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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幸存者日記——災後綿竹行

(2008-05-27 04:53:49) 下一個

地震幸存者日記——災後綿竹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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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幸存者日記——災後綿竹行
作者:佚名文章來源: 本站原創  點擊數:1170  更新時間:2008-5-21 12:28:32
地震幸存者日記——災後綿竹行,幸存者,地震日記

幸存者 地震日記

地震幸存者日記——綿竹紀行

這次大地震發生的時候,我的前同事雪梅的父母和孩子都在綿竹,家裏的房子被地震摧毀了,幸運的是全家還都安好。她急忙趕回家鄉,目睹了震後的慘劇,並在日記裏如實地記錄了當時的情景。我想,隻有親身經曆過,才能寫出這樣的文字。別的不多說了,讓我們為逝去的同胞默哀吧!


一位老鄉今天對災後綿竹的記錄一位可能在成都上班的綿竹老鄉今天早上回綿竹的所見所聞——


今天回趟綿竹,心痛不已,掛念親人的朋友看過來

作者:圖書館掃地僧提交日期:2008-5-13 21:54:00
  
  昨天地震後,一直跟老媽聯係不上,心急如焚,今早6點起床就趕往了綿竹。  
  剛上川陝路,被路邊隨意停靠的大卡車擋住,浪費了不少時間;德陽到綿竹一線不斷見旁邊有反向的救護車呼嘯而過,心情逾加如同天空一樣陰霾。
    到孝泉時,發現旁邊的房子已有垮塌,而孝德收費站已經免費通行了。
  直入景觀大道,發現兩邊都搭起了塑料布搭建的簡易帳篷,而入城的立交橋已經不讓重型車通過,橋身也傷斑累累。  
  先來到了紫岩街父母住處,熟悉的街道已經布滿散落的磚塊,而住處已成一座空樓,隨時有倒塌的危險。  
  幸而找到了綿竹的朋友,他告訴我們城區的建築基本已成危房,而正在裝修的中國銀行和塞德隆超市則不幸倒塌,其他房子雖然沒倒也不敢住人了,城區的市民們都聚集到幾處空曠地方搭起了簡易塑料布遮雨入住,全城已經完全斷水斷電,而手機訊息更是無法接通。食物和水也是當即最缺的物品,很多人昨天跑出之後就基本沒吃過東西了。而當時天空正下著雨,很多穿著薄衣跑出的市民不得不冒著餘震的生命危險返回住處取出厚衣和被褥。  
  隨即我們來到了河邊的白鴿林,這裏已經鋪滿了塑料布帳篷,剛走兩步就看見了老媽和家婆一大家人,心中的吊了一宿的石頭終於落了地。聊了幾句不得不再與同來的朋友繼續尋找各自的親戚。景觀大道也是市民的聚居區,很快大家都找到了各自的父母,終於算是安下了心。發現大家食物和水是個大問題,於是又去了德陽買了幾百塊錢的麵包、餅幹、袋裝雞翅、蹄子等東西給大家送去,德陽的洋洋百貨等大超市也沒開門,隻能掃蕩了點路邊小店。回綿竹的路上看見幾輛警車開道的豪華麵包,後來才知道是溫總理到了漢旺。  
  離開的時候還特意去醫院、車站、倒塌的銀行的地方看了看,越看越不是滋味;特別是到了人民醫院門口,朋友告訴說是昨天這裏停滿了屍體,一個木版上放一個,而僅在死者的臉上搭了一張布,今天雖然不見了屍體卻還能聞見殺毒劑的刺鼻味道。劍南鎮政府門前已經是救助站,碰上個長輩正閑聊之間,卻親眼看見黃袋子包裹的屍體被抬上了殯飴車,一個是卷著的兒童,另一個是女人。  
  最後專門看了眼掉了塔頂的綿竹中學裏陪伴了中學六年的回瀾塔,眼眶再次濕潤起來。  
  流水帳記了這麽多,下麵是聽到的一些說法,大致不會差。  
  1、城區的70%建築已經是危房,但倒塌的不多,除了中國銀行、塞德隆超市、馬得利蛋糕店、農機局宿舍幾處,地震時基本呆在樓房裏的不會有生命危險,死亡的幾例都是慌忙出屋時被落物砸死的,據說還有跑不急跳樓摔死的。  
  2、鄉鎮上情況要嚴重,據說清平、天池、遵道等幾個鄉鎮府的政府大樓已經倒塌,而鎮上更是基本震平,不見完整建築。數十所中小學校跨塌,被壓的學生們很多。  
  3、最危險的地方還是山裏,據說清平裏麵倒了兩披山,而倒下的山都可形成一座新山。漢旺也損失嚴重,鎮區基本被移平,而東汽裏麵倒了許多廠房。
  4、現在市政府的救援工作重心還是在挖人上,據說上午來了一個師的軍隊,而吊車也源源不斷來到。
  5、市區裏沒水沒電缺食物的狀況還是得持續幾天,手機訊息有所恢複,但很多手機沒電了也是個棘手問題。
  6、下午四點時,救援總部的統計數字是死亡2000+人,被埋4800+人。
他拍的照片——
1.昔日的休閑去處白鴿林,現在成了避難所:

2.公安交警隊的房子扭曲了:

3.南門車站對麵的平房,還有一輛奧托車被壓變形了:

4.綿竹人民醫院,昨天躺著好多屍體無人認領:

5.景觀大道邊的避難所:(小姨說她們昨晚就是在這裏過的)

6.我的母校綿竹中學,回瀾塔的塔尖已經不知蹤影。可惜啊,曆史古跡。。。

這次大地震發生的時候,我的前同事雪梅的父母和孩子都在綿竹,家裏的房子被地震摧毀了,幸運的是全家還都安好。她急忙趕回家鄉,目睹了震後的慘劇,並在日記裏如實地記錄了當時的情景。我想,隻有親身經曆過,才能寫出這樣的文字。別的不多說了,讓我們為逝去的同胞默哀吧!


一位老鄉今天對災後綿竹的記錄一位可能在成都上班的綿竹老鄉今天早上回綿竹的所見所聞——


今天回趟綿竹,心痛不已,掛念親人的朋友看過來

作者:圖書館掃地僧提交日期:2008-5-13 21:54:00
  
  昨天地震後,一直跟老媽聯係不上,心急如焚,今早6點起床就趕往了綿竹。  
  剛上川陝路,被路邊隨意停靠的大卡車擋住,浪費了不少時間;德陽到綿竹一線不斷見旁邊有反向的救護車呼嘯而過,心情逾加如同天空一樣陰霾。
    到孝泉時,發現旁邊的房子已有垮塌,而孝德收費站已經免費通行了。
  直入景觀大道,發現兩邊都搭起了塑料布搭建的簡易帳篷,而入城的立交橋已經不讓重型車通過,橋身也傷斑累累。  
  先來到了紫岩街父母住處,熟悉的街道已經布滿散落的磚塊,而住處已成一座空樓,隨時有倒塌的危險。  
  幸而找到了綿竹的朋友,他告訴我們城區的建築基本已成危房,而正在裝修的中國銀行和塞德隆超市則不幸倒塌,其他房子雖然沒倒也不敢住人了,城區的市民們都聚集到幾處空曠地方搭起了簡易塑料布遮雨入住,全城已經完全斷水斷電,而手機訊息更是無法接通。食物和水也是當即最缺的物品,很多人昨天跑出之後就基本沒吃過東西了。而當時天空正下著雨,很多穿著薄衣跑出的市民不得不冒著餘震的生命危險返回住處取出厚衣和被褥。  
  隨即我們來到了河邊的白鴿林,這裏已經鋪滿了塑料布帳篷,剛走兩步就看見了老媽和家婆一大家人,心中的吊了一宿的石頭終於落了地。聊了幾句不得不再與同來的朋友繼續尋找各自的親戚。景觀大道也是市民的聚居區,很快大家都找到了各自的父母,終於算是安下了心。發現大家食物和水是個大問題,於是又去了德陽買了幾百塊錢的麵包、餅幹、袋裝雞翅、蹄子等東西給大家送去,德陽的洋洋百貨等大超市也沒開門,隻能掃蕩了點路邊小店。回綿竹的路上看見幾輛警車開道的豪華麵包,後來才知道是溫總理到了漢旺。  
  離開的時候還特意去醫院、車站、倒塌的銀行的地方看了看,越看越不是滋味;特別是到了人民醫院門口,朋友告訴說是昨天這裏停滿了屍體,一個木版上放一個,而僅在死者的臉上搭了一張布,今天雖然不見了屍體卻還能聞見殺毒劑的刺鼻味道。劍南鎮政府門前已經是救助站,碰上個長輩正閑聊之間,卻親眼看見黃袋子包裹的屍體被抬上了殯飴車,一個是卷著的兒童,另一個是女人。  
  最後專門看了眼掉了塔頂的綿竹中學裏陪伴了中學六年的回瀾塔,眼眶再次濕潤起來。  
  流水帳記了這麽多,下麵是聽到的一些說法,大致不會差。  
  1、城區的70%建築已經是危房,但倒塌的不多,除了中國銀行、塞德隆超市、馬得利蛋糕店、農機局宿舍幾處,地震時基本呆在樓房裏的不會有生命危險,死亡的幾例都是慌忙出屋時被落物砸死的,據說還有跑不急跳樓摔死的。  
  2、鄉鎮上情況要嚴重,據說清平、天池、遵道等幾個鄉鎮府的政府大樓已經倒塌,而鎮上更是基本震平,不見完整建築。數十所中小學校跨塌,被壓的學生們很多。  
  3、最危險的地方還是山裏,據說清平裏麵倒了兩披山,而倒下的山都可形成一座新山。漢旺也損失嚴重,鎮區基本被移平,而東汽裏麵倒了許多廠房。
  4、現在市政府的救援工作重心還是在挖人上,據說上午來了一個師的軍隊,而吊車也源源不斷來到。
  5、市區裏沒水沒電缺食物的狀況還是得持續幾天,手機訊息有所恢複,但很多手機沒電了也是個棘手問題。
  6、下午四點時,救援總部的統計數字是死亡2000+人,被埋4800+人。
他拍的照片——
1.昔日的休閑去處白鴿林,現在成了避難所:


2.公安交警隊的房子扭曲了:

3.南門車站對麵的平房,還有一輛奧托車被壓變形了:

4.綿竹人民醫院,昨天躺著好多屍體無人認領:

5.景觀大道邊的避難所:(小姨說她們昨晚就是在這裏過的)

6.我的母校綿竹中學,回瀾塔的塔尖已經不知蹤影。可惜啊,曆史古跡。。。


5月16日
綿竹紀行(之一)先要謝謝所有的朋友對我和我家人的關心、對四川鄉親的關心,由於時間和精力有限,我沒有辦法一一回應你們每一位。隻有一句話:非常謝謝!!
我要說的是:不在災難的現場,此生可能永遠無法體會到什麽是災難,什麽是恐懼,什麽是生命。
5月14日夜晚,那是我經曆的最無眠的夜。兒子趴在不透氣的帳篷裏已經睡著了,13日的雨水浸透了草地,14日的太陽暴曬又把泥土裏的潮氣烤得蒸騰起來,帳篷裏悶得死人。但是如果拉開拉鏈,各種小蟲子、蚊子、螞蟻就會成群地鑽進來,破壞兒子的睡眠。他才1歲零1個月大,卻太早地經曆了這種苦難。下午4點我從北京終於趕回綿竹,第一眼看見兒子坐在我媽懷裏,那麽安靜可愛乖巧、一見我們就笑了時,我無法抑製自己的情緒。。。此時,他柔軟的小身體就在我身旁,我心裏暗暗告訴自己,再也不讓他離開我的身邊。月亮竟然出奇地亮,給我們小小的帳篷送來了珍貴的光。路上不時有警車和誌願車輛經過,射出的車燈猛然照亮人臉。周圍帳篷裏的鄰居還在低聲交談,言語中充滿著無聊和無助。因為躺在地上睡,哪怕很輕微的餘震也能感覺到。見到我的父母,才幾天時間不見,他們的白發和皺紋讓我內心震顫,但父親還很堅強。而下午所目睹的災情仍然充斥著我的大腦,像一塊沉沉的鉛,壓得我透不過氣。我已經不能用任何語言來形容我的家鄉所遭受的重創,就一個字——“死”!到處是死人,一座死城。。。
抵家十幾分鍾,坐在帳篷前,腳邊是一堆從破損的家裏搶救出來的必需品:暖壺、刀、奶瓶、沙沙的窩以及後來在混亂中搶購的食品和飲用水。家人不知道說什麽,我知道父母有很多很多話想跟我說,但這種死裏逃生後又能重新相聚,對我們來說,實在太過珍貴。這時,三個人走過來了。母親認出他們是我們廠的同事一家三口。三個人都麵如死灰,一身疲憊,滿臉死亡的影子,一人背一個不大的背包。叔叔說,他們是從漢旺逃出來到綿竹來投靠一個親戚,因為聽說大地震時倒下來的兩座山攔住了河水,現在河水越蓄越多,要炸開,洪水會泄下來,所以現在漢旺存活下來的人都紛紛步行往外逃生。他們三人雖然極力鎮定,但我能看出來,作為人的尊嚴,比如勇敢堅強,已經喪失了。
漢旺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我小學、初中時光度過的地方。父親雖然催著我快帶兒子母親回北京,還是很理解我的心情,用家裏的小助動車帶我去漢旺。綿竹距離震中汶川的直線距離僅20公裏,而漢旺這個依山傍水的小鎮,正處在龍門山脈與綿遠河流之間,本來是風景極美的地方,在我小學的作文裏,永遠都有這一句:我的家鄉漢旺,就在風景秀麗的龍門山脈腳下。而現在,龍門山脈以這樣一種方式改變了它幾百年的樣子,形成了新的地理麵貌。從綿竹到漢旺14公裏的路程,我們尤如穿越了一條死亡之穀。沿路兩邊除了倒塌成廢墟的民居、廠房,就是災民容身的帳篷或大傘。馬路上來往著數不清的車輛,有運送救援部隊的,有各地趕來的誌願者車輛,有送物資的。這段公路從來沒有這麽擁擠過。過去的車水馬龍是歡快的,今天的擁擠竟然如此安靜,讓我感覺到死亡就在身邊,人們不能也顧不上對它說什麽話。隔上一段路,就能看見手持米袋子的一群群農村災民攔下一輛輛裝有食物和水的車,不管是私人的還是救濟車輛,都是一湧而上,瘋狂搶奪。餅幹、蛋糕撒落一地。崩潰之後的人往往陷入瘋狂。。。
我們先回到我們廠。剛走到門口,就遇上我的小學同學楊剛和他的父親。我看見我家所在的樓房沒有塌,正想往裏走,楊剛攔住我,不讓我上去,“一進去就出不來了,我們都不敢進去。”我看見樓的入口處滿是瓦礫和玻璃,樓與樓之間掉滿了大塊的水泥塊,樓體傾斜,隻好眼睜睜地告別我多年未回的家。楊父跟我們說,我們認識的某某的愛人12號中午出去打麻將,就再也沒有回來了。她打麻將的那幢二層小樓已經垮成平地。再往廠裏走,廠裏的老工人們都把自己臨時安置在路邊的田地裏,他們的臉像地上燒得黑乎乎的鍋盆,無神、絕望。我居住了11年的獨生子女樓,曾經在多少年裏反複出現在我夢中,也已麵目全非。家家戶戶的花盆裏,月季花正開得豔,花
朵從被地震扭曲的防護欄裏伸出來,紅得耀眼。一樓由於承受不了巨大的壓力,一堵牆爆成一個大洞,露出屋子裏倒得七零八落的家具和用品,像猙獰的獸嘴,要吞噬人們的生活。
我們繼續往街上走。我們不時得從車上下來,繞過倒塌的磚堆、樹木和電線杆。一路上,我沒有找到一個完整的建築,腦子裏僅存的對故鄉的一些依稀的記憶,找不到一個對得上號的地方。在我的初中校,一位老師的頭被砸傷,纏著白色繃帶,坐在校園操場上搭的草棚子裏,無力地喝著水。她的兒子,15歲左右,對我說:你快去街上看下,小娃娃的屍體都擺在那裏,沒有人認領;他們說會有瘟疫,都要跑了。他的語氣非常沉重和成熟,完全不像這個年齡孩子說的話。
接近鎮中心街道的時候,我們連著兩次被大片的障礙物擋住,非常難以穿行。隻得把助動車放倒,從倒塌物的空隙處推過去,然後人再鑽過去。一進入鎮中心,突然就發現人多起來了,武警戰士、醫護人員,匆匆忙忙的誌願者們,而一眼看上去仍然內心恐慌的,一定就是幸存的本地居民。我看見一輛黃色的挖掘機轟鳴著,正在挖的一處廢墟是一座倒塌的5層樓,沒有人知道裏麵還有沒有幸存者。等到挖掘機把樓頂部分搬運走之後,十幾名武警就拿著工具過去小規模挖掘,希望能找到還活著的人。一聽見我問屍體在哪兒,每個人都給我指路,是在東汽廠的“迎春門”裏麵。
東方汽輪機廠,是國家的重點大型企業,當年從哈爾濱遷過來的支援三線建設的,職工上萬人,年銷售額去年是100億,利潤10多億人民幣。地震當時,工廠正在生產,學校正在上課,因此被埋在廢墟底下的工廠和學生相當多。我走過名存實亡的迎春門,惴惴不安地往裏走去。十幾輛軍用運輸車挨個停著,間歇休息的救援人員坐在路邊的台階上,一名受傷的戰士正在挽起褲腿,他的兩個膝蓋正流著鮮血,浸透了襪子。路左邊有一片空地,像是學校操場。武警們都戴著白色口罩和紅色長手套,現場非常安靜。我有些膽怯,不太敢走過去,還有十幾具用被子和塑料布裹著的屍體橫七豎八地擺放在場地上。被子和塑料布沒有裹好的地方,露出了被砸得青紫色的細胳膊和小腿。他們那樣安靜地躺在那裏,好像睡著了,然而生命的活力已經完全離他們而去了。我鼓起勇氣拍了照片。沒有人阻止。一個年輕女子在我身後默默流淚。一個個子不高的武警看著我,我問他是哪個部隊的,他很實誠地回答了我。另一個高個兒的問他:你今天吃得下飯嗎?他搖搖頭。他們看起來都很年輕,最多也就20歲。他們跟我說,這裏放著的都是東汽中學被壓死的學生,都是十五六歲的孩子,現在這些都是沒人認領的。已經認領的約有近100具。之所以此時如此安靜,認領屍體的父母正在簽字準備把孩子抬回去,他們已經從絕望到麻木,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了。其實,電視上放的都是極少數獲救的,沒有獲救和挖出來已經死亡的占了絕大多數。鄉親們說,漢旺鎮中心小學的4層教學樓也垮塌了,孩子們都被埋在下麵,現在還沒人去救。那裏是我讀小學的地方,可是我卻近情情怯。而鎮政府大樓也未幸免,逃出來一個,就是我的同學,副鎮長。當她被人發現時,已經被壓斷一條腿。
我正沉浸在悲傷當中,突然,大地一陣劇烈搖晃。隻聽得巨大的哢嚓哢嚓的響聲。周圍的人呼啦一聲四處奔逃。我的本能告訴我餘震來了,尖叫了一聲,下意識地一把抓住武警的胳膊。武警迅速地把我拉往場地中央,在屍體中間站定。抬頭一看,空地對麵的東汽賓館正在左右猛晃,哢嚓哢嚓的響聲就來自那兒。如果沒有這次餘震,我可能真的不曾感覺到害怕,因為我覺得自己很勇敢很堅強。在那一秒鍾裏麵,我想起我爸還在迎春門外麵焦急地等著我出去,我想起剛才看到兒子健康的笑容,那種多日的期待突然實現的幸福感撲麵而來,而我媽正抱著他安詳地坐在帳篷下麵,身邊原本美麗的家園轉眼成廢墟一片。。。。我真的感到害怕了,我隻想立即回到家人身邊去!餘震一停止,我攥著雙手飛跑出迎春門,在人群中急切地尋找父親的身影。當我在人群中捕捉到他的臉龐時,感到莫大的幸福和安慰。
從漢旺回綿竹的路上,那些麵色枯槁的鄉親們,正成群地往綿竹方向走。他們衣衫肮髒,鞋子破爛,雙手空空,隻握著自己的生命。他們一步步地逃離這片苦難之地,成了活下去的唯一辦法。

上麵的文字,我寫得很艱難。一方麵,我這兩天仍然滿腦子沉浸在地震給我的家鄉和我的家帶來的苦痛當中,一方麵,我不知道該以什麽筆調來寫這一切,我常常忍不住像平時寫稿那樣要來上一兩句評價,這讓我很難受但又不寫不罷休;另一方麵,一邊寫,我一邊忍不住想很多很多,這次災難,好像改變的不僅僅是我的家鄉和鄉親們,還有我自己的某些東西,我正在非常緩慢地經受這種改變,它像是深入骨髓的,不太舒服,但還可以忍受,但需要時間和空間,真的不想說太多。
接下來幾天,我會慢慢再記錄一些。

5月18日
綿竹紀行(二)回北京後,一直處於一種恍惚狀態,因為現實雖然生生直逼我眼前,但我又固執地無法接受,同時又為自己家鄉的將來而擔憂、不平。所以字裏行間有許多消極。請原諒我無法像媒體和災區之外的好心人一樣,用一種積極的狀態和語氣來記述。
繼續回憶綿竹之行。難免忘記一些重要的細節,常常是寫完之後才又記起,不知道補充到哪兒去。
在路上,父親終於把他幾天來積壓在心裏的焦慮跟我大概說說。他回憶說,5月12日中午2點28,他正在樓下的小車棚裏修理助動車,因為他打算過幾天騎著去釣魚,給竹萌燒魚湯喝;我媽則帶著午睡提前醒來的竹萌去小姨家裏看曾祖母。突然,他發現一陣地動山搖,完全無法站立。地震了!他本能地扔下工具,跑出車棚,站到車棚旁邊一處相對開闊的草坡上,抬頭就看見旁邊的樓房像風裏的蘆草一樣劇烈搖晃,伴隨著牆體開裂、花盆掉落、玻璃破碎的聲音。一開始父親很怕樓房會倒下來砸著他,但是幾秒鍾之後,他想到了我媽和竹萌,冷汗刷地飆了出來:中午太陽很強烈,我媽推著竹萌往小姨那邊走,通常會走在樓下麵的陰影裏躲太陽。隨便樓上掉一盆花下來,也能把孩子砸傷甚至更嚴重。一瞬間,我爸的內心隻充滿了強烈的擔憂和恐慌。而我媽那邊,當時並沒有往小姨家走,而是帶竹萌在河邊散步。一搖晃起來,我媽感覺身體無法控製平衡,像是被裝進一個瘋狂轉動的籠子。河堤邊半米長的石欄杆咣咣當當地往地上、往河裏掉,隨時會砸到竹萌。當時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把竹萌連人帶車抱起,奮力往河邊的生態園裏跑。但是竟然像喝醉酒了似的,踉踉蹌蹌不能前進。她看見幾十米遠處的北門花橋,那是綿竹幾年前花巨資重建的古代風格的橋梁,橋頂的蓋子像被風吹起來的帽子一樣,呼啦啦飛了起來,重重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不知道花了多長時間,我媽終於把孩子和車抱到大路中間時,路上的行人已經全部四肢趴在地上不敢動彈,也不能動彈。那時,我媽也在心裏瘋狂地擔心著我爸:會不會被埋在車棚裏了?等到那幾分鍾強烈地震過去之後,他們互相尋找到對方,看到大家都平安活著,覺得人生似乎沒有重擔了。我爸趕緊給我打電話,幾次都打不通,隻好發短信。我收到他的第一條短信是在5月12日下午2點39分02秒,“綿竹大地震,我們平安!”但是我爸始終沒有收到我的回信。接著,他讓我媽和竹萌呆在外麵草地上,很快地回家拿東西。家裏的鍾,就是竹萌一直很喜歡看的掛在飯廳牆上的藍色圓形的那隻鍾,已經停擺了,指針指向2點28分。飲水機倒下來了,我爸搶在水流光之前,把剩下的半桶水救了下來,趁天然氣還沒停,燒了一壺開水。然後匆匆收拾了釣魚帳篷、被子和衣服、竹萌的用品出來,在草地上安頓了下來。又給我發了幾條短信,告訴我他們當時的情況,不讓我擔心。
竹萌太小,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當天晚上在帳篷裏睡得很香很香。
到了13日,下起了中雨,帳篷裏積了很深的水,雨水打在帳篷四周,慢慢地滲進來,整個都是濕乎乎的。坐也沒處坐,玩也沒處玩,竹萌一整天都非常煩躁。更要命的是,由於停水停氣停電,熱水喝完了,竹萌吃奶怎麽解決?我爸重新麵臨內心煎熬。後來他回危房裏,找到了幾塊沒用完的木地板,劈成柴,撿來幾塊磚頭,搭成灶,蹲在一把傘下,像個原始人一樣燒水。木地板裏由於加入了防火材料,很難燃燒。足足燒了幾個小時,我爸弄得滿臉煙灰,總算把當天孩子吃奶的問題解決了。到了晚上,由於一天沒有足夠的活動量,竹萌一直不肯睡,在狹窄而憋悶的帳篷裏,先是姥姥姥爺陪他玩,然後哄睡,就總是哭鬧,弄到10點過。這時我小姨來找他們,叫他們去家裏住。因為小姨家的房子裏自己建的,暫時沒有受到損壞,可以冒險一住。住進幹燥的地方了,竹萌終於疲倦地睡著了,而我爸我媽累得快倒了。
我在從北京出發奔回故鄉之前,一直開著電視看著新聞直播,一直源源不斷地獲取著中央和各地群眾對災區的救援、關懷的信息,同時也看到了被困者應如何自救的方法。但是,當我一回到故鄉,沒有電、手機無信號、收不到廣播信號、沒有報紙,這一切使外界對於災區和災民的所有關注所起的作用隻能歸於零。我的鄉親們對我說,除了自救,別無他法,他們沒有感覺到解放軍在自己身邊。刹那間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非當事人是很難體會到他們所承受的心理創傷,而且這種失去就在眼前,從手中眼看著失去,而現在,他們還要在一片廢墟上艱難地活著,簡易帳篷是他們自己搭的,食物和水是他們去搶的,他們不得不拋棄許多往日的習慣和尊嚴,開始適應惡劣的環境。而這種時候,你能想像嗎,還有一些被人們唾罵為“發國難財”的人和行業,也應運而生。用來搭帳篷的防雨布,以前隻賣6元一米,卣鷙笱杆僬羌畚?0元一米、30元一米,就這個價格,還被災民們搶購一空。因為,如果不買,家裏人就隻能露宿雨夜,完全是雪上加霜!綿竹人喜歡吃的小吃,在震後兩三天竟然出現在街頭,平時2元一個的麻辣兔頭,竟被標價為50元一個!一些沒有倒塌的商場超市緊閉大門,因為誰都想得到,如果一開門,肯定被饑餓的災民們哄搶一空,於是就有人用麵包車拉來方便麵和飲用水,隻拉開車後門的一條縫,高價賣給災民。可憐的災民根本不會去罵他們,因為他們甚至感謝他們,在這種無政府的狀態下,自己還能用錢買到充饑物,錢,這種秩序化社會的重要象征物,仍然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

5月19日
綿竹紀行(三)逃難與自救
5月15日,帶著兒子和母親從綿陽機場返回北京。從來沒有見到綿陽機場如此擁擠過,充滿了一種恐慌氣氛。我發現基本上全是在綿陽讀書的外地學生。一個女學生跟我說:逃難呀!誰還敢在這兒呆著呀?聽得我非常難受,仿佛我的家鄉一夜之間成為死亡之地,人們避之不及。實際上,自救,是大災難麵前最有指望的求生方法。以前對別人說的“求生的信念大於一切”,
我一直不以為然,這次才真正體會到這是多麽正確和偉大的一句話。小姨父跟我講,14日,一個朋友的妹妹從至今還不能打通道路的清平山裏逃生出來。她卸下身上每一樣有重量的東西,因為已經沒有力氣背負。兩天兩夜,徒步從山裏走出來,餓了就在路邊隨便撿點能吃的東西,渴了就喝河水,鞋子走破了,就從死人腳上脫一雙下來穿上。到後來,根本走不動路了,幾乎就是爬出來的。當人們看到她時,兩條腿已經血肉模糊。清平山勢險峻,巨石滾下來把公路阻斷,她完全是靠著直覺往前走,而且,山裏隨時會因餘震再次塌方。她能活著回到人間,除了求生的信念的驅使,我想不出來還有別的什麽在支撐著她。
而我的父母,自始至終,都在一個根本不能稱之為生活環境的環境當中為竹萌創造一個幹淨溫暖的空間。當我在災難發生後見到兒子時,他仍然像往常一樣,有著純真的微笑和健康明亮的臉龐。而我的父母,白發又添了幾抹,皺紋又加深了幾道。我爸幾十年辛辛苦苦攢下的一點家業,在62歲這年,竟一夜之間差點就歸零了。他不願意跟我們到北京,要守著家,直到最後能挽回點什麽。
丁偉去了一趟北川,他回來說,一名40歲的婦女被壓在廢墟下麵不能被救出,她的一條腿無法從裏麵拔出來。於是救援人員遞給她一把鋸子。。。她自己把這條腿鋸斷,從而獲救。若非麵臨絕境還懷著對生的極度渴望,你能做到嗎?
從中小學的廢墟中挖出來的孩子們小小的屍體,開始兩天還整齊地擺放在空地上等待認領、作好登記,後來天氣熱了,屍體又太多,開始發出臭味,而火葬場也在地震中毀掉了。等不到親人認領屍體了。於是相關部門發通知說:挖深點,直接埋吧。
而據我觀察,綿竹和漢旺大部分倒塌的建築,救援部隊還未能全部顧得過來,時間越長,埋在下麵的人活著被救出的希望越渺茫。鄉親們已經逐漸陷入一種麻木狀態,有的一家人死了好幾口人,似乎對於“死亡”已經不再感到陌生和恐懼,似乎那就是一種很普通的狀態——死亡就在隔壁。活下來本身已經是一種奇跡,哪裏還敢奢求更多?
我帶了一個小收音機回去,以為可以收到廣播,讓家人了解最新的信息、自救的方法以及外界對災區的關心,可是根本收不到信號。我在想,還未進入災區的忙忙碌碌的各路媒體、記者、主持人們,他們做的許多事情固然有作用,那種宣傳更多的是為了鼓勵災區以外的中國人,不要讓四川的地震衝擊了奧運之前的高亢情緒,而對災區裏麵正在水深火熱的災民來說,更多地還是靠自己的信念。那些空洞的安慰性質的語言,作用實在有限。當我看到綠軍裝的武警戰士和金黃製服的消防隊員時,心裏真的踏實了許多。但他們也是血肉之軀,也會受傷甚至犧牲。他們一天20多小時瘋狂救助之後,最多也吃喝一瓶水、一袋餅幹,有時候沒吃的,就一直餓著。如果他們是我的家人,我會心如刀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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