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平常不過的一天,我去ICU看病人。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感染性休克,用了升壓藥,上了呼吸機。
一切起源於幾個月前壞疽的右腳4、5趾,把腳趾切了,壞疽還是繼續往上走,隻好做膝蓋以下截肢。截肢麵又發生了壞死,外科醫生們計劃著隻能再接著往上切,還沒來得及,老先生就不行了,進了ICU,
血裏也開始有耐藥細菌在生長。
所有醫生護士們都知道情況不妙,老先生可能過不了這一關。我一邊穿防護服,一邊問護士:病人今天怎麽樣?臨終關懷團隊的人來了沒?有沒有跟家屬約定時間詳談?
檢查完病人,正準備走出病房,一轉身,看到牆上貼著幾張照片,顯然是家屬貼的,一家人大大小小,笑臉盈盈地看著你。尤其是兩張小朋友的,漂亮帥氣的一個男孩,甜美可人的一個女孩,和小閑差不多的年紀,一張是兩人在海邊嬉戲,滿臉燦爛的笑容,一張是小男孩揮著棍子在打棒球,帥氣得讓人眩目。旁邊還貼著兩個小朋友為爺爺畫的卡片,笑臉的太陽,春天的花草,稚嫩的蠟筆,寫著“Grandpa, feel better!"
一瞬間,我的喉嚨似乎都要哽咽了。我可以想像兩個可愛的小朋友坐在桌子旁,爸爸媽媽告訴他們爺爺生病了,病得很重,住在醫院,他們怎樣一筆一畫地為爺爺畫了兩張祝福的卡片,帶著他們滿滿的純真的愛心,寫上“Grandpa, feel better!" 又如何忍心告訴他們,爺爺有可能再也好不了了?
這以後,老先生的病情起起伏伏。稍稍好一點,血壓穩定了,可以不用升壓藥了,後來又可以拔管了,每一點小進步,我都為他高興,為那兩個給爺爺畫卡片的孩子高興。但終於他七十多歲的身體還是沒有打過瘋狂生長的細菌,兩周以後,當老先生再次衰竭需要插管的時候,家屬做出了決定,不再插管上呼吸機,選擇讓老先生平靜離去。
這個決定,對老先生未嚐不是好事,他可以不必再承受病痛的折磨;對人到中年的子女,可能心理上也早已有了準備;可是對那兩個八、九歲的孩子,那兩個一心希望爺爺好起來的、為爺爺畫卡片的、和小閑一樣年紀的孩子,該怎麽告訴他們?書上說,六歲的小孩子就已經可以理解死亡。可是,要到什麽時候,他們才會成熟到可以接受世事並不如所願、可以麵對這樣至親的親人死去的消息?這也許是他們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件真正悲痛的事情,也是他們的成長吧。
May God bless all of 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