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大院的小賣部離我們住的樓不遠,小小的門臉兒,不管多忙或者多閑,裏麵永遠有兩個成天板著臉的售貨員。一進門兒,一股香皂+醬油+橡膠+糖果的混合味道撲麵而來。每次去小賣部,我和楊白菜都會把買醬油之類任務往後拖拖,在賣糖果的櫃台前轉半天磨,眼巴巴地看著玻璃櫃裏的杏話梅、酸三色、話梅糖、巧克力,果丹皮和江米條兒什麽的咽口水。
那年頭坐根兒就沒零花錢這個概念,平常地上揀五分錢還要交到警察叔叔手裏邊,小賣部的售貨員阿姨們早把我們幾個小學生看得透透的,心情好的時候調侃兩句,心情不好就開轟,“看什麽看?不買東西就給我出去!”
那天我和楊白菜照例臊眉耷眼地被人轟將出來,我手裏捧了兩包掛麵,楊白菜拎了一瓶醬油,一邊兒議論著好吃的一邊兒往家溜達。楊白菜走著走著突然冒出這麽一句:“哎,你怎麽連著買了兩天的掛麵啊?”
“我家掛麵都讓我二姐給吃了唄。”二姐上山下鄉以來頭一次回家,突然就變得特別能吃,一頓三大碗的掛麵轉眼就沒,吃完麵一仰脖兒把麵湯喝掉,連碗底兒的蔥花兒都搛了吃掉,還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給我們講,“人陝北的貧下中農,過年能吃頓白麵條就是神仙日子……”
那天二姐一進家門,見過老媽之後著實熱鬧了一陣,等快到了要上床睡覺的時候,她很鄭重地掏出一個手絹包兒來放在桌上,“小五,姐給你帶好吃的來了!山楂片兒!”
手絹裏包著的是銅錢大小的不規則圓片兒,看上去幹巴巴的,跟我平時吃的紅紅的圓片片截然不同。我很懷疑這東東的味道,但在二姐極力推薦下,還是猶猶豫豫地拈了一片放到嘴裏,剛嚼了兩口就吐出來:酸,苦,還非常的牙磣!正要開口抱怨,砰地一聲,頭上挨了一記久違了的二姐超級大爆栗。“你,你修了你!這麽好的東西……”(注:據日後考證,這個修是修正主義的修……)
楊白菜對這“山楂片”的反應跟我一模一樣,從那以後,我們對於大寨的印象差了許多。
二姐回家不到一個禮拜就回陝北去了,走的時候不象第一次離家那麽興頭頭的,向毛主席保證,我看見她進車廂後偷偷地哭了。
大姐和趙哥的婚事是在剛放寒假的時候辦的,老媽去王府井兒百貨大樓置辦了好多的綢被麵兒,然後天天晚上縫被子縫到直不起腰來,老爸把自己的二八加快軸錳鋼車給洗了油泥擦得鋥亮送給了趙哥,三姐的手巧,剪了好大的紅雙喜貼在家門上。趙哥的單位給了一間小平房,老媽去看後有些鬱悶,說是廚房是分開的,家裏沒暖氣隻能燒爐子,上個廁所還要跑好遠去,這下我們家老大要吃苦了。
大姐聽了隻是淺淺地一笑,又開始埋頭讀“英文九百句”。
辦喜事那天,請街坊鄰居吃飯,大姐穿了老媽親手織的紅毛衣,趙哥還是一身軍裝,兩人全低著頭坐著,知道說這是結婚呢,不知道的還以為在讀檢查呢。趙哥的爸媽特地從宜興鄉下趕來,大人推杯換盞期間,楊白菜喝了兩小杯中國紅,兩眼開始變得賊亮賊亮的,看看小雨,又看看我大姐,突然大吼一聲,“等我將來長大了,我要娶我姐當媳婦!”
大人們先是一愣,然後笑了起來。小雨抬手推了楊白菜一把,“你討厭!”
三姐拍了拍楊白菜的腦袋,“傻瓜,你和你姐是近親,可不能結婚。”
“近親是什麽?為什麽不能結婚?”
“這個……”
我心裏有些鬱悶,劈手抓住楊白菜的袖子,“那我呢?”
“呃……我想娶我姐嘛。”
“那我呢?原先說好了的,你說話不算話哪兒成啊?”
楊家阿姨笑眯眯地給我夾了一塊兒肘子,“將來再說,將來再說……”
到了晚上該離開的時候,我還在跟楊白菜嘔氣,很不願意跟他一車回去,“媽,我不回家了成不?今兒個我要跟我大姐姐睡!”
趙哥聽了這話,剛咧開嘴要笑,老爸重重地咳嗽了一聲,趙哥當時就繃住了臉。我的後脖頸隨即一緊,卻是老媽老實不客氣,一把薅住我的脖領子把我拖出了大姐的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