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挖坑不填是不對的,這堆磚,大家自行取用……
區裏的紅五月歌詠比賽每年都是個很要命的事兒,我們學校的音樂柳老師是科班畢業,鋼琴風琴手風琴抬手就有,天生一副好嗓子跟人家關牧村都有一拚。韋爵爺說過,不拍馬屁的一定是有本事的,反過來想,這有本事的自然懶得去哈呼別人,教研室裏能跟她談得來的除了同樣清高的美術老師,就是我那大大咧咧毫無心機的老媽了。
驕傲歸驕傲,柳老師組建培訓的合唱隊水平很高,歌詠比賽幾乎年年都能拿第一,榮譽也是壓力,連續得了幾年第一之後,柳老師就添毛病了:一到這時候就上火!
單純皰疹聽說過沒有?說白了就是嘴唇長水泡,還專門長在唇線附近,說話也疼,笑也疼,吃飯喝水更疼,那時候大院醫生治這個病的方法可謂簡單而且粗暴:就是一瓶兒紫藥水兒拔幹,塗上之後紫色中泛著熒光,對於市容的影響非常重大,因此十歲以上對自己稍微有點兒自主權的患者一般都拒絕治療,選擇自然愈合。
我們音樂柳老師比較個別,人家的單純皰疹長嘴唇嘴角上,柳老師則是從鼻子往下,沿著人中一路長到上唇,到了快痊愈的時候,人中上老大一塊硬痂紅中透紫,跟仁丹胡子似的,上嘴唇就不會動了。這柳老師偏生特別敬業,還堅持親自帶隊指揮排練紅五月歌詠比賽,指揮是背對觀眾,我們這幫合唱隊的成員就很遭罪,合唱合唱,顧名思義,不看指揮唱不好,看她吧,就老想起鬼子小隊長來,特容易笑場。
那年的歌詠比賽,領唱的是楊小雨,站前排正中間,離柳老師就兩米不到,老師臉上的汗毛都看得真真的,說起來還真是佩服小雨的自製力,幾次彩排都是領唱得非常完美,一點兒紕漏都沒有。合唱隊排位,我在楊白菜身邊兒,兩個人每次都要拉著手,約好了要是到時候笑場走調什麽的彼此掐一下兒互相提醒。
到了真正比賽的那一天,由於跟部隊的關係,總後出了一輛大班車送我們去比賽。這是關係到學校名譽的大事兒,柳老師台後忙到台前,大家的服裝,化妝,站位全都指點到了。等到大幕拉開,燈光照在腦門兒上熱熱的,大家的心跳也都不由自主地快了半拍。柳老師黑發垂肩,一身白色的連衣裙,臉上仔細化了妝,人中上抹了很厚的粉,遠了幾乎看不出來,修長秀美的雙手在空中揮舞,鋼琴聲起來,小雨甜美的嗓音悠悠地回蕩在大廳裏,我們也慢慢也融入到那美妙的歌聲中,心裏信心十足地想著:如果不出意外,今年第一還是我們的!
然後就出意外了。第一段剛剛唱完,我們數著拍子等小雨獨唱完後好接著唱,突然楊白菜的手緊了一緊,我往柳老師那兒一看,差點兒跌到合唱台下麵去:
柳老師太投入了,一時忘情,跟著無聲地唱起來,這搞音樂的講究口型到位,上下嘴唇自然都要運動起來,這一運動就壞了,柳老師人中上的硬痂一破,鮮紅的血緩緩從化妝的白粉中洇出來,赫然就是一個仁丹胡子的模樣,還有不斷擴大的趨勢。
小雨的嗓音先是哆嗦了一下兒,然後就唱錯了詞兒,把本該最後唱的那段兒給唱了,緊隨其後的合唱隊也暈了,集體跟著她“進了溝裏去”,旁邊的鋼琴伴奏無可奈何地收了尾,一首歌兒剛開始就結束了,台下觀眾知道的搖頭,不知道的以為就是一曲短歌,還給鼓了鼓掌,大幕還沒落,柳老師掩麵狂奔下台,楊小雨呆呆地站在前麵,直到我從後麵拉她的袖子,才想起來往台下走。
紅五月歌詠比賽我們學校有史以來頭一次沒得名次,铩羽而歸。楊小雨靠在楊白菜肩上一路哭回來,回到學校柳老師就把自己一個人關在音樂教室裏不出來,合唱隊人人垂頭喪氣。
回到家一進門就看見地上扔了倆碩大的行李包,當時鬱悶的心情就一掃而空,我老爸回來休假了!
老爸坐在沙發上,正笑眯眯地抱著一盒“美髯丹”左看右看。這兩年老爸頭發掉得厲害,雖然部隊裏麵剃光頭或板寸然後再扣頂軍帽在上麵,但老爸還是對此很是鬱悶。那年頭章光101之類的還沒有出世,市麵上對症的藥幾乎沒有,“美髯丹”的市場潛力還是不小地。
“爸,這是美再丹嗎?”我把書包往牆上一掛,手都沒洗就擠到老爸身邊兒坐下。
“別讀半截兒字兒!這個字讀成然!就是胡子的意思。”老爸衝剛進門的老媽一笑,“無錫的小甘送的,說效果不錯呢。”
“爸你胡子老紮紮的,一點兒都不美。”我把盒子搶過來亂晃。
“這是治療禿頂的,你老淘氣,騎在爸爸脖子上還亂揪頭發,害得爸爸都謝頂了……”
“哦,我再看看這盒子啊!何首烏,白茯苓,懷牛膝……主治須發早白,脫發,齒牙動搖……爸,什麽叫夢遺滑精啊?”
老爸劈手把藥盒子搶過去塞到書架頂上,“爸剛給你買了對兒虎皮鸚鵡,你要不要看看?”
我這才發現桌上擺了一隻竹鳥籠,裏麵一藍一黃兩隻小鸚鵡緊緊地彼此擠著,當時歡呼一聲衝過去。老爸如釋重負地在後麵跟著,
“這鸚鵡是一對兒,白鼻子是母的,藍鼻子是公的,喜歡吧?”
“嗯!我這就給他們起名字,公的叫虎子,母的就叫……虎妞兒。”
身後老爸深吸一口氣,頗為艱難地說,“呃……真是……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