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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去惘然》之八

(2008-01-04 12:57:22) 下一個

 

星期一,Tony見到我,浮著一臉爛笑,異國情調不賴吧?跟東方女孩比起來,美國女孩是不是有過人之處?

我有口難言,含含糊糊地打發他,她象蒸汽一樣。

Tony大抵以為我說的又是什麽高深的方言,不敢接話。半晌,他自作聰明,你的意思是說她特別火爆對不對?

我想說我差點熱得“狗屁著涼”了,可惜我不會用英文講這句話,盡管我可以把意思表達出來,但那樣的語言是沒有味道的,不如不說。老美說老中沒有幽默感我想也許與語言障礙有關。我碰到難以表達原汁原味的窘況時,幹脆沉默是金,反倒顯出莫測高深來。這一招對付Tony特別有效,常唬得他眼都睜不開。

Tony摸不準我的意向,使自動轉換話題,哎,你有沒有考慮過怎麽設計大綱?

我假裝吃了一驚,咋咋呼呼地說,我正要問你有沒有擬大綱哩!我和王今天就等你的大綱來設計主程序和確定功能指標呢!看來你是什麽都沒做咯?我不在平,就怕王會不高興,還有老Moses的小鞋……

Tony的鷹勾鼻說冒汗就冒汗,朝王琳那邊瞧了瞧,壓低噪子說,小聲點!Summer,你得幫我!你不是經常說“一個人有困難,八個人都來支援”嗎?我也找不到八個人,就找你一個!你答應過我的是不是?我絕不會虧待你的,我在另外一個方麵大力支援你!今晚我帶你去個絕對刺激的地方,費用我出,他拍著胸脯說。

這家夥可真聰明,把“一方有難,八方支援”解釋得如此別開生麵,我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我迫切需要他在“另一個方麵”“支援”我,我需要一種發泄的途徑,我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我渴望肉體的墮落來毀滅心中那份不切實際的情感。

我對Tony說,好吧,我盡量幫你,但最快也要到明天才能拿出大綱,王今天若怪罪你,你隻好忍忍了。

Tony委屈地說,我什麽時候不忍她了?

我不能一下子就把胸有成竹的大綱交給他,這樣會使我們之間交易貶值。

Tony可憐巴巴地說.你幫忙幫到底,替我在王麵前解釋解釋,否則我今天無法在實驗室呆下去。我隻要說一句話,她就會罵我八句。

我再也忍不住了,大笑起來。真難以想象,身材偉岸、氣宇軒昂的Tony怕一個中國弱女子一至如此。我邊笑邊說,替你說幾句好話當然沒問題,不過她聽不聽,我就沒把握了。

Tony像王琳的機要秘書似的,十分肯定地說,她為什麽聽你的我不清楚,但她確實聽你的,我看得出來!你自己想想,她有哪一次不聽你的?緊接著他咽了口唾沫,自作聰明地說,可能因為你們是同胞吧,你不是說“血的密度比水大嗎”?

“血的密度比水大”這句“方言”隻有我懂,就是“血濃於水”,可是我卻不理解他這麽說的動機。他似乎告訴我,王琳聽我的僅僅是因為我是她的同胞,跟夏天本人無關,隻要是同胞,不管是“秋天”還是“冬天”她都聽。直到我們畢業典禮的那天,我才真正明白了Tony此言的心態。當時,我隻是滿腹狐疑地望了他一眼。

Tony可能以為我不高興,就息事寧人地說,我沒別的意思,你別多想,她聽你的,她聽你的,好吧?

我對王琳其實也有些隱隱的懼意,或許說是敬意更恰當。我不記得向她建議過什麽,她有沒有聽,就更不記得了。倒是確實替Tony開脫過幾次,這小子便以為她什麽都聽我的了。真是笑話,她為什麽要聽我的?!但Tony的馬屁還是在我心中掀起了一層微興的漣漪。

整個個下午,我心神不寧。Tony選了一台離王琳最遙遠的舊機子,煞有其事地把鍵盤敲得“砉砉”直響,我聽了直想笑。我也不比他強,調試程序,錯漏百出,且越改越亂,心煩意亂。

我佯裝去拿什麽東西,刻意插過她身邊,朝她的屏幕上瞟了一眼,那上麵顯示Error message不比我少,她的狀態也不佳。我放心了,不再怕她來問我的進度,看來也用不著替Tony打馬虎眼了,可是我的人情他卻買定了。

她摘掉眼睛,手托著腿,一動不動和屏幕麵麵相覷。

我和Tony離開實驗室時,我對她說,你還不回去吃飯嗎?我說了兩遍才驚醒她,她神色慌張地看了我一眼,嗯,你說什麽?好,再見。

我想她大概沒聽清我講了什麽。

Tony衝我做了個鬼臉,我的天,我真不知道她究竟是愚蠢還是聰明。

我板著臉,想說“應該不會比你愚蠢”還是忍住了,我不想得罪花錢給我買快活的人。

回到家,李琪正在灶台上忙得熱火朝天,桌上已經放了好幾樣菜,熱汽騰騰,香氣撲鼻而來,還有一瓶紅葡萄酒點綴在桌上。

油鍋“滋滋”作響,她的聲音仿佛被爆炒過,幹巴巴而又黏乎乎,她說,哎,你回來啦,你今天回來倒早。

她臉上紅撲撲的,掛著油亮的汗珠。我目光在她和菜之間來掃描,問道,有什麽喜事嗎?

她手臂在臉上揩了一下,沒看我,說,等會告訴你吧,就見她加大力度揮動鍋鏟,菜們在刺耳的碰撞聲中瘋狂地翻滾著,有一小塊薑片從鍋裏飛出來,準確的降落在我的臉上。很燙,但我沒叫,並不是我有多勇敢,而是被她“勇敢”的動作震住了。我默默地把薑片揭下來,丟進垃圾桶,然後跑到衛生間裏去洗臉。

她把最後一個菜端了上來,解下圍裙,也跑到衛生間洗臉。

我傻傻地站在桌邊,不敢動彈,六盤菜的熱氣熏得我雙眼發潮。

她一邊擦手一邊走過來說,幹嘛呢?傻站著,快坐下吃吧,難道要我喂你不成?

我幹笑一聲落座,她給我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後才坐下。

我們麵麵相覷,彼此緊張地微笑了一下。我遲遲疑疑地舉起杯,問她,今天有點怪怪的,為什麽幹杯呢?

她的臉色酒一般的嫣,聲音飄飄忽忽,聽來極不真實,我下個月要結婚了。

我臉上的肌肉僵住了,一仰脖子,把一杯酒全倒進嘴裏。我喝得太急,嗆得咳嗽起來。我擦擦嘴角淌出來的酒水,斷斷續續地說,恭喜…你,我先…幹為敬了。

李琪往我碗裏挾了些菜,抿了一小口酒,說,吃菜,喝慢點。

幾杯酒下肚,我舌頭大了,你,你是不是要搬走了?來,這一杯酒為你送行,你怎麽不早說,我,我好請你一頓。

李琪笑,幹什麽?趕我走啊?我結婚後我才搬到他那裏去。

那好,我還能吃幾天你做的菜了,忽然間,我生出一種類似生離死別的感覺來,喉頭便哽住了。

我還要再喝酒,酒杯卻被她奪了去,她像咒罵酒鬼丈夫那樣罵我,你要喝死呀!是不是?你這個呆子!你真是個呆子!不知是不是錯覺,我注意到她說話時眼睛出奇地水靈。

大概是酒喝多了,吃飯不多,我幾乎是一粒一粒地吃著飯,等到Tony在門外按喇,一碗飯沒見減少。

我起身去開門,聽到李琪在背後說,是女朋友嘛?我可要瞧瞧,讓姐姐給你參謀參謀,看看是不是個賢妻良母。

我笑起來,回頭說,他這輩子都做不了妻和母。

我跟Tony打招呼,讓他在外麵等著,這小子嘴上嗯嗯呀呀地答應,目光卻掠過我肩頭朝後看。

我氣不打一處來,不待他說話,狠狠推了他一把說,走啦!走啦!

上了車,Tony還有點心不在焉,眼睛老賊溜溜地朝外瞟。其時,李琪已轉身進屋了。

Tony吹了聲口哨,說,她是我見過最性感的東方女人,Summer,你原來是個不知足的浪漫男人,真看不出來。

我閉上眼睛,說,別當我跟你一樣,你小子是不是見了每個女人都象貓在春天?我本來是想說“發情”這個詞的,可一時找不出個合適而且生動的英文詞匯,結果就出來了這麽一句不論不類的“方言”。

不過,Tony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也難怪,甭管是中國貓還是美國貓在春天裏的生理反應都是一樣的。這小子哈哈大笑,大言不慚地說,見到漂亮女人當然如沐春風。你難道不是嗎?Summer,我真服了你,你什麽時候收藏了個這麽正點的女人?

我歎了口氣,告訴你吧,別嫉妒了,她隻是暫時寄存我處,我代為保管罷了。換了平時,我少不得要賣賣關子,這天大概是酒後吐真言。

Tony手在方向盤上搖了一下,興奮地說,當真?那你應該不介意我愛上她吧?

我冷笑,我介意個屁!她下個月就結婚了,老公是他媽的唯恐天下不亂的大律師,你敢惹他嗎?

Tony一下子泄了氣,沮喪地說,我什麽都敢惹,就是不敢惹他媽的律師,bullshit!又晚了一步!瞧他神情就像和李琪前世有約而她被某個惡霸地主搶走一般痛苦萬狀。美國鬼子真是多情,難怪一場越戰下來,產生了一大批有母無父的混血兒。

車子一路南行駛進downtown,七拐八拐的,我眼前便出現了警匪片中的場景。

街道兩側的民房破舊得如同一隻隻巨大、方正的垃圾箱,白漆皮在牆上若即若離地晃蕩,牆壁上爬滿了花花綠綠的塗鴉,抽象得能氣死畢加索。我隻看得懂其中的人物“畫”,具有性特征的部位被無限誇大,觸目驚心,有個碩大無比的男人胯下支著一杆碩大、填滿子彈的槍,虎視眈眈地瞄準著路人。

臨街的窗玻璃上不知為什麽都刷上了黑色的漆。牆角、電線杆旁或蹲或立著幾個黑人男女,男的目光很警惕或者很呆滯,每一輛路過的車輛都能牽引著他們含義不明的目光。女的好象都在乘涼,衣服的透明度本來就很高.還要這裏開個叉,那裏露個孔,她們每個人手上都拿著一支細細長長的煙,有的點著,有的沒點,鬆鬆地卡在指間,平添一種妖嬈。我以前從不知道,香煙在街頭女郎手上,還有這麽一種特別的裝飾作用,甚至可以說它是一種特別身份的識別標記。

當車子轉進一條幽暗、肮髒的小街時,三個身材相仿的黑人好象從地底下冒出來,我吃驚地打量著他們,他們也饒有興味地打量著我這個東方人,他們雪白的牙齒留給我深刻的印象。Tony顯然和其中一個家夥相識,那人對Tony打了個響指,轉身往巷裏走,Tony開車緩緩地尾隨而行。

Tony氣定神閉,邁著鬆鬆垮垮的步子,一搖三晃朝前走。他手上若拿一把紙扇,活脫脫就是戲台上尋花問柳的富家子。Summer先生沒出息透頂,臉紅脖子粗,更糟糕的是,還呼呼喘粗氣,好家要找誰報仇雪恨似的。

剛才打響指的那個家夥讓我們先等一會,自己閃身進了屋。Tony看我“激動不已”的樣子,古怪地笑了一下,說,別急,馬上你就能得償所願了。

我給他說得哭笑不得,又沒辦法辯解,這小子以後肯定當我是色情狂了。這麽一想,心裏更是緊張,手心能捏出水來。我聽見血液刺耳的流動聲和血管滋滋的擴張聲,恐怕是酒的後勁上來了。

門在“吱呀呀”聲中閃出一道縫來,有張臉從縫隙裏擠出來,朝我們努努嘴,示意我們快進去。我走得稍慢些,被那人伸手一拽,拽進門裏。

廳裏燈光昏暗,我的眼睛一時不能適應這曖昧的環境,我本立著不敢動彈,連眼珠都不敢轉。

Tony象在自己家一樣隨便,翹著二郎腿,斜斜地半躺在沙發上,叫我,Summer,過來,放鬆放鬆,你喜歡白的還是黑的?

我的嗓子象被辣椒嗆著,發不出聲音來。Tony塞給我一本小冊子,很有風度地說,你先挑。對了,如果你要白的就不用挑了,他們隻有一個。

我把相冊合上,脫口而出,白的。後來我一想起那天的情景就好笑,我說話的口氣分明象是在挑衣服。

OK,對帶我的朋友會他的情人吧,他是第一次來。告訴小姐好好服侍他,算在我帳上。Tony對一個肥胖得讓我感到沉重壓力的女人說。

胖女人的聲音又細又輕,和身體極不成比例,先生,請跟我來。一麵說,一麵用綿厚的大手在我肩頭拍了一把。

她把帶到一間牆壁漆成紅色的小房問,房裏的陳設極簡單,跟我在電影上看到的青樓香閨不可同日而語,隻有一張醒目的大床,突兀地橫陳在房間中央。

我的情人穿著粉紅色的睡袍,正坐在床上貓著腰聚精會神地摳腳丫子。胖女人走上去低聲和她說了幾句什麽,就邁著碎步往外走,經過我身邊時順手在我屁股上一摸,咯咯笑道,Enjoy yourself!我酒勁雖不小,但心裏明白得很,暗罵一句:真他媽廢話,當然是myself了,難道你Enjoy?!

我的情人有滿頭金發,臉白如蠟,在幽暗燈光下,看不出她的年紀及臉上有無致命的瑕疵。她利索地下了床,扭著腰走向我。那件粉紅色的睡袍隨著她的腳步齊間瀑布一般滑落,於是一具凸凹有致的身體便一覽無餘地玉立在我麵前。那時我閃過的竟然是李琪站在蓮蓬下淋浴的幻象,身體上那些輕柔的白色泡沫音符一般顫動

我的腦海裏波濤洶湧但又一無所依,我無數次在夢中設計並且在夢中成功地付諸實現的導演意圖此刻全都灰飛煙滅、煙消雲散。李琪的葡萄酒在我體內燃燒了,沸騰的血液直往頭上湧,弄得我頭暈腦漲,腦子裏發出“嗡嗡”的幻音。我的情人柔聲細語說著什麽,我一個字也聽不見。

她的唇踩在我的唇上,她的手指在我的紐扣和褲帶邊盤旋李琪也是這麽侍候那個白人大律師嗎?這個念頭如同一把火,把我的血燒得更熱了,熱得受不了,我感到眼睛濕漉漉、熱辣辣的,不知道是血還是淚。

我發出一聲非人的低吼,猛地伸臂抱住她,她在我的臂間痛得叫起來,叫聲酷似貓被踩尾的厲叫。

我舉重若輕把她扔到床上,自己則象蟄伏已久的豹子縱了上去。

我這麽一折騰,腹內頓時翻江倒海,眼前發黑嗓子發甜鼻子發濕嘴唇發幹,我知道這是酒的後勁上來了。我拚命咽唾沫想壓製住嘔吐的勢頭,可喉頭一鬆動,便像水龍頭打開了再也關不上,肚內積存的穢物噴薄而出,結結實實傾瀉在身下的玉體上麵。

我的情人失聲尖叫,蛇一般從我身下掙脫出來,當胸給我兩記追魂掌,力量不夠,又補了一腳,將我踢落到床下……

美國人服務態度真好,我如此褻瀆溫柔鄉,仍未對我怨言相向,胖女人還端來一杯冰水給我,令我好生感動。事後我才知道Tony付了雙份錢,他跟我說話的時候臉色發青、咬牙切齒,好象我吐到他身上一樣,他說,你他媽的怎麽搞的,見了女人就拉肚子!

 我狼狽不堪躺在後座上一言不發。Tony見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心軟了,安慰道,你恐怕是太激動了,以後你當它象上廁所一樣自然就沒事了。

我還是沉默,心裏痛罵:天殺的葡萄酒!天殺的李琪!你害得老子丟人現眼,連失身都失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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