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白菜和小乃武(23)
(2007-06-13 07:59:51)
下一個
(23)
燙腳是老爸每天晚上臨睡前必做的功課,地上擺個特大的搪瓷盆,身邊兒擱個熱水瓶,覺著水涼了就拎起來加熱水,一邊兒燙腳,一邊兒跟永遠忙忙叨叨的老媽講幾句閑話。
大姐結婚那天晚上,老爸的話特多,用完了一隻熱水瓶還意猶未盡,老媽又給他遞了第二隻。到後來我伏在床上犯迷糊,他老人家的腳還泡在水裏,蒙蒙朧朧地就聽見他對著老媽感歎,“阿燕呐,女兒們大了,我們也老了……”
老媽伸手摸摸我的腦袋,“老什麽老?五個女兒剛嫁出去一個,小丫頭才小學二年級,萬裏長征頂多也就是走完五分之一……”
“唉,光陰如箭,等我們小五長大成家,我們兩個都成真正的老頭老太太了……”
我很悲憤地從床上抬起頭來:“我才不要長大!我才不要跟楊白菜成家!”
砰地一聲,老爸手裏的熱水瓶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開學後到了四五月,學校裏年級頭兒們照例瘋了一樣地大講“四要三不要”,一番宣傳造勢之後,轟轟烈烈的挖蛹運動正式展開了。
在當時最炎熱的天氣裏,城裏鄉下的糞堆茅廁旁突然變得無比的熱鬧,一群小孩子一字排開,先分地盤兒,用鉛筆刀劃界,然後就齊刷刷地開挖。糞坑裏的臭氣過一會兒就習慣了,被氨氣熏得眼睛刺痛總是在所難免。
學校規定的最低份額是兩個火柴盒兒,看似不大,可總是要百十來個蛹才能填滿。某某軍之流人品有問題的學生就開始作弊,把楊樹上掉下來的毛毛蟲一樣的花兒頭一切,看起來毛茸茸的,酷似蝶蛹,跟挖來的蒼蠅蛹一混,真真假假滿滿三個火柴盒。驗收的老師攤上這麽個髒活兒本來就硌硬得要死,哪兒還有心思給上百個髒髒臭臭的蛹再驗明正身,就這麽著某某軍蟬聯了好幾年的挖蛹冠軍。
我除了讀書之外還要去習武,老媽心疼女兒,我的份額她全包了。
小雨怕髒怕臭,楊白菜這個二十四孝老弟隻好代勞。有一陣子我練完武回家,總能看見這小子坐在單元門口,悻悻地用根兒樹枝子扒拉自己寥寥無幾的“獵物”。
“今兒個收獲不少啦。”有天我看他實在喪氣,忍不住在他身邊蹲下來安慰安慰。
“攢到現在才兩個火柴盒兒,我姐的份兒倒是夠了,我自己的還沒譜兒呐!”
“倆火柴盒兒不容易了,我明兒個不用去練功,回頭陪你去挖吧。”
“你知道麽,今年某某軍又是第一個交了……這個大騙子!”楊白菜恨恨地說道。
“那要不咱們也摻點兒?”我小心翼翼地說。
“作弊哪兒成啊!咱們才不跟那種人學!”楊白菜鄙視了我一把。(突然想起當年老媽總念叨的一句話:某某軍那孩子,將來,長大了是要做流氓的。)
我歎了口氣,望著單元的頂燈喃喃地說,“唉,不造假蛹,真蛹到處都快挖光了,看來我們明天得走遠點兒,去鐵路南邊兒有幾個大糞坑……”
“我媽說那裏不安全,去那兒得有大人跟著……不造假蛹,不造假蛹……哎!有了!”楊白菜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激動得臉兒都紅了,“你家白菜窖借我用用!還有,以後收拾了帶魚別扔,給我!我要做實驗!”
那之後的幾天,我和楊白菜有空就鬼鬼祟祟往白菜窖裏倒騰東西,路過的大人隻當是小孩子玩耍,對窖裏偶爾飄出來的臭氣也沒在意,楊白菜的“實驗”一直很順利地進行下來……
到了交蛹的最後期限,楊白菜誌得意滿,豪氣幹雲,手捧一個綠皮罐頭筒進了教室,老師和同學們看了齊齊倒吸一口冷氣:這罐頭筒可比火柴盒大太多了,這要裝滿了得多少蛹啊,方圓十裏的蒼蠅難道都斷子絕孫了不成?
今年負責收蛹的老師姓周,教思想品德課老拖堂,總要把課本內容發揮發揮再發揮,講得一屋子學生兩眼發直才罷休。看見楊白菜的“輝煌戰果”,周老師嚴肅的黑臉兒上直放光,迫不及待接過罐頭,揭開封口的報紙,一股臭氣撲麵而來,再往裏一看,罐頭裏臭魚臭肉,上麵成團的蛆緩緩蠕動,周老師頭皮一麻,差點兒沒當場背過去。把罐頭往講台上重重一頓,瞪著楊白菜,“怎麽回事兒?”
“唉,時間太緊,來不及全變蛹了。”楊白菜不無遺憾地對著周老師說。
“你這是作弊!”周老師還沒從剛才的視覺震撼上緩過來,聲音又尖又細,聽起來仿佛被人捏住了脖子的雞。
“這可全是活的,早晚會變蛹,怎麽說是作弊呢!”我忍不住為楊白菜辯護。
“楊白菜!小乃武!你們兩個給我出去站著去!”
***********************************************************************
作者注:我前一陣子給老媽打電話,講起當年挖蛹的事兒來,老媽感慨:“你一個倒也罷了,有兩年要給你四個姐姐挖蛹,八個火柴盒啊!”
“啊?那媽你摻楊樹花兒了沒?”
“呃……這個……對了,媽給你寄的茶葉收到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