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過了小滿,忙活完打馬鬃、剪羊毛,還是去打零工。隔個十天、半月的,總愛往夏營盤跑。名義上是接觸牧民,接受“再教育”,其實多半因為寂寞,人多點兒的地方,多少熱鬧點兒。
東西向的一條山溝,不長,沿著陰坡往上走,翻過梁就是夏營盤。滿坡滿穀翠綠的草,陽坡上幾叢灌木,綠得發黑,格外的精神。就在這條山路上,一邊走,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不就是野花嗎?草原上哪兒沒有呀…”再瞄一眼,我的目光突然被吸引住了,不由得也停下了腳步。
那總有十幾畝大的一片吧?陰坡上地氣暖得遲,才開出這春花般的燦爛。不是河邊淺草灘上那種黃黃白白、一片連一片的;也不是尋常山溝裏那種星星點點、在草叢中探頭探腦的;這是讓人嘴發幹、喘不上氣來的絢麗。百合紅得嬌嫩,優雅地微微垂著頭,花瓣兒向後卷曲,花蕊在風中羞怯地顫抖。山丹紅得熱烈,花瓣兒上帶些小小的黑點兒,開得又挺拔又舒展。苜蓿花紫裏透藍,馬藺花藍裏透紫,顯得神秘、脫俗。開得最酣暢的要數芍藥,那粉粉白白的顏色,隻能在未被化妝品覆蓋的少女臉蛋兒上看到。還有許許多多叫不出名兒的,各有各的芳姿,各有各的美豔。淡淡的花香,漂浮、彌漫。多少年後,妻子曾客氣地指出,我“在植物學上的知識,有些欠缺”。這個缺陷,那時似乎並不妨礙我對美的領受。
沉默之中,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心中慢慢蘇醒。我知道,我們有同樣的感動。那是真的詩情。可惜當時不懂,要不然,說不定會有一篇傳世的佳作。
後來,不知多少回,我獨自走過那條山路。讓人納悶兒的是,那麽美麗的野花卻再也沒見過。陰坡上的花期,準保特別的短促。非得趕上那樣的季節、那樣的天氣,還要有那樣的心境、那樣的年紀。那一年,我十九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