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姐妹
“這個是觸摸屏,你可以在後座上網,玩兒遊戲。”黑黝黝的出租車司機頂著個紫色的大纏頭,笑眯眯地對我說道。
“我更想再睡一會兒,請您到地方的時候叫我吧。”我係上安全帶,說是想睡,其實是怕跟司機聒噪,這個錫克教的家夥實在太話稠了,往往我說一句話換他十五句都有餘,哇裏哇啦的口音我實在不敢恭維。
窗外的多倫多市郊還是一片黑暗,路燈的黃光溫柔地照著路麵,顯得格外的安寧。
G已經有兩天沒來接我了。
大前天晚上,她哽咽著打來電話,“我媽媽不行了。”
G幼年喪父,她的母親一人把四個女兒拉扯長大,G是老三,她最小的妹妹April天生智障,三十五六的人了,智力隻相當於五歲的孩童。
在加拿大,這樣的人完全可以交給政府管理的專門收養院照顧。
G的母親不願意骨肉分離,年複一年地親自照顧她,直到自己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當初G跟我講起來的時候,翻出自己的錢包給我看她的全家福。我看得下巴差點兒掉地上:照片上的G黑發碧眼,苗條動人。G笑笑說,“我三年前出了車禍,躺了七個多月才能下地。”
我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七個月不運動光吃喝,後果嚇人啊!G接著說,“我服的藥中肯定有什麽催肥的東西……不說了,這個是我媽媽,這個是我小妹April。”
照片上一個壯碩的女人,頭發都有些花白了,依依地偎在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太太懷裏。我看得說不出的心酸,真是一個人一個命啊!現在G母親病危,這April該怎麽辦呢?
沒有G接送,我隻好跟Jason說我無法去上班,Jason 當時就慌了神,找遍公司找不到跟我住的地方差不多而且也是早上5點上班的人,我本來一身輕鬆地打算回家睡幾個大覺,Jason卻和人事與財務談妥,特批我可以打車上班。
從城東北到城西南,單程就是42加元,我第一次打車的司機花差花差庫馬爾聰明過人,當時就跟我談判,說以後不要小費,天天接送我上下班。我倒是無所謂,反正公司的錢,給誰都成。
沒有G在身邊幫助,我的工作量一下子加倍了,有時甚至要早上三點鍾趕過去,下午五點鍾仍然忙不完。卸貨,出貨,協調貨運,訂單補貨,庫存抽查,人員排班……每天回到家,我往往一頭倒在床上,一句話都來不及和良牙講就睡過去,等到我饑腸轆轆再醒來的時候,小良牙已經穿上睡衣等著我給他唱歌後好去呼呼了。
良牙天天接完孩子就做飯,還在晚飯裏悄悄加大了肉和油的量,(後來我才知道半斤西蘭花能吃三兩油還看不出來!),我每次吃完後就害怕,怕自己長成G的規模。
G的母親是在午夜離世的,G是唯一守在她身邊的女兒。
喪事辦完之後,G的兩個姐姐跟G商量,要把還在家裏等媽媽的April送去收養院,G大哭,堅決不同意。最後決定是G和April住在一起,白天工作的時候送April去一個特殊的day care。每天早上由G的姐姐們送去,晚上G接回。
我再見到G的時候,她靠在車門上,臉色慘白,破天荒第一次沒有抽煙。“我要是不抽煙,一年能省下六千多加元!加上政府的補貼,足夠讓April上day care了!”
G一戒煙,跟她一起工作的人全倒了黴,動輒就被她一頓臭罵,就連Jason看見她都遠遠地腳跟一轉,繞路而行。等快到下班的時候,我找一個庫存抽查單據找不到,問她的時候,G頭一次對我粗口相向,“你他媽的就不會自己找?”
我沒說話,轉身走開,在樓上財務那裏報銷的票的時候,G期期艾艾地跟過來,我裝著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問她打算什麽時候出發,她哭了。“Day care 打電話來,說April鬧著要回家。”
我們兩人趕過去的時候,April的哭聲老遠就能聽得到,“我要我媽媽,我要我媽媽,我要我媽媽……”Day care裏全是心智不健全的成年人,塊頭一個賽一個的大,看見我們進去都好奇地圍過來,唧唧喳喳地搶著跟我們說話,看得我這叫個寒啊。April一看見G就不哭了,G帶她出來的時候,她口齒不清,老大委屈地告訴G有人揪她的頭發。
“April, 這是小五,我的朋友。”
April 躲在G的身後,有些害羞地看著我,她的眼睛和G一樣,是綠色的。
小良牙每天都會往我的包裏塞點兒零食孝敬,那天我沒來得及吃,就隨手“孝敬”了April。她高高興興地給了我一個熊抱,勒得我差點兒沒背過去。
那天G在麥當勞買了四個雙層巨無霸套餐,麥當勞的員工還隨手給了April一個玩具,看來都認識了。
送我到家的時候,G拍拍我的手,“聽著,小五,今天我……”
“不用說了,我知道的……”我趕緊打斷她,這個抱歉我不想聽。“April, 你乖乖的要聽姐姐話,明天我還給你帶好吃的。”
我下車後走了幾步回頭,April還在不停地向我揮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