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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長春發個聲

(2022-04-17 12:37:03) 下一個

為長春發個聲

            我是長春人,我的老父親和妹妹一家至今還住在那裏。說起來,在全國省會城市裏,長春大概是最沒有存在感的,但是前一段時間卻由於疫情而“火”了一把。悲慘的是,當我們的“魔都”上海後來者居上,登上疫情榜首之後,長春的存在感又滑到穀底。盡管長春的“清零政策”並沒有放鬆,老百姓吃的苦並沒有減少,各樣悲劇仍在發生,但是除了被罵“慫”之外,和“熱搜”已經失之交臂了——原來,不僅升官發財需要“拚爹”,“賣慘”也需要“拚爹”呀。

昨天和家人通完電話,心情稍稍放鬆了一點,好像在那倒扣的黑鍋沿兒上看到了一絲光亮,所以今天有心情在這裏“發個聲”,說一點家裏人經曆、看到、聽到的事情,讓人們瞭解這個城市正在發生的事情,自己心頭的鬱鬱也釋放一下。

            我家人住的小區是在38日被封的。剛聽到消息,我便心急火燎地聯係妹妹,妹妹安慰我說:“姐,爸爸的身體還行,咱們家人心態都好,物資儲備也夠,沒問題,放心。”我的妹妹善良能幹,從來都是有備無患,我的確放心。但是妹妹接下來的話卻讓我有些不放心。她說:“我估計封不了幾天。”以我過去從那些“給境外遞刀子”的文章中積累的知識來看,事情不會那麽簡單。

            果然,在這封閉的近六個星期中,以前在“遞刀子”文章中看到的事情,在長春幾乎都發生了:

           一位親戚從蘇州回家探望父母,結果隻能一直呆在一個別人借給她的空閑屋子裏,獨自品嚐“疫情惡果”,既看望不了父母,也回不了蘇州。

            一位朋友訂好了機票,去美國照看女兒月子,結果出不了門。即使他有本事搞到“通行證”,但是全市乃至全省沒有公交,沒有出租車,私家車不許動,火車停運,飛機停飛,隻好“望路興歎”了。

           長春興建方艙醫院,建築工人群體感染,陽性的被拉走,陰性的沒人管,有人步行幾十、上百公裏回老家,當地政府和百姓罵他們“投毒”,甚至不讓進村,回家。

            那個四歲女童,因咽喉炎就醫,結果在往返於醫院與核酸檢測之間耽誤就醫時間,不幸去世。這件事情就發生在長春管轄縣內。該縣政府曾自得於“抗疫”得力,縣內無一例陽性。

            具體到我的家人,感謝上蒼,(其實應該更感謝妹妹、妹夫,)大體過得可以。其整個封控過程大概是:

——小區要封了,得趕緊出去搶購。

——出小區要出門條了,一家兩天可以有一人出去。

——除了做核酸檢測,不能出門了。

——小區有的樓用綠網封起來了,因為樓內有人陽性。

——咱們家的樓也被綠網封了!(這時候我的心被徹底提到半空了,不是怕陽性,是怕他們被轉移)

——咱們樓的陽性不是咱們這個門的,放心。

——你電話打到爸的手機上吧,因為幾樣團購的東西在等通知,我得保持手機暢通。我是後勤部長,不能掉鏈子。

在這期間,我家人遇到的最大困難是給父親取藥打針。我父親今年90歲了,和妹妹妹夫同住。他患有比較嚴重的疾病,需要每隔四周用藥打針,藥物必須是主管醫生開,而這個醫生一周隻上一次班。妹妹行事謹慎,事先做了很多工作,聯係居委會(網格長?)開出門條,開行車許可證,自己和妹夫做好核酸檢測,等等,等等。結果,在需要開藥的那天,小區封控升級,以前的都不算數了,一切得重新走一遍。出門條拿到了,行車許可卻怎麽也開不出來了。幸好,真是幸好,妹妹的兒子、媳婦住在同一小區,媳婦是誌願者,每天要出小區服務,有通行證。妹夫用張冠李戴的辦法開車去醫院取了藥。中間還有一個小插曲:這一天,偏偏爸爸的主治醫生換了一個,而妹夫又對藥物不太熟悉(隻允許一個人出門),藥開錯了。沒辦法,妹夫隻好“冒著生命危險”,又去換了一次。

藥雖然拿到了,事情並沒有完結,全城封控,所有診所關閉,針怎麽打?妹妹就是妹妹,能幹!她事先聯係了小區診所負責人,在沒有時空交集的情況下,負責人事先開了診所的鎖,待妹妹獨自到達後,遙控妹妹找到所有注射所需的東西。然後妹妹在樓群裏尋找到了醫務人員,作為誌願者,給父親完成了注射。

有妹妹、妹夫在父親身邊,我真的覺得十分幸運和感恩。這件事,雖然還算不上人命關天,但以父親的年齡,真是經不起折騰。我無法想象如果父親此時獨居,或者,即使我在他老人家身邊,遇到這種情況也會覺得百無一用的。

我們家的人,都有比較樂觀的特質,大抵遇到事情心態都比較平和。但是上周有一次妹妹卻和我說:“姐,我昨晚一晚都沒睡好。昨天發生的兩件事真讓我難受。”

妹夫的侄媳婦前些天臨產,因為是剖腹產,他們準備得及時、充分,倒是一切順利,母子平安。因為特殊時期,在妻子待產和手術期間,他們全家都住在醫院裏(丈夫加上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出院時,醫院給了他們一切必要的手續,丈夫歡歡喜喜地帶著一家四口返家。結果,一步一坎,一步一坎。到每一個關卡(用這個詞,怎麽好像回到了解放前?)都說他們的手續有什麽什麽問題。丈夫一遍一遍返回醫院,一遍一遍與各級政府聯絡溝通,一遍一遍“通關”,從早晨一直到傍晚,“通關”最終通到了小區門口,小區卻沒人接收。一家子,一個新生兒,一個產婦,一個小孩子,看著家門進不去,丈夫如果心理素質差點,真要瘋掉了。妹妹說他把能打到的電話都打到了,能求的人都求到了。最終,不知道是那條線起了作用,他們才回到家裏。

妹妹講的第二件事也是同一天發生的,發生在她們樓裏。前麵我提到過,我妹妹她們住的那個樓被綠網封掉是因為樓內出了一例陽性,那個男人還因此在群裏道歉,聲明願意去隔離。但是當時長春已經亂作一團,方艙醫院也遠遠不夠用,根本沒有精力“抓”他送去隔離。等到全省齊動員,騰出精力來,要把陽性趕盡殺絕時,他家裏同住七人,有五人感染為陽性。這時候問題嚴重了:除了他家五個人送走隔離外,同門的鄰居們也遭殃了。政府要進行“深度消殺”,同門的所有住戶都要轉移走,而且當時長春周邊已經人滿為患,要轉移就得轉移到幾百公裏外。(真應了段子裏的話:你明天住哪裏不取決於你自己,取決於你的鄰居。)一個一梯兩戶的高層樓,一個門幾十戶人家老老小小都要轉移到不知何處?人們炸了,堅決抵製。最後協商的結果是:把那個“陽性戶”的兩位“陰性人”轉移走,對他們單元進行“深度消殺”。

那兩位“陽性戶”的“陰性人”,一個是媳婦,一個是婆婆。婆婆不能走路,坐輪椅。婆媳兩人在小區外等轉送車,結果車來之後司機說他的車不是拉輪椅病人的,開走了,便再無其他車來。因為現在國內的住戶群都是開放的,所以老人的兒子和同群鄰居都幫忙再聯係轉移車輛,可是到傍晚還沒有車來。東北現在的天氣還是蠻冷的,婆婆和媳婦出了小區,已經回不去家了,生生在外麵凍了一天。妹妹說,看到這個情景,鄰居們都幫忙祈求:讓老人回來吧,不然凍也凍壞了。

妹妹講的兩個事讓我也很難過,雖然有些地方出現的情況可能比這個嚴酷得多,但是事情發生在你的身邊,或者直接發生在你的身上,感覺是不同的。

我們常提“正能量”——已經提到讓人反感的程度了。我一直覺得一個人應該保持樂觀和善良(和正能量意思有點類似吧),這是一個底線。但是,一些你無法控製的製度上的東西會每每戳到你的底線。比如我上麵說的例子,我覺得他們樓門的人能夠集體替老太太求情,讓她回到樓裏來,這是非常善良的。然而,如果當初他們沒有集體反對轉移,政府沒有絲毫讓步,有些人家在轉移中發生了不好的事情,他們會不會把這個恨發泄到“陽性人”的身上?大概率會的!這不是人們不善良,沒有“正能量”,這是這種“連坐製度”引起的“惡”,用文革的話說,這叫“挑動群眾鬥群眾”。也是這種防疫製度引起的“惡”。

我不想在這裏討論“清零政策”問題,隻提一個關於核酸檢測的常識性疑問。關於為什麽有的小區會成“疫情重災區”的問題,我和妹妹也討論過。我一直有個顧慮,覺得這一遍遍的核酸檢測會成為一個感染源。以前看到國內人們密集排隊檢測的照片就頭腦發麻,而妹妹說的一些情況更讓我加深了顧慮。不知道別的地方是如何做的,妹妹她們是按樓門順序檢測。“大白”喊:幾樓幾門,這一樓門的人就要齊齊下來,在同一時間,擠同一電梯,密閉空間,又有人不好好帶口罩,這不是人為造成感染環境嗎?再說那些取樣的人,工作強度超強,人都累暈了,能指望他們每做一個都認真消毒,把九點能完的工作拉到半夜十二點嗎?如果檢測者成了感染源,那不是更可怕的一件事嗎?

昨天妹妹說終於不用下樓了,每天發試劑,自我檢測並上報。我終於在這方麵鬆了一口氣。妹妹還說,現在小區可安全了,看守小區的都是警察!

疫情泛濫是我們誰都不想看到的,但是現在疫情發生三年了,病毒在變化,防控措施和手段也在變化,在這樣的形勢下還看到國內的親人飽受著疫情次生災害的侵蝕,實在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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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Lisa_239 回複 悄悄話 我也是長春人,感謝您為長春發聲!
孺子和牛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Nightrose_us' 的評論 : 真希望早點解封,我家的小區還在出現陽性,解封還得一段時間
孺子和牛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林向田' 的評論 : 謝謝!長春的聲音被上海淹沒了,試著發個聲
Nightrose_us 回複 悄悄話 我家人也住長春,現在封了超過一個月。希望趕快解禁
林向田 回複 悄悄話 我今天的文章“與一位海歸同學的對話” 也在為長春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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