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曉盡量輕聲的拉開半截窗簾,又拉開了一側落地窗門。雖然聲音很輕,但喬楊還是聽到了。他轉過頭來看到何曉,問道:“你是不是應該穿上你的羽絨服再出來,這裏雖然沒有我們那兒的冬天冷,可畢竟也是冬天的。”
“我這件大衣已經可以了,沒問題的,我就站一會兒。不悔呢,睡了嗎?”
“他正在聽他的音樂呢,每天睡覺前的必修功課,可不是什麽鋼琴曲啊,什麽火爆他聽什麽。”
何曉很輕巧的站到了喬楊的邊上,月色下,她揚起臉看著喬楊。喬楊的臉已經轉向了前方的一片小樹林方向。
“喬楊。”何曉叫他一聲。
“嗯,怎麽了?”喬楊沒有看她,繼續看著前方的那片樹林。
“喬楊,喬楊,喬楊,喬楊……”何曉輕輕的一連串的喊了好幾聲,她很享受這麽安靜的單獨的和他在一起。
喬楊將目光調轉過來落在了何曉的臉上。他笑著問:“怎麽?是想讓我欣賞一下月光美女嗎?”
“嗬嗬,我豈止是月光美女,我更是陽光美女呢。”何曉看到喬楊笑,自己也很高興。
“陽光美女?”喬楊重複著這四個字,說:“沒錯,你確實是很陽光的。對了,剛才,謝謝你巧妙的解圍。”
何曉知道他是在說飯桌上關於吃素食的問題了。“你好像什麽都沒有跟我說過呢。我是指,你的過去,你的情感過去。”
“我不是刻意隱瞞什麽的,隻是,我說過,希望我們之間能簡單一些,不希望你看到一些醜陋。”
“你為什麽說是醜陋呢?難道不悔是你醜陋行為的結果嗎?”何曉的語氣又有些慣有的激動。
“不悔應該已經跟你說過一些了吧。還好,這個孩子性格好,不像是不健全家庭出來的孩子。其實,我和不悔的媽媽從來都沒有過婚姻,更沒有過所謂的家庭。”喬楊的聲音是很平靜的,配上這寧靜的夜色,何曉覺得這聲音能穿透到自己心裏去,所以這會兒,她沒有再說話,隻是任喬楊繼續講述著他的情感過去。
“從不悔的年齡,你應該能算出,我十九歲就有了這個兒子。事實上,十九歲的時候,我已經在法國了。和不悔的媽媽是在我來法國前一年認識的,她是我們音樂學院臨近一所大學的研究生,比我大了五歲。我一進音樂學院,就在一次舞會中認識了她,不可否認,是她讓我開竅了,是她讓我的對男女之情有了明確的向往。
她是一個很驕傲的女孩兒,當然,驕傲是有資本的,因為她漂亮,聰明。可往往,這種女孩兒的眼光是很奇怪的,在那麽多的追求者中,她偏偏看上了很靦腆的我。什麽都是她主動,好像她也不在乎那時的我傻頭傻腦,她喜歡聽我彈鋼琴,哪怕是我彈很枯燥的練習曲,她都會聽得很認真,她說,她被我彈琴時的傻專心感動,似乎有了鋼琴,我的眼裏不再有別的東西了。
就這樣,她經常去音樂學院找我。麵對漂亮聰明的她對我如此看重,我自然是無法抗拒的。當然,我也是喜歡她的,尤其是她自信驕傲的神采,總覺得有她的地方,充滿了光明。我大一下學期的時候,拿到了法國這邊音樂學院的獎學金,對我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天大的喜訊。說實話,那時候,我還根本就沒有想過愛情,婚姻什麽的,男女之間的關係對我來說就是喜歡和吸引那麽簡單。於是,我歡天喜地的告訴了她我要出國留學的事情。記得她當時的臉色一下子就陰暗了下來,但是我也沒有想太多。
在我告訴她那個消息的晚上,她讓我留宿在了她研究生宿舍裏,她是單獨一個宿舍。那晚,我們之間發生了第一次關係。我知道,她也是第一次。有了第一次以後,我似乎就嚐到了甜頭,於是,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我當時根本就沒想過什麽她會不會懷孕的問題,因為我覺得這些事情都不需要我來操心,我們在一起什麽都是她教我的。
就這樣,一直到我出國,我沒有因為離開她而過多的難過,因為巴黎和鋼琴對我來說太有吸引力了,那種吸引力對於那個時候我來說是沒有其它力量可以比擬的。
到了巴黎以後,完全陌生的法語,令我非常煩惱。為了強迫自己學習語言,我住進了一個法國人的家庭,在最初的半年裏,為了讓自己忘記中文,我隻給家裏打過電話說明了情況,然後就讓自己徹底進入了法語環境中。我不說中文,不聽中文,不看中文,不寫中文。自然,也就沒有再聯係過她。 大半年後,我漸漸適應了巴黎的環境,專業課程也走上正軌,我才開始恢複聯係中國的同學,朋友,當然也包括她。
那時,對於她我已經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了,但我覺著作為一個朋友保持聯係未嚐不可。可萬萬沒有想到,在我給他寫信去後的一個月,我收到了她的回信,打開信封時,裏麵竟然有一張嬰兒的照片。看完信,我冷汗涔涔,她說,在我離開中國之前,她就已經懷孕了,但是當時不知道,她也沒經驗,等到確認懷孕時,孩子已經四個多月了,她覺得打胎太恐怖了,並說無論如何都是愛情的結晶,所以,將研究生課程暫時停下,在校外租了個房子,瞞著幾乎所有的親人生下了孩子。信的結尾時說她相信我會對她和孩子負責。”說到這裏喬楊深深的歎了口氣。
“這真是一個好有個性的女人。”何曉不知是歎還是讚。
“可是當時的我,隻有十九歲,看到那張照片,我完全沒有任何做父親的意識,我根本就不明白怎麽如此沉重的責任一下子就放在了我的麵前。那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所以當時的我,選擇了逃避,除了逃避,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麽。慌亂中,我給她寫去了一封信,隻說了一句,對不起,我再也不會回中國了。就不給她寫任何信了。隨後在巴黎的生活,我用自己的回避換來了一段時間的安寧,我不去想她和孩子的事情,就好像她們人間蒸發了,就好像我從來就沒有認識過她。”訴說這段時,何曉能聽出喬楊的語氣充滿了悔恨之意。
“就這樣,過了四年的光景,四年間,我和一個法國女孩兒談過一場戀愛,那是我人生中真正的第一次戀愛。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兩年多的時間,她愛我是覺得中國男人踏實可靠。可每次聽到她這樣誇我時,我心裏都隱隱的不安,因為,我知道,在我內心深處,還藏著一個女人甚至還有一個我的孩子。這種不安一直到有一天我父親從中國給我打了個電話,很簡短的說了一句,暑假回來一趟,有事。可能是我預感到這事兒總有一天會公諸於世的吧,雖然父親沒具體說明是什麽事情,但我也沒有追問什麽,就在暑假到時買了一張回中國的飛機票。離開法國時,我對那個法國女孩兒說了所有的實情,她表現出了西方女孩兒的獨立冷靜,沒有責怪我,而是叫我不要牽掛她,要好好的回去麵對那個女人和孩子,她欽佩那樣的勇氣。可是她也告訴我,她不可能再和我保持戀愛關係了,因為她不想麵對太複雜的問題。我完全能理解她的做法。
接下去的事情比我想象的似乎發展快了很多很多,飛機上,我還在考慮著回去如何告訴父母具體的事情過程,在想著再次麵對她時,我會怎樣,但當我走進家門的那一分鍾,才發現,似乎一切都不需要了。我看到了不悔在我家院子裏和我母親嬉鬧著,父親看到我進門,給了我一個深深的注視,然後轉身進屋給我拿了封信出來。黃色的牛皮信封已經皺巴巴的了,還好,它最終還是到了我的手裏。
打開信,信中第一句就是,喬楊,如果你能看見這封信的話,那我死就瞑目了。看到這句話,我兩腿一軟,就癱坐在了院子的地上。這時候,不悔走到我身邊,竟然指著我說,我認識你,你是爸爸。那一刻,就在那一刻,我心裏從未有過的父親的感覺一下子冒了出來。將不悔一把抱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