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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說話 - 我看《小王子》

(2008-01-13 20:32:13) 下一個

天使說話

-我看《小王子》

夏維東

 

聖埃克蘇佩裏的《小王子》是個出版史上的奇跡,自一九四三年在美國問世以來,迄今累計銷售逾5億冊,成為《聖經》以外賣得最多的書!這本區區幾萬字的書是部怎樣的書?

這是一本童話,給大人講的童話,書裏孩子氣的插圖全是作者親繪。作者為自己的作品配圖不稀奇,奇特的是,這本書是先有圖後有書。據說這本書的起因是一起飛行事故,一九三五年,埃克蘇佩裏的飛機在開羅兩百公裏外的沙漠上出了問題,若不是一個阿拉伯牧民救了他,那個沙漠變成了他和他的飛機的葬身之所。那次瀕臨死亡的體驗,讓他開始思考生存狀態與生命價值的問題。

書中“我”邂逅小王子正是在作者被困的沙漠。第二章開頭,這樣寫道:“我就這樣孤獨地生活著,沒有一個真正談得來的人,一直到六年前在撒哈拉沙漠上發生了那次故障。……這對我來說是個生與死的問題。我隨身帶的水隻夠飲用一星期。”沒有什麽比沙漠更適於表達孤獨與蒼涼了,特別是在生死關頭。

第二天拂曉,在這個沒有人煙的荒漠裏,小王子出現了。他把“我”從睡眠中叫醒,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請你給我畫隻羊,好嗎?”如此直率、天真的請求隻能出自一個沒有任何心機的孩子之口,沒有懼怕,很從容,他顯然沒有陷身絕境的感覺,作者僅僅用一句問話就勾勒出一個孩子的形象,順帶著連懸念都設置了:這小孩是誰?為什麽在沙漠裏居然不害怕?他為什麽要畫一隻羊?文字高手片言隻語就能顯示功夫,於此可見一斑。

小王子看上去迫切需要“我”為他畫一隻羊,無論“我”說什麽,他都說“給我畫隻羊”,整個第二章就是在“畫羊”的饒舌聲中完成,但是“饒”得妙趣橫生,沒有“繞”的感覺。作者敘述和會話的功底實在高超。

接下來的幾章,交代了小王子的來處--來自一個比房子大不了多少的星球,以及小王子在不同星球旅遊的無趣經曆:他碰到一個個無趣的大人。一個成天算賬的紅臉先生、一個權利狂的國王、一個可笑的虛榮者、一個為了忘卻的酒鬼、一個沉溺於數字遊戲的實業家、一個比西西弗還要可笑的點燈人和一個收集地名的地理學家。地球是集小王子所遊曆的六個星球之大成者,就像作者所寫的:“地球可不是一顆普通的行星!它上麵有一百一十一個國王(當然,沒有漏掉黑人國王),七千個地理學家,九十萬個實業家,七百五十萬個酒鬼,三億一千一百萬個愛虛榮的人,也就是說,大約有二十億的大人。”如此一本正經的“統計”當然是“一派胡言”,卻很有趣且寓意深遠:這些人不就是我們每個人的不同側麵嗎?

外麵的世界很不精彩,小王子想著盡快回到自己的星球。那個星球上有一朵屬於他自己的玫瑰花。那朵花因為隻屬於他自己,所以才獨一無二,盡管世上玫瑰花多的是。這個道理是地球上的一隻狐狸教給他的。這隻生活在沙漠中的狐狸非常孤獨而且恐懼,它的世界隻有敵人,敵人開口和它說話的方式是用槍口對準它。當狐狸遇見小王子這個小人兒,它便想和他成為朋友,並且告訴小王子彼此如何成為朋友的秘密:用心。因為“實質性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小王子也因此知道自己的那朵玫瑰為什麽對自己如此重要了,因為他為那朵玫瑰費了時間,費了心。

那朵好不容易長出來的玫瑰,很漂亮,小王子第一眼見她就情不自禁愛上她了。這朵玫瑰美麗,卻並不完美:她的驕傲和嬌氣是她身上另外的刺。小王子在和玫瑰鬧了點小別扭之後負氣出走,他充滿懊悔地對“我”訴說:“我那時什麽也不懂!我應該根據她的行為,而不是根據她的話來判斷她。她使我的生活芬芳多彩,我真不該離開她跑出來。我本應該猜出在她那令人愛憐的花招後麵所隱藏的溫情。花是多麽自相矛盾!我那時太年青,還不懂得愛她。”在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麽是完美的呢?無論是人還是一朵花。

小王子決定回到玫瑰身邊,他回歸的方式是莊嚴的。他要為玫瑰帶回一隻羊,一隻嘴被籠住而不會吃花的羊。小王子為什麽要“我”為他畫隻羊,而不是別的小動物,比如牛、豬或者鹿呢?因為羊在西方宗教文化裏是贖罪的標記。《聖經》《創世紀》裏提到,耶和華要考驗亞伯拉罕是否忠心,就叫他把獨子以撒拿來獻祭,亞伯拉罕照辦了,正當他把以撒放在祭壇上,天使阻止了他,讓他以不遠處樹叢中的一隻羊代替自己的兒子獻祭。“替罪羊”的典故即由此而來。小王子迫不及待地請求“我”為他畫羊的動機即在此:那是他向玫瑰表達悔恨的信物。

《小王子》的敘述簡樸之極,除了簡單的對話便是簡單的陳述,沒有任何華麗的文字,頗有《聖經》的質樸感。但簡樸絕不是簡陋,就像空氣和雨水那樣直接,讓人避無可避,被它吹拂被它濕潤。在筆者個人的閱讀史上,我還沒見過比《小王子》更簡樸的文字(當然《聖經》除外),和《小王子》相比,安徒生和格林兄弟的文字都顯得繁複了。我覺得《小王子》有意無意地模仿著《聖經》的敘述基調,這個童話甚至使用了西方大部頭作品裏才會見到的“神話史詩結構”。小王子回到原來星球的方式和耶穌受難是“平行”的:他們都必須死一次;耶穌死於十字架,而小王子死於蛇毒;耶穌三日後複活,而小王子將於某日在原來的星球重生。就像耶穌在十字架上麵臨死的痛苦和恐懼一樣,小王子也有同樣的痛苦和恐懼,因為他沒有別的選擇,如同耶穌別無選擇。他說:“你明白,路很遠。我不能帶著這付身軀走,它太重了。”

小王子丟下他的肉身走了,他的精神和心靈卻飛得很高很遠。他懂得了諒解,並且甘願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他所能付出的一切。我們“大人”能做得到嗎?

作者在文末來了個小小的惡作劇:“你們望著天空。你們想一想:羊究竟是吃了還是沒有吃掉花?那麽你們就會看到一切都變了樣。任何一個大人將永遠不會明白這個問題竟如此重要。”盡管羊有沒有吃掉花確實重要,但這其實不是個問題。“我”雖然忘了給羊嘴套畫皮帶,但小王子用布帶取代皮帶應該不是難事;也許小王子連布帶都不需要,他肯定會守護著花不讓羊吃掉花,這個善於和小動物交朋友的小家夥一定有辦法讓羊成為自己和花的朋友;就算羊和作者一樣愛惡作劇,吃掉了花,也不要緊,隻要根還在,花還會發出來,甚至比以前更茁壯。大人的問題在於不相信曾經有過那樣一個小小的人兒:小王子。

所以作者最後如此請求我們:“有一天,你們若去非洲沙漠旅行,請仔細認一認這個景色,免得當麵錯過了。你們若有機會經過那裏,我請求你們,不要匆匆離去,在這顆星下守候片刻。倘若有個孩子走到你們麵前,倘若他在笑,有一頭金發,不回答人家提出的問題,你們就可猜到他是誰了。那時,勞駕你們!不要讓我老是這麽憂傷,趕快寫信告訴我:他回來了!”

但是作者再也收不到我們的信了,或者說他不需要我們通報了。《小王子》問世的第二年,一九四四年,飛行員聖埃克蘇佩裏駕機執行任務,穿雲而過,飛入藍天,不知所終,成為法國文學史上最神秘的傳奇。這樣的結局對於這個“我飛故我在”的人來說,真是再美好不過了,美得如同一則完美的童話,就像《小王子》,或者說,他和小王子合二為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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