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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的仕途

(2010-04-27 19:53:58) 下一個
看千帆考證元白的友誼, 提到幾個詩人的仕途, 我也想的吧幾句.

也從最偉大的李杜說起. 通常看李白的作品, 總是仙風道骨不食人間煙火, 好象對權貴名利全不放在眼裏, 隻要有酒喝就行. 其實也就是平生不得誌, 隻好這樣說而已. 看他40多歲的時候皇帝召他進京, 高興得哎呀看孩子打鬧也可愛了, 看雞也覺得特別肥了, 心情好得不得了, "仰天大笑出門去, 我輩豈是蓬蒿人", 覺得自己一展身手的機會總算到了.

當然他個性可能確實太強了一些, 不得誌的主要原因也是得罪了小人, 比如高力士, 你非讓他脫靴幹嗎呢. 這也說明詩仙確實政治嗅覺約等於零, 所以後來才會跟錯人, 跟了想謀反的永王, 要不是郭子儀報恩舍官相救, 他那會兒就成仙了.

杜甫更慘, 連飯都吃不飽, 一個孩子硬是給餓死了, 最後自己其實也是餓死的(先餓後撐). 有人說這些詩人往往都是這樣, 懷才不遇. 看杜甫的詩寫得多好, 多麽憂國憂民, 記錄民生疾苦, 能稱"詩史". 其實杜甫本人的性格是"放曠不自檢, 好論天下大事, 高而不切". 說白了就跟李白一樣, 看待問題都是用一種藝術的浪漫的眼光. 有人說這是國家不幸詩家幸, 其實也未必不是國家之幸, 頂尖的文學家, 不管他是狂放的深刻的, 他骨子裏必然都是浪漫的, 否則出不來那樣的作品. 浪漫的人搞政治多半是不行的, 就應該去搞文藝, 做個喉舌也就可以了. 可惜古代都是學而優則仕, 光靠寫詩連肚子都糊弄不飽, 其實正是詩家之不幸.

真正有怪癖, 不想當官的人也有, 比如陸羽就是一個. 從小被和尚收養, 長大了自己懂事了的時候, 不信佛不信仙, 就喜歡看書學文化(倒是喜歡跟皎然和李季蘭一塊兒玩, 這倆一個是和尚一個是女道士). 無門無派, 閑雲野鶴, 能言善辯, 性格耿直, 平時單好喝兩口茶. 有了些名氣以後, 皇上賞官當, 一次是太子文學(管典籍的一個官, 正六品下), 一次是太常寺太祝(管祭祠, 正九品上), 人家都沒接受, 依舊遊山玩水, 混吃混喝. 雖然給的官都不大, 沒啥權, 好歹也是皇糧啊. 可是人家早說了: "不羨黃金罍, 不羨白玉杯. 不羨朝入省, 不羨暮入台. 惟羨西江水, 曾向金陵城下來." 說到做到者是也. 話說回來, 經曆不坎坷的, 詩確實很平常, 陸羽的主要成就也就是<<茶經>>, 還寫了一本笑話書, 可能失傳了. 看來太樂觀了當不了詩人.

還有一類是先入仕, 後學詩. 典型代表是韋應物. 韋應物, "城南韋杜, 離天尺五", 兩大貴族家庭, 韋就是韋應物家. 十五歲就開始給皇帝當隨身侍衛, 武藝高強, 性格豪放, 欺男霸女, 橫行鄉裏; 玄宗吃的山珍海味, 他吃過; 玄宗身邊的絕色美女, 他見過; 玄宗賜楊妃洗澡的華清池, 他泡過. 這些都是他後來自己在詩裏寫的. 日子過得相當滋潤. 可惜後來玄宗崩, 好日子結束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尤其是這種身邊的機要人員, 人家新皇帝全換新的了. 這時候韋應物才發現自己沒有真才實學, 升官升不上去了. 怎麽辦呢? "讀書事已晚, 把筆學題詩". 讀書來不及了, 隻能學寫詩了:D 還是保留了點當初的小狂. 這一學, 可了不得. 所謂人精, 無論幹什麽, 都是拔尖的.

韋應物的詩, 曆代詩家都很推崇. 唐朝的詩歌曾經有流派大戰, 以沈佺期宋之問為代表, 主張聲率, 另一邊以李杜為代表, 主張複古. 聲律隻是一說, 其實不光是聲律的問題, 而是形式上"豔薄斯極", "鎪章刻句, 揣合浮切, 音韻婉諧, 屬對藻密, 而閑雅平淡之氣不存矣". 也就是說詩歌失去了意境, 隻追求詞藻. 但是當時很多人, 按皎然和尚的話說, 就是自己的才氣不夠, 受了這種靡漫之風的影響, 隨波逐流, 專門寫那種花裏呼哨的詩. 結果韋應物一出來, 大家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好詩. "獨應物馳驟建安以還, 各有風韻, 自成一家之體, 清深雅麗, 雖詩人之盛, 亦罕其倫." 因為韋詩氣質太獨特了, 很多人想學都學不來, 不象那種工鑿詞句的詩, 反而容易學. 放到現在也就是說, 電腦都能寫.

韋應物的詩我以前沒大讀過, 最近讀了幾首, 明白了一句話的意思:"淡極始知花更豔". 他的詩初讀著不覺什麽, 可是那氣氛就在你不覺中製造出來了, 在你身邊圍著. 一抬頭, 你發現你看東西的眼神可能都不一樣了. 他的這種閑雅, 應該是和他的經曆有很大關係, 成功那麽早, 少年輕狂, 突然間從雲彩上跌下來, 那種世路安然, 不是能夠自己追求得到的. 他本身又是貴族出身, 不愁吃喝, 所以他不苦悶, 什麽好的我都見過經過, 對往事不是不懷念, 想起來也不是不難過(他有很多詩寫過去的經曆, 跟著玄宗的日子肯定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吧), 但是不至於愁眉苦臉地怨天尤人. 這點和陶淵明是一樣的, 隻有在物質豐足, 精神閑逸的條件下, 才有心情幽然見南山. 韋詩雲"自懷物外心, 豈與俗士論". 很難想象當年那樣的莽撞少年, 怎麽說脫胎換骨, 就跟孫悟空似的搖身一變就成了?

最後, 和大家一起欣賞一首韋應物的詩, 我也就該洗洗睡了:

江漢曾為客, 相逢每醉還
浮雲一別後, 流水十年間
歡笑情如舊, 蕭疏鬢已斑
何因北歸去, 淮上對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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