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男篇 白居易二三事

亂紅集 外男篇 白居易

從前人的名字可以專門寫一篇論文, 是個很有意思的東西, 名和字之間有各種各樣的關係. 比如王維字摩詰, 取自佛教的<<維摩詰經>>, 這名兒是他那個出身望族的母親給取的. 再比如茶聖陸羽字鴻漸, 出自<<易經>>"鴻漸於陸, 其羽可以用為儀", 當然他這名特殊點, 連姓也索性從這句裏得的, 這是他自己取的. 今人也有好名字, 比如前朝錦衣衛戴笠字雨農, 本朝太祖諱澤東字潤之, 都是好名字. 當然文化人名字也有好笑的, 比如唐朝有個不出名的詩人叫張碧, 字太碧, 李白的頭號粉絲, 所以名字也學著李白取. 還有個俠客詩人叫"劉叉", 無字. 這可奇了, 原本我那篇論文的題目就想起個<<牛叉的名字>>, 這下撞衫了, 索性也懶得寫了.

咱們白香山同誌的名字也好, 居易字樂天, 聽上去有點許三多"好好活就是有意義"的意思. 這麽一個樂觀樸素的名字, 當年初出道時卻被顧況笑話:"長安百物皆貴, 居大不易." 史載顧況德行不佳, 從這句話也可見一斑了, 跟現在的網友水平差不多. 不過顧況眼光還是有的, 一看到"離離原上草, 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 春風吹又生"四句, 立馬改口:"有句如此, 居天下亦不難. 我前麵是跟你開玩笑噠!"

白居易的一生仕途就不在這兒的吧了, 仕途經濟都是混帳話, 咱們隻的吧香豔的, 比如他和元稹的友誼.

確實男人之間的友誼往往比女人之間來得深厚, 女人打進入青春期以後就把一腔熱情和熙熙攘攘的小聰明都用到男人身上了. 男人做起哥們來可以是一輩子的. 即便如此, 千帆舞嚐曰:"俺總腳著這倆人關係好得很可疑." 信哉. 這倆人好到什麽程度呢, 某年元稹奉命去東川, 白居易在長安和弟弟白行簡(這名字和他哥哥配得多好)及朋友李杓直一起到曲江和慈恩寺踏春, 完了以後到李家喝酒, 喝著喝著, 白居易突然想起, 這個時候, 元稹該到梁州了吧, 於是於席上寫了一首詩:

花時同醉破春愁
醉折花枝當酒籌
忽憶故人天際去
計程今日到梁州

人的感情好到一定程度, 心靈感應是必須的. 就在同一天, 元稹在梁州做了一個夢, 正好就夢見他和白居易李杓直到曲江慈恩寺玩("是夜宿漢川驛, 夢與杓直、樂天同遊曲江, 兼入慈恩寺諸院, 倏然而寤, 則遞乘及階, 郵吏已傳呼報曉矣"), 醒了之後也寫了一首詩:

夢君同繞曲江頭
也向慈恩院裏遊
驛吏喚人排馬去
忽驚身在古梁州

這兩首詩一傳出來, 大家都震驚了, 兩人遠隔千裏, 於同一天描寫了同樣的事, 一個是寫實一個是夢境, 還用的是同一韻, 人雲二人"雖骨肉未至，愛慕之情，可欺金石"，"千裏神交，合若符契."

不過如此靈透的白居易, 在男女問題上也犯過一次重大錯誤. 他逼死了美女關盼盼. 關盼盼的丈夫下世以後, 關為之守節, 獨居燕子樓. 關曾和白居易有一麵之緣, 也是白的超級粉絲, 能唱整首<<長恨歌>>, 白曾寫詩讚美她的舞姿"醉嬌勝不得，風嫋牡丹花". 寡居十年以後, 關盼盼托人給白居易帶去三首詩, 白居易大驚:"怎麽她還活著? 這麽才色俱佳的人應該為夫殉情才完美啊." 然後寫了幾首詩, 又托人給她帶回去, 其中一首:

黃金不惜買娥眉
揀得如花四五枚
歌舞教成心力盡
一朝身去不相隨

埋怨也好指責也罷, 總之關盼盼看了以後傷心得不行, 本來以為白居易是個知己(否則也不會把自己獨居的難過說給他), 沒想到白根本不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 -- 她不死原本是怕人說丈夫重色, 讓愛妾殉身, 怕玷汙了丈夫的清名. 偶像的轟然倒塌對這位美女的打擊是致命的, 她給白居易回了最後一首詩:

自守空樓斂恨眉
形同春後牡丹枝
舍人不會人深意
訝道泉台不相隨

當年你說我象風吹動的牡丹花, 現在獨守空樓這麽多年, 你不知道嗎, 我也就和花謝之後的牡丹枝差不多了. 我現在過著這樣的日子, 你竟然不理解我的深意, 隻驚訝於我的不死.

美人淚盡, 絕食, 香隕燕子樓. 臨終留下一句話:"兒童不識衝天物, 漫把青泥汗雪毫" 小孩子不知道我是白鶴, 硬要往我身上抹汙泥.

這件事又傳回來, 白居易也很震動, 才知道自己辜負了美人的一片良苦用心. 這件事對他影響很大, 大概後來很多年一直很後悔. 所以後來他老了以後, 就把兩個寵妾樊素小蠻都打發另嫁人去了, 自己整天和一幫老頭子們在一起學佛論道. 還發明了一雙"飛雲履", 大概是鞋底中空, 點了香放進去, 走起路來象騰雲駕霧, 做神仙狀. 一千多年後名妓賽金花受他啟發, 也發明了一種鞋, 鞋底中空, 底部刻出梅花樣, 裏麵放了粉, 走路時步步生花, 也一時傳為時尚佳話. 可見天性風流的人, 自古就喜歡奇裝異服.

白香山同誌老了以後, 認識了李商隱, 很喜歡他的文章, 曾說:"我下輩子轉世投胎來給你當兒子吧." 後來白同誌仙逝, 李商隱果得子, 李同誌是個實在人, 真就給兒子起了名字叫"白老", 等孩子長大些了, 發現這孩子笨得很, 學啥啥不行. 當時溫庭筠老上李商隱家來串門, 就跟那孩子開玩笑說:"讓你當白侍郎的後身, 愧不愧得慌啊." 過了幾年, 李商隱又生一兒子, 名叫"袞師", 極聰明且模樣標致, 於是大家懷疑這位才是白居易的真正轉世靈童.

當年杜甫的墓誌銘是元稹寫的; 元稹的墓誌銘是白居易寫的; 白居易的墓誌銘是李商隱寫的. 文豪脈脈相傳, 也是佳話.

(下一回書歸正傳, 還聊俺們女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