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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去惘然》之五

(2008-01-04 12:54:11) 下一個

 

Tony說話算數,他真的給我找了個美國女孩。在實驗室裏,我背著王琳,羞答答地打量著那張相片。那女人看上去是個女人,年齡約和我相仿。

你從哪弄來的?我沒有被女人衝昏頭腦,十分警惕地問。Tony鬼頭鬼腦的樣子活象個人販子。

Tony笑嘻嘻地說,她是我鄰居,我告訴她你在讀PH·D,很聰明,長得也不算太難看,她就答應和你約會。

我更警惕了,心裏直嘀咕:你的鄰居,哪還不早讓你近水樓台先得月了?我用洞察一切的目光盯著Tony

Tony很會來事,馬上大言不慚地說,我的女人多的是,何必碰我家草地旁邊的?他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我猜可能是兔子不吃窩邊草之意。不管兩個民族的文化差異如何大,人的共性依然存在,我感到很欣慰。

於是,我開始適度地嚴肅起來,詢問女方的背景材料。Tony隻知她姓Carpenter,今年剛中學畢業,其他的他一無所知.

我就高興他一無所知。剛才的詢問頗有點測試他究竟有沒有偷吃窩邊草的味道。不過我不敢相信她今年才高中畢業,忙謙虛地請教Tony,你估計她有多大?

Tony聳聳肩,應該有十六歲了吧,接著笑道,她絕算不上是幼女。

我自豪地笑道,美國女人真顯老,三十二歲的中國女人看上去也比她年輕。

Tony手指在相片上點點,糾正我,這不是老,是成熟,懂嗎?美國女人從十五歲到五十歲你分辨不出來,這三十五年是她們的黃金時期。你們中國女人的黃金期沒這麽長吧?據我所知,你們的女人從三十五歲起就開始枯萎了。

我不想跟他爭論這個似是而非、查無實據的無聊問題,直搗他要害,可你不止一次說想找個中國女人結婚,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Tony齜著一點都不白的牙齒笑,這是兩碼事,沒有人喜歡永遠隻吃肉排。我喜歡中國女人的溫柔多情,本國女子被他媽見鬼的女權主義寵壞了,搞得不男不女,再發展下去,男人恐怕得申請男權了。

我心中偷笑:嘿嘿,咱們中國的女權成果不見得比你們老美差!你小子吃得消王琳嗎?李琪我吃得住嗎?

約會由Tony安排在一家叫電影十二(Movie twelve)的電影院門口見麵,時間是周五晚七點。

距約會還有三天,我常心緒不寧,心情緊張,有點深入敵後的悲壯意味。我這樣安慰自己;不就是一個美國妞嗎?區區一個小中學生,還不伸根小拇指就擺平了她!我的心情並未因此好轉,潛意識裏將與你約會的姑娘放在對立麵,還有什麽詩情畫意、柔情蜜意、郎情妾意可言?盡管我被這三天後才開始實施的約會搞得七上八下,我仍然想將這個富有創意的消息委婉曲折、曲折離奇地告訴李琪,可一直逮不到機會。留紙條的下三濫手段豈入我輩法眼?

常言道: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真乃至理。我現在見了Tony像矮了一截,大中華的浩然正氣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欠他一個不小的人情,還起來可不太容易。我給他介紹哪個中國姑娘?有的話,還輪到他?!

我對Tony說,我可以給你創造機會,你得知道,OSU的中國女生未婚的並不多,即使未婚,也差不多快向紅地毯衝刺了.

你能給我創造什麽樣的機會呢?Tony近似逼債地問。跟美國佬交朋友實在困難,他們明目張膽的拿來主義,令我隱於心底的溫情始終拿不出去。

我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以後中國學生有Party,我會帶你去,至於主人是否歡迎你,我就沒把握了。

Tony聳聳肩,豪情萬丈地說,足夠了,我自己幫助自己,

在我和“木匠”(Carpenter)約會的前一天,我正準備出門,李琪突然回來了,後麵跟著一個哈哈傻笑的美國女孩。

李琪向那女孩介紹我,我室友,經濟係的PH·D(很奇怪,她在我麵前提到我的專業總是不屑地稱為“農經”,在外人麵前她就說“經濟”。)

那女孩笑得鼻梁兩側的雀斑擠成一堆,你肯定很聰明,看上去這麽年輕!我叫Sarah,很高興見到你。

我滿臉堆歡,向她伸出手,我叫Summer,我也很高興見到你。

李琪乘我情緒高漲,冷不了用中文說,夏根發,別那麽色,瞧你抓住人家手舍不得放似的。說完,她自己先咯咯咯地笑起來。那女孩問她說了什麽,李琪也不回答,隻是惡劣地傻笑,還衝我示威揚揚下巴。

我氣得手癢,又拿她毫無辦法,臉紅之餘,瞪了她一眼,我知道那一瞪是多麽缺乏力量。我還沒回過神來,李琪已將那女孩拽進她房間,並將門毫不猶豫地關上。

我聽她們嘰哩哇啦地說著什麽。李琪的口語流利而漂亮,讓我自慚形穢。我忘了惱她,怎麽也想不通她的英文憑什麽如此之好。

我的耳朵不知不覺豎了起來,將透過門板的聲音盡收耳底。真是兩個俗女人!她們熱火朝天的談論竟都是圍繞在衣服和化妝品上。李琪旁引博證,論說衣服的款式及複雜的情景搭配,我能想象她眉飛色舞、唾沫四濺、指點江山的模樣。那個滿臉雀斑的女孩顯然亦是閨中高手,或附合,或另有妙論,聽得我雲裏霧裏。

李琪忽然獻寶似地說,你看這些衣服怎麽樣?我還沒穿過哩,不知能不能在Party上穿得出去?雀斑大約在研究、分析李琪的新衣服,好一會,她極肯定地說,當然,你這些衣服都是從MacyLazarus名店裏買的嘛!光看樣式就很fashion,很有品位。

我覺得雀斑的評語太沒水平了,隻要看著衣服上的標簽誰都知道是從哪買的,何消你說?問題是,穿上衣服後難道還能掛著標簽四處跑嗎?

我磨磨蹭蹭地收拾要帶去學校的東西,其實隻有一個光溜溜的講義夾,我一遍遍地翻看插頁,翻到後來,我自己都產生了真在找尋什麽的錯覺.

李琪猝然開門而出,使我連即將出發的姿式都來不及做,看著她抱著雙手臂一搖一擺地朝我走來,我緊張得想要尿尿。這似乎已成了習慣,每次和她鬥嘴前,我都沒來由地生出尿意。

她殘忍地說,以前每次這個時候你不都是去學校的嗎?今天是怎麽啦?看見一個女孩子就丟魂啦?

我順手抄起講義夾,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這不正,正要出去嘛。

她眨了下眼睛,歎了口氣說,你該有個女朋友了,都多大了,我怕你犯作風錯誤。你別抹不下麵子,需要幫忙的話,跟姐姐說一聲,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我又氣又急,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我沒女朋友?笑話,我還準備請你作拌娘哩!我要是不太挑剔的話,孩子都上小學了!

吆吆吆!李琪嘴角掛著一串令人氣惱的笑容,發出一串老鼠磨牙的聲音,她的笑容讓我不由自主想起笑裏藏刀、綿裏藏針之類的成語。她說,是嗎?為什麽從不見你把我弟媳婦帶回來,別是精神之戀吧?

我冷笑一聲給自己壯膽,大聲說,告訴你,不僅有,而且有兩個!我還沒確定好哪個是幸運兒,一個是大陸的,一個是台灣的,一中一台,還真難以取舍。

李琪“噗哧”笑出來,卻沒說什麽,這倒出我意料。按常理,她應該乘勝追擊,我已經潰不成軍了。她退我可要追了,這個便宜再不撿,我永遠是她的舌下敗將,一輩子也別指望抬起頭來。

我陰著臉說,我無所謂,誰誰說了,男人人生八十才開始,我現在還是少先隊員哩,著什麽急。倒是你,真應該找個男朋友了,女人到你這個年紀,已經不太適合廣闊天地大有作為了。

雀斑探頭探腦朝我們看,李琪低聲衝我吼了一句,Shut Up!擰身回房間去了。

在這次交鋒中,我好象是贏了,可我一點成就感都沒有。我發了一會兒呆,夾著文件夾灰溜溜往外走,聽到雀斑在身後直著嗓子問李琪我們剛才吵什麽,李琪發了句洋牢騷:Whatshit day

 

 這天真的是個Shit day。我趕到係裏的小會議室時,猶太佬對我臭著臉,仿佛我觸犯了他們猶太教的“十誡”。

他伸出兩根廣式香腸似的手指在離我一公尺遠的地方虛點著,好象要引我咬一口,他威嚴地發問,summer,你知道我最憎恨什麽嗎?

我的智慧火花忍不住“吡啦”一閃,恭恭敬敬地說,您是個學術至上的教授,最憎恨的品質應該是剽竊,對吧?

猶太佬真是見過大風大浪,榮辱不驚,用“聾”字訣就將我咄咄進人的“智慧閃電”化解於無影無形之間,並且反守為攻,不無關心地說,Summer,你很少遲到,是不是臨時有急事?

我隻好順水推舟,喃喃自語,是的,有急事。一麵腦筋急轉彎思量那是什麽樣的急事。

萬幸猶太佬沒再逼我閃爍智慧火花,遞給我一疊資料資料,讓我看著,然後大家討論討論。

我剛鬆了口氣,一回頭看到王琳,真見鬼了,她的臉色比猶太佬的還臭。我心裏不賣她帳,我遲到關你什麽事?不過是例行討論嘛,還不是頒布一些讓我們如何為他賣命的措施,難道非要我在場你才有靈感?

Tony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簡單地對我點頭示意一下,就無限專心地低頭看材料,不時做出深思狀,用筆帽敲打牙齒,聲音還挺清脆。

我和王琳不約而同地抬頭看著他,發現猶太佬也饒有興味地望著Tony,我們不由相視而笑。Tony旁若無人,繼續在牙齒上敲敲打打,我心想這小子要是去中國沒準還是塊玩編鍾的好料子。

一刻鍾後,我們每個人輪機針對資料報出了一些預測和優化方某的設計想法,Tony最後一個發表意見,真難為他有好記住,幾乎一字不差地把王琳和我的意見拚湊組合在一起。可氣的是,猶太佬竟聲稱Tony考慮得比我們周到。

看著Tony得意洋洋的德性,我又氣又好笑。猶太佬接著吩咐Tony執筆寫一份可行性計劃書,由我和王琳負責具體分析,也就是編一套含無數子程序的數據分析係統出來。

Tony笑不出來了,偷偷朝我吐吐舌頭,並且伸手在嘴巴來回輕扇了幾下子,意思是他後悔莫及,不該多說話。我裝作沒看見,不懷好意地拿著鉛筆在牙齒上敲了幾下子。

會後,我們一齊往外走,王琳當Tony自動消失似的,用中文對我說,自從你有了個roommate,你就不斷遲到,為什麽?就算談戀愛,你們住在一起有的是時間,何必要占研究時間?

我很窘,如果我真的“談”了倒也罷了。我沒好氣地說,談個屁,跟那個傻大姐談不來!

王琳輕笑,你怎麽老是說人家傻?行了,以後注意點,別讓那個牛仔看咱們的笑話。

王琳走後,Tony陪我走了一段路,絕口不提我們之間的“交易”。我很想向他請教跟美國女孩約會是否有什麽持別注意事項,見他渾不將我的“終身大事”當回事,也便不好意思自告奮勇了。我有些心不在焉,跟他東拉西扯幾句,轉身便要走。

Tony伸手拉住我胳膊,我見他期期艾艾,問他想說什麽。我心花怒放,滿以為他會教我幾招泡洋妞大法什麽的,慮及我是個害羞的中國人而不便出口。我就慈眉善目地誘導他,Tony,你想告訴我什麽對不對?你盡管說好了,我並不象你想象中的那麽在乎。

Tony的舌頭立刻靈活起來,summerMoses教授讓我擬大綱本無問題,我是怕萬一有個疏漏,導致方向性錯誤,害得你和王白忙一場,那我就太不好意思了。

我好生失望,心中痛罵:誰要你說這些!他媽的,不行就不行,還死撐著美帝國主義的麵子!又不是第一次求援,裝個人似的!誰敢把你那狗屁大綱當回事,真要你作舵手,我和王琳大海航行永無入港的可能。

我“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嚇唬他說,那你可得加倍小心了,方向錯了,我和王白忙一場不打緊,就當是交學費,怕就怕Moses教授對你吹胡子瞪眼那可就不妙了!你想想,我和王給他做了多少豐功偉績,他尚且不時給我們小鞋穿,何況你……你若是弄砸了這個課題,哼哼,他會給一隻更小的鞋穿!

我常將一些中國諺語直譯成英文,叫老美眼界大開,不知所雲,還指稱那些諺語就是美國某某州的方言,顯得博學無比。我的治學本領不被王琳看重,唬起老美來卻讓她心悅誠服,肅顏頓隱,笑魘立現。Tony大致明白我的警告大意,卻如何能解其神韻?急道,Summer,為使我們的溝通更為清楚,請別說那些有趣的方言了。Moses教授為什麽要送我一隻小鞋,我自己不會買嗎?我幹嘛要買小鞋?

我大笑,你當然可以自己買合腳的鞋子,前提是你必須把大綱弄好,否則他的小鞋你還非穿不可!

Tony大急,寫大綱跟穿鞋子有什麽關係?

我忍住笑,OKTony,忘掉鞋子吧,我的意思其實很明白,你若弄不好大綱,Moses會找你麻煩,我和王也逃不了。

這個我明白,Tony做了個很自信的手勢,這就是為什麽我要找你談的原因。我們一起來做這個大綱好不好?這樣其實對你收集、篩選、分析數據有好處,當然,我保證會給你另外的好處。他給我遞了個曖昧、狡猾的眼神.

他媽的,看來這個鉤非上不可了。Tony這小子察顏觀色的本事真不比中國辦公室裏的那些科員差,摸清我本性慈悲和易上鉤的特點,就死纏不放、軟硬兼施。他決計不敢向王琳求助的,就算明知猶太佬要給他一百隻Smaller shoes穿,他也不敢。他怕王琳怕得很是奇特,他其實並不是盞省油的燈,挖苦人的本事肯定比王琳高明得多,係裏嚐過他嘴皮子厲害的比比皆是,但他就是不敢和王琳頂嘴,至鄉背後罵她一句“女巫”了事。用中國俗語來講,大概是一物降一物吧。

我不做聲,Tony便當我是默許了,拍拍我肩膀說,我知道你是個好人。

      走了一會, Tony跟幾個美國學生搭上了,隻剩下我一個人形單影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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