老師告到公安局去。明明知道範紅嘴貧,損她幾句不就完了,就因為她是個女的,擱得住為她勞累幹部群眾搞家訪?可沈老師跟我們的看法不一樣,校領導也下指示要刨根問底水落石出,於是我們一行人又洶赳赳氣昂昂在劉老師的帶領下向二沙子弟中學開去。範紅她爸正上體育課不知我們這麽快就組織家訪,趕快找個人替他上課,然後把我們一群人讓進一間大教室。我們把桌子拉成一個四方,挨個坐下,範紅她爸和小劉老師坐在一起。這次不等劉老師再三鼓動,以路隊長李霞為首還有幾個小組長便開始輪番進攻。範老師,聽範紅講你跟四人幫反革命集團的江青有密切關係請你解釋一下。 範老師,聽範紅講文化大革命你被打成現形反革命,是因為什麽?範老師,聽範紅講你當年在上海攤上稱王稱霸可有此事?範老師被問的臉一陣兒紅一陣兒碌,張口結舌,傻臉了。劉老師看不下去,擺手讓我們給範老師一個機會講話。範老師穩定一下情緒說,我非好好修理範紅這個死丫頭不可,她整個是口若懸河胡呲八咧。我五幾年到上海音樂學院學鋼琴,江青早上天安門了,我咋敢跟她發生關係呀。當年我在上海是個窮學生跟誰稱霸呀,畢業分到基層單位搞文藝瞎胡混,最後專業都荒廢了到二沙子弟中學教踢足球,根本沒當過什麽反革命,就是當了現在也早該平反了!看範老師理直氣壯的樣子,劉老師不緊不慢地說道,聽範紅講你收集了很多黃色手抄本,為了怕人發現,你把手抄本裝進鹹菜缸埋到地下了,這是真的嗎?範老師眼睛珠子要跳出來了,好像很驚訝的樣子,大聲喊這個死丫頭不想活了,怎麽這樣胡掄八扯。我好歹也是個人民教師,這麽大年紀了,教書育人,怎麽會去沾惹手抄本之類的,那是年輕人玩的東西嗎!再說我家住在二樓,我往那兒挖地三尺埋這些汙氣八糟的東西?你們老師們也不調查一下就亂搞家訪!一席話把我們說的沒詞了,李霞還說要不然範老師帶我們去你家,讓我們看看?範老師眼珠子又想往外跳,劉老師趕快說請範老師有則改之無則加免,不要動用武力修理範紅,然後我們就撤退回家了。

 

二年級放假了,範紅也沒回來,三年級開學,老一班被打散了。看來沈老師要把一班建立成先進班集體的美夢是無法實現了。我們一班六七十個人被打的妻離子散,跟無家可歸的孤兒一樣分送到其它的十一個班裏。一班又從新組合,學生都是各班唰下來的不可救藥的壞份子,崔靜,海濤,拉板兒,老狐狸,還有幾個女的留下來了,路隊長李霞竟然也在其中,令我百思不解。新一班被遷到了操場左邊的教室,緊挨著廁所春夏秋冬臭氣撲鼻,由沈老師這個優秀的人民教師作班主任。沈老師不忍心眼看著這些苦孩子就這樣荒廢下去,跟學校商量讓他們提前領初中畢業證,好早日加入建設社會主義的行列,學校領導欣然讚同。於是三年級開學不久,做廣播體操站隊的時候我就看不見海濤,崔靜,拉板兒他們了,後來聽說他們幾個開後門當上了人民解放軍保家衛國去了。我有幸被分到了七班,七班班主任第一節課對我們幾個插班生說,你們要老老實實做人,不要作害群之馬,七班的同學也狗眼看人低,不待見我們,我們真成孤兒了。此時全國人民已掀起了一波又一波高考的浪潮,尤其是上山下鄉知識青年,都逃回城裏複習工課準備和農民兄弟決一死裂。不是大學料的人,也可以接父母的班,回城當工人了。我暗自捉摸,我倆哥接我爸媽的班,到我姐就沒啥班可接了,那我中學畢業就很可能成為待業青年,流浪街頭,前途渺茫,後果不堪奢想。我爸媽也天天在我耳邊嘮叨,考不上高中死拉死了地有,我便掂起課本,似懂非懂,考試胡猜,熬過了初三。高中考試老天開恩我大難不死,雖然沒混進尖子班,好歹有個學上,先混著再考慮下一步。高二我自作主張跳到文科班,把我老爹氣的在又我耳邊嘮叨,文科路子窄理科路子廣,考不上大學死拉死了地有。我懸梁刺骨,電視不看,閑人不見,考不上大學不活了還不成嗎!八一年夏天接到鄭大的入學通知書,我激動的直嚷感謝人民感謝黨,給我一個立功恕罪重新做人的機會。我爸媽高興的疵牙冽嘴,我是我們全廠唯一考上大學的孩子,誰聽了都不信,連我自己都不信。

 

八五年我大學剛畢業,老一班的幾個同學組織同學們聚會,地點在勞動公園。分班七年以來,大家各奔前程,有的上了大學,有的當兵轉業當了工人,機關幹部。林山寨榆寨的同學也把他們村的地賣給了工廠企業,進城吃起商品糧當起小市民了。班上六十多個人來了近五十個,有的長高了有的長胖了,大家興高彩列,談笑風聲,玩的非常開心。王霞沒有來,盡管她高中畢業接她媽的班,就在勞動公園工作,也答應要來的,卻沒有來。我不知她是不好意思來還是心裏怨恨我們,總之沒來。和魏明娟談起往事,又問她到底王霞犯了什麽錯,她還是不知道。都過去了,還提它幹啥?"   我感慨萬分。如果當年沈老師放王霞一馬,她很可能和班上的幾個班幹部一樣考上尖子班,也很可能象尖子班大多數的人一樣考上重點大學或一般大學,這樣她就不會接她媽的班,在公園門口撕門票。她會有一個更好的工作,她可以找一個更好的丈夫,她會有完全不同的生活。這就是命。有的人從山溝的老農民搖身一變成為真神,受十多億人的頂理膜拜,大手一揮,呼風喚雨,人頭落地。也有的人卻為一個十四歲時犯下的一個小錯誤而耽誤終身,而且這個錯誤到現在我也打聽不出來。我媽說了,這叫命,不服不行。我算是真服了!

 

二零零一年我們中學畢業二十年, 回家探親和老一班的幾個難兄難弟重逢聚會,會上魏明娟告訴我,她打聽出來王霞被趕走的原因了。聽說王霞跟那個男同學下飯館,還喝了酒,被人捅到上麵,就把她一個人開除了。魏明娟說這下兒你高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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