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樓上新搬來的那家肯定以為撿了個便宜,其實那閣樓冬天凍得要死,夏天熱得要命,以後有他們難過的時候。”見過柳芳一家之後,馬豔紅對老公說。
“哎哎,小點聲,”陳立凡忙去把門關上,“人家住什麽樣的房子是人家自己的事,你不用去操心。不過我倒是提醒你啊,我們倆家合用一個廚房和衛生間,相互客氣一點兒,你別大咧咧地淨得罪人。”
“我有病啊?我幹嗎去招別人。再說這又不是我的房子,關我屁事。”
陳立凡和小馬是二零零零年移民過來的,現在陳立凡在一家木器廠打工,小馬在家操持家務,有時候出去打點短工。這對夫妻挺有意思的,男的是南方人,長得白白瘦瘦,說話輕聲細氣,慢條斯理,女的是東北人,敦敦實實,說話高聲大嗓,點火就著。不過這兩口子倒都是好心眼兒的實誠人。
陳立凡的擔心是多餘的,兩家一開始就相處很好。陳浩天隻比霍宇大一點,兩個孩子正好是個伴兒,一下子就成了好朋友。大人們之間關係也融洽,都是技術移民,共同的話題就多,沒過多久,每個人的籍貫、教育背景、職業、興趣愛好,甚至各自的家庭情況,有幾個兄弟姐妹等等便都了解了。柳芳覺得小馬這種有什麽說什麽的性格挺好,反倒有什麽事情願意和她叨嘮叨嘮。
眼下,柳芳就有點煩心。在霍繼成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時候,柳芳也在心急火燎地忙。和霍繼成一樣,柳芳在國內也是大學老師,碩士畢業生。她曾聯係過加拿大一所大學的教授,希望移民後能夠讀他的博士,但是眼前她卻有更迫切的事情要做。在國內時,雖說她和丈夫都有一份不錯的工作,但是工資收入並不高。他們兩個人又都是從農村出來的,家裏都不富裕,特別是霍繼成,他母親在世時,生活費用全是他們負擔,所以柳芳和霍繼成的日子過得一直是緊巴巴的。近幾年,好不容易攢下點錢,可是這一移民,交移民公司移民費,買機票,置辦行裝,還沒邁出國門,錢就一筆筆流水似地往出花。知道移民之初還會有很多花錢的地方,臨出來之前,他們還借了點錢,加上手裏剩的,換成美元帶了出來。現在,租房子交首月、末月房租交了一仟多加元,霍繼成買電腦又花掉了一、兩仟,柳芳手裏攥著的過日子的錢就不多了。可是一家老小每天要吃要用,所以柳芳最著急的是找工作,掙錢。不然,別說將來怎麽樣,就是眼下的生活都難以維持。
柳芳和霍繼成說過她的擔心,但是他不以為意,他覺得自己找到工作隻是早晚的事,有了工作,還不是什麽都解決了。話是這麽說,但是柳芳還是覺得這些空話解決不了問題。有的時候柳芳覺得她和霍繼成就是想不到一起,溝通起來還沒有朋友之間來的容易。
倒是小馬時常安慰柳芳。小馬對柳芳說:“你也別擔心,誰家都是這麽過來的。咱們是技術移民,又不是投資移民,又不是貪官,誰家趁(有的意思)金山銀山呀?就算是有的人家底子厚點,也禁不住坐吃山空。找工作唄,打工唄,沒有過不去的橋。”
柳芳是一直在找工作。她是學化學的,幾乎沒有什麽專業工作可做,她一開始就奔著打工去的。可是打工的活兒也不好找,聽說報紙上有招工信息,她就去買報紙,後來學會了省錢的辦法——去圖書館查報紙,然後把工作信息抄下來,打電話過去詢問,或者發簡曆過去,結果全部泥牛入海無消息。有一次她倒是在一家中國超市找了一個貨品上架的活,說是幹一天可以拿到50塊現金。她興衝衝地去做了,整整幹了一天,累得腰酸背疼,最後的確拿到了一張50加元的票子,不過平均下來一個小時還沒有付到5塊錢。即使是這樣,柳芳還是被告知明天不用來了,隻是周末忙,有人病了沒來,要她頂一天空缺。
這一次經曆,給柳芳觸動挺大。她不怕吃苦,如果這家超市要人,一個小時5塊錢她也會先幹著的。讓她觸動的是那天和她一起幹活的另一位男士,他和柳芳一起上貨架。這人戴著一副眼鏡,文質彬彬的,幹活倒是挺賣力,但是力氣好象還沒有柳芳大。聽說他不是臨時工,已經在那裏幹了一段時間了。柳芳和他聊起天來,才知道那是位清華的博士,來了快一年了,找不著專業工作,隻好在這裏每天擇菜,剝玉米,上貨架,養家糊口。柳芳心裏開始懷疑霍繼成的樂觀,他真的能像想象的那樣很快找到工作嗎?不管怎麽說,她自己必須盡快找到活兒幹,打工掙錢。
“柳芳,你想打‘累脖兒’工嗎?”一天,柳芳正在廚房做飯,小馬問她。
“什麽是累脖兒工?”柳芳不解地問。
“累脖兒工你不知道啊?就是打這種工會把人脖子累得生疼。”
“什麽活兒專門累脖子呀?”柳芳還是不懂。
恰好陳立凡從屋裏出來,聽了她們的對話,笑道:
“柳芳你別聽小馬瞎說。labor這個詞你知道吧?labor工就是簡單的,不需要技能的工種,這話讓我們移民一詼諧,就變成‘累脖兒’工啦。”
柳芳聽了之後笑了起來,忙說:“別說累脖兒工了,就是累胳膊、累腿、累心累肺累腦袋,我都打,隻要有錢掙。”
“你看,我說柳芳肯吃苦的,不像她家那一位。”小馬對她老公說。
柳芳看見陳立凡直給小馬使眼色,笑著說:“沒啥。”
小馬說:“就是嘛,我這個人就愛說大實話。柳芳,昨天我在門口遇見老耿了,就是那個住在隔咱們兩個門,有個女兒的那個。他說他們廠流水線正招人,不過活挺累的,工資也低,我在那裏幹過。”
“真的?老耿能不能幫忙把我介紹進去?活累沒啥,我從小幹農活,肯定不比那累。”
當下,小馬就帶著柳芳去找老耿。老耿是一個和她們年齡相仿的中年人,膚色偏深,顯得有些老像。她們到的時候,他正在和女兒吃飯,連忙讓座倒水,並讓女兒叫阿姨。
小馬說明了來意,老耿挺爽快,說明天就可以帶柳芳去報名,廠裏急著招人,估計沒什麽問題。老耿在那裏做機修工,本來是上夜班的,白天還要特意跑一趟,柳芳挺過意不去的,連說謝謝,謝謝。老耿說沒什麽,大家都是移民,應該互相幫忙。
回來的路上,小馬歎了口氣說:“唉,家家都有難唱曲。這個老耿也不容易。移民過來之後,老婆嫌在這裏住地下室,嫌老耿找不到專業工作,天天和他吵架。現在把女兒丟給他,自己回國了。”
柳芳想起他們家鍋朝天,碗朝地的零亂樣子,心裏想,一個男人帶著孩子也真是不容易。
“其實,除非你真是大款,不然找不著工作就得打‘累脖兒工’,藍領怎麽啦?能掙錢養家就行唄。看看我們家立凡,在國內大小也是個政府公務員,現在打工打得挺好,還混了個小組長。”小馬說。
在老耿的幫忙下,柳芳順利得到這份工作。那是一家台灣人開的電器廠,柳芳在一條流水線上做最後一道工序,包裝,時薪是六塊八毛五,當時安省的法定最低工資。產品不大,包裝不需要多大的力氣,就是要快,眼到手到。手裏做著這一件,眼睛要看著流水線上下來的那一件,腦子裏還要想著準確地把產品傳給封口貼簽的人。這一個熟練工種,三五天之後,動作就在腦子裏程序化了,柳芳的手也就和《摩登時代》裏的卓別林差不多了。
柳芳雖然是農村出來的,但是也多少年沒有做過這樣的體力勞動了,一天八小時下來,也蠻辛苦。好在她身體底子好,手腳麻利,做一陣子就適應了。她很高興有這份穩定的工做,心裏算計著,一天幹八小時,一周五天,一個月四周,這樣算下來,一個月至少能拿到1仟塊錢。這是加元呀,要換成人民幣能有6000多塊呢。
第一次領到工資,柳芳有點失望,拿到手的錢比她自己算的少了不少。她和霍繼成研究了半天工資單,發現加拿大這個資本主義國家也是害人,雖然不欠工資,不打白條,但苛關雜稅實在多,掙點錢要交國稅、省稅,養老保險、失業保險,這一下子血汗錢又扣掉了不少。不過不管怎麽說,有一份工做,不坐吃山空,心裏就踏實些。這錢雖然不多,省著點用,也能勉強維持一家的開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