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般邀勸猶未歸 張大千為何不願回大陸?
(2010-06-02 18:0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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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千最後一次攜妻徐雯波離開成都,搭乘軍用飛機赴台北的時間是1949年12月上旬——成都解放前夕。自此一別,直到1983年4月1日,他病逝台北,再也沒有回過大陸。離開大陸後,他先後旅居過台北、香港、印度、日本、巴黎、阿根廷、巴西、美國,最後定居台北。足跡遍布歐美、東南亞。
張大千為什麽要在成都解放前夕離蓉赴台呢?關於這個問題,我曾請教過上世紀三四十年代長期在張大千身邊學畫的劉力上。劉力上告訴我說,大千先生在政治上是一個無黨派人士,他無求於國民黨,隻是與國民黨的一些上層人物於右任、張群、羅家倫有些往來,也僅止於藝術交往。因此不能把他的離鄉赴台,看做是投奔國民黨。至於他對共產黨,去國前既無恩怨,也無往來。不過,1949年初,大千先生在香港曾應何香凝之求,為共產黨領袖毛澤東畫了一幅荷花,並題了“潤之先生”的上款。此事劉力上親耳聽大千先生說過,張還反問力上知不知道潤之先生是誰,如果說大千先生當時對共產黨已有不滿情緒,怕是不會題款相贈的。
我問劉力上,既然張大千對國共兩黨既無恩仇,也無親疏,為什麽又要離鄉去台?劉力上回道,說大千先生一點兒也不怕共產黨,不信共產共妻的傳言,這也不符合實際。他對共產黨的政策是有所聞,並存戒備之心的。這是一。二來,他考慮到共產黨新政府搞供給製,以後賣畫給誰呢?如果不能賣畫的話,今後他一大家子的日子怎麽辦?談到這裏,劉力上插了一段徐悲鴻托人捎信,邀請大千先生北上,許以月薪三千斤小米(當時北平藝專教授的最高供給)的故事,大千先生親口對他談起此事,他聽後高興地說:“好啊,老師,咱們一起去吧!”大千先生躊躇片刻說:“你老師一走,師母、師弟、師妹們郎格辦?王靈官會放過他們嗎?”表麵上看,張大千是怕成都的軍閥王陵基的搗亂迫害,實際上心裏是在盤算:三千斤小米夠什麽用?
張大千先生的老友葉淺予,看得更為透徹:“1949年蔣介石政權已退居西南一角,作為自由主義的藝術家,又依戀於中國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關係,對中國即將來的革命,不但不能理解,而且會有反感。原因很簡單,他怕在這個即將來臨的新社會,沒有他的用武之地,說穿了,他怕戴上反革命帽子,也許活不成。”
新中國成立後,中共高層領導曾多次過問張大千的回歸問題。據張大千的好友謝稚柳告訴我說,1950年代初,陳(毅)老總問過他,中國畫家誰畫得好?他說當然是張大千。陳毅又問,張大千現在何處?謝答在海外。陳老總讓謝稚柳寫信勸他回來。又據葉淺予回憶,周總理也多次過問張大千,一次是讓他和徐悲鴻聯名寫信勸張回國,一次是張大千的家屬楊宛君捐贈了張大千的一批敦煌壁畫臨摹稿,周恩來獲悉後,親自指示文化部頒發四萬元獎金,並過問獎金的分配,要留二萬元給大千先生回來後用。除此以外,周總理還指示有關部門,擇機動員張大千回國。
張大千的態度是,對於親友的勸說信件,或婉言謝絕,或不予回複。對於中共官方的宣傳工作,能回避則回避,不能回避,就左右周旋。總之一句話,他不願意回歸大陸。
謝家孝在《張大千的世界》中,記載了1956年中國商業代表團團長與張大千在酒宴上的一段對話。
團長:“上海一別,不知近況如何?”
張大千:“國破家亡,亡命天涯,哪有什麽好日子好過啊,欠了一身債!”
團長:“欠了多少債?”
張大千:“不多,二三十萬美金!”
團長:“人民政府可以代你還債,隻要你肯答應回去。”
張大千:“我張大千一生,自己的債自己了。想當年在敦煌,我也欠了幾百條金子的債,人家說我發掘藝術有功,可以申請政府補助。我都不肯,我不管你說的是啥子政府,政府的錢是國家的,怎好拿國家的錢給私人還債?”
幾巡茅台之後,賓主都已醉醺醺,主人站起來說:“張先生,你究竟站在哪一邊,今天最好表明態度。”張大千一拍桌子,站起來說:“我張大千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向來站在哪一邊,就站在哪一邊。”
1981年,謝稚柳在香港答記者問時,談到了張大千回內地的問題,他的看法是:“我也希望他回去,但我決不勸他回去。原因有二,一是張大千自由散漫,愛花錢,在國內,沒有這樣的條件。第二,張大千自由主義很強烈,要是讓他當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美協理事等職,經常要開會,肯定吃不消。張大千這人,隻適宜寫畫,不適宜開會,他不擅說話,更不擅作大報告。”謝稚柳是大千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至交好友,對他的個性脾氣自然了若指掌,這兩點是從他的生活作風和個性上,道出了他不願回歸的原因。
除了謝稚柳說的兩點原因外,還有兩條是張大千不願歸來的重要原因,一是經濟方麵,二是政治方麵。
經濟方麵,新中國成立初期,困難重重,百廢待興。人民政府的主要精力放在恢複與發展工農業生產,解決四億多人民的溫飽問題。公私合營前,除少數私方人員外,絕大部分人員(從國家主席到小公務員、小職員)先實行供給製,後是低薪,衣食住行外,所剩無幾。很少有人會用錢來收藏字畫,藝術市場十分蕭條,既無國內市場,更無海外市場,中國畫沒有出路,絕大多數中國畫家改畫連環畫、年畫或廣告設計,有的從事美術教育,隻有極少數畫家(如齊白石)還能堅持賣畫為生,但價格甚低。當年齊白石一幅畫,隻有幾十元,還不太好賣……對張大千來說,有沒有藝術市場(即賣畫環境)是他安身立命的重要問題,這是張大千不願回國在經濟方麵的重要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張大千的家是一個大家庭,這個大家庭中有不少人需要他照料接濟,諸如他的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及兩房夫人,都是年逾花甲或沒有收入的老人(還不包括子侄輩中的困難戶),據了解,張大千在海外站穩腳跟後,每月按時給三哥三嫂一房寄的生活費是一百港幣(上世紀約合人民幣四五十元),這在五六十年代中小城市,相當於四五個人的生活費;如果張大千回國,沒有賣畫的環境,不要說幫助這些親友了,恐怕連他自己一大家妻兒的生活也難以維持了。
最近,筆者從張大千的侄孫(三哥張麗誠的孫子)張之先處,讀到了一些張大千致張麗誠的家書,這批家書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寫的,信中所敘的多屬家庭生活及手足之情,其中有一封寫於1961年5月29日(陰曆)的信,頗能說明問題……1961年,正值所謂三年自然災害期間,享有天府之國美譽的川中盆地也在劫難逃,因政策失誤而造成的“人禍”更是慘重,消息傳到遷居巴西的張大千耳中,自然要焦急,因此托香港的學生,寄了一批食品給三哥三嫂,聊解口腹之欲。
從政治上看,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政治運動不斷,“土改”、“肅反”、“三反五反”、“整風反右”、“反右傾”、“社教”,一直到“文化大革命”。這些政治運動,張大千雖然不明究竟,但是他有一些親友、畫界朋友在運動中受到了各種傷害,通過香港新聞媒介和親友書信傳遞,使他對共產黨的政治運動產生了反感。說張大千一點兒也不想回來看看,看看故鄉的親人,看看老朋友,有點不近情理,但是他心裏的確真害怕,怕扣住他不放,怕扣住他算賬。
可以設想一下,倘若張大千上世紀五十年代果真回國了,他能平安無事地度過這一次又一次的政治運動嗎?即使“反右”這一關“保護”過去了,“文革”這一關是怎麽也躲不過去的。這也是張大千遲遲不歸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