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欠你的?意識到上了我的惡當有火發不出的老爸往往如是說。
常聽人家說什麽冤家冤家,我就是老爸今世的冤家。我姐告訴我老爸對我的寬容到了可笑的地步,說我兩三歲的時候有一天在床上亂蹦,老爸沏了一杯熱茶剛坐下來,我一枕頭就飛過去,一杯茶全扣在老爸肚子上了,要換了我姐姐她們老爸早一個大耳貼子甩出去,可那次老爸不僅沒發火,反而笑眯眯地誇我這麽小就扔得這麽準,再來再來。
老爸如此區別對待,姐姐們自然有些嫉妒。有一次我姐(不是老三就是老二,忘了是哪一個了)趁爸媽不在,對我說我不是爸媽親生的,是撿來的,還繪聲繪色地說你看你一口小黃牙(萬惡的四環素!)了嗎,那是啃垃圾啃的,爸媽遇到你的時候你還在沙窩的垃圾站啃垃圾哪!要不你怎麽既不象媽媽也不象爸爸呢?
我一聽心裏這個寒哪!沙窩是北京北太平路上西翠路和永定路中間那一段兒,那時還叫沙窩村,居中一個巨大垃圾站是出了名兒的髒亂差,路過行人各個兒都捂著鼻子,合著我是那兒的出身呀?我當時就找個鏡子照,越看越覺得姐姐說得有道理,看著看著就放聲大哭。姐姐趕緊過來哄,那哪兒哄得住呀,我是真傷了心了。正哭著,老爸端著飯盒兒回來了,看我哭瘋了趕緊摟起來在沙發上一坐。我靠在老爸的大肚皮上抽抽答答地把經過一講老爸想了想就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老爸有三個妹妹但隻有兩個大的活下來,他的小妹妹叫小荷,比他小七歲是他最疼愛的妹妹。小荷三歲那年爸爸帶著她去串門玩兒,結果誤入了一間小屋裏邊剛剛有個孩子得白喉死了。老爸和小荷全染上了白喉,那時候小兒白喉跟不治之症差不多,老爸挺過來了,小荷太小了沒有幾天就死了。老爸拍拍我的腦袋說你不象爸爸媽媽,可你特象小荷呀,你姐姐逗你玩呢你就當真?等媽媽回來給你看出生證,你絕對是爸爸媽媽親生的!
多年以後我曾向我的娘娘(我家管姑姑叫娘娘)求證,娘娘告訴我我確實和小荷長得一模一樣的,難怪老爸對我百依百順的。
再往後自衛反擊戰英模報告聽得我們這群紅領巾熱血沸騰的,回到家不過癮想起家裏現成有個身經百戰的老爸,當時就磨著他講戰鬥故事,沒想到老爸愣了半天就是想不起來講什麽。後來被我逼急了講了一個劉團長的故事。
老爸抗美援朝時的團長姓劉,在一次衝鋒中被機槍子彈把一條胳膊齊肩打斷了,當時血就標出來老遠。我老爸就在他身邊,趕緊把他拖到壕溝裏包紮,繃帶用光了就撕軍裝,可怎麽包也止不了血。劉團長一個勁兒地叫,德甫啊你紮得緊些呀我不想死呀我不想死呀德甫呀。。。說到這兒我老爸就發起了呆,眼神兒怪怪的,我心想這叫什麽戰鬥故事呀,也不知道是抗美援朝哪個戰役的,沒有紅旗飄飄,沒有拚刺刀扔手榴彈,就一個怕死的劉團長?再鬧著要老爸講別的老爸就發火了,一拍桌子吼道我沒故事講!嚇得我趕緊跑開了。
其實現在想起來老爸對戰爭的回憶絕對充滿了恐怖和哀傷,老爸的頭骨上有一道溝,是和日本鬼子拚刺刀拚的,老爸的後背和腿上傷痕累累是在孟良崮戰役裏被炸彈炸的(軍博有張孟良崮戰役後方老大娘給傷兵喂水的照片,那個傷兵就是我老爸),老爸的腦門正中嵌了一個彈片是抗美援朝時被手榴彈炸的(這都是從別人嘴裏聽說的,老爸從來不講)。老爸從不認為他是英雄也從不爭當英雄,戰爭對於他來說是惡夢能活下來是僥幸決不能講給小女兒聽。
但是。。。除了戰爭之外還是有很多別的故事的,老爸在那之後講的故事可精彩啦,有紅花會有奔雷手有天山有狼群,有英俊飄逸的陳家洛有美麗如夢的香香公主。。。等我老媽醒過悶兒來合著老頭子在給女兒講禍國殃民毒害青少年的武俠小說,香香公主已經被乾隆這廝擒進皇宮裏去,我們父女倆一個講得投入一個聽得專注早就欲罷不能了。
嗬嗬,我的頭一本武俠小說就是《書劍恩仇錄》是我老爸用一半揚州話一半普通話給我說的書!那是我生命中相當快樂的無憂時光,現在還時時夢到。至於說誰欠了誰的,等我養了兒子又生了女兒才知道,做父母為孩子付出是巨大的,得到的快樂和成就感也是無與倫比的,我們其實誰也不欠誰的!
喜歡你的文風, 看了頭幾篇,很好看。
最後跟老鄉打個招呼, 你寫的官園鳥市不直到現在還有沒有, 懷念呀。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末笑
古來征戰幾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