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魁北克

魁北克人是加拿大人中的異數,近半數公民讚成獨立,年輕人尤甚。每年6月24日的”國慶節” ,隻要你到亞伯拉旱平原,便立刻能感受到他們要求獨立的狂熱氣氛,”魁北克萬歲!”的口號一呼百應。魁北克人還有高非婚同居率,高分居率以及公開的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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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情與義

(2009-01-30 17:14:29) 下一個

23 情與義

計算著日期,我們的行李明天可到滄州。現在急需與村裏交涉,解決兩大問題,一是請大隊派車去幫我們拉行李,二是請大隊盡快給我們安排住處。籃子家如此可憐,我們實在不忍多住一天。在這兒辦“外交”,隻能由宗和出麵,這裏畢竟是她的本鄉本土,好歹是老姑娘回了娘家,村裏總會有點兒看顧。我既是外來人,又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牛鬼蛇神”身份,是不便出頭露麵的。

宗和去交涉的結果,並不令人滿意。明天由第五生產隊派大車隨我去滄州拉行李,不過要我們付出車費,每天10元,從我們的安家費裏扣除。遣返時青島出了一筆安家費,這筆錢不交給我們,而是交給駱屯大隊,由大隊監管使用。那是解決我們的住房和購買差不多一年的口糧的費用。現在已過秋收,我們要等到明年的秋收才能參加生產隊的分配,所以這將近一年的時間,仍給我們供應商品糧。安家費總共不過200元。出車費每天10元,相當於六七十斤玉米的價款,這簡直是“天價”!從肅寧到滄州180裏,往返一般需要23天的時間,就要支付二三十元的出車費,占去安家費的十分之一以上,我們如何能支付得起?

至於住房,大隊已經通知了張士楨,借他院裏的一間南房暫住。

籃子家的一聽就急了,忿忿地說:“咋就沒有一點情麵?村裏答應收留人家,就該管到底,出車拉行李還用付車費?村裏管不起,當初就不該答應收留。如果當初不答應,三姐和姐夫他們也用不著來受這份罪!出車有什麽花銷?牲口上路不上路都得喂草料,定出這麽高的價來,不是明擺著敲竹杠嗎?”籃子接口說:“這是看著三姐他們有一筆安家費眼紅!”籃子家的說:“再說,大隊占了人家那麽多的房子,閑著鎖著,幹啥不騰出幾間來?還得借張士楨家的南屋!陰南房,咋住?還不是也欺負張士楨是富農,要是別人,能借給他?”宗和歎息著說:“我倒不敢想望住東院的房子,我是出嫁的閨女,人家也不能承認那房子有我的份兒。大隊占了,就是大隊的了。南屋就南屋,隻要有個安身之處就行了。隨遇而安嘛!”籃子說:“是這麽個理兒,該忍就得忍,免得煩惱。”籃子家的問:“三姐,你沒聽說五隊派誰使車?”宗和說:“說是一個叫張興隆的。”籃子家的說:“唔,我猜就是大隆叔,這人挺老實,姐夫一路上和他多套套近乎,奉承奉承,叫他把車趕快點兒,辛苦辛苦,能不住店就不住店,連夜往回趕,興許一天一夜就能回來。明兒我早點兒給大隆叔備好飯,早早去叫他,早吃早套車。”

第二天一大早,籃子家的備好早飯,親自到西南莊上把那位車把式張興隆請來了。張興隆50多歲,中等身材,粗壯結實,老實莊稼人模樣,少言寡語,略顯矜持。我們按照籃子家的囑咐,連忙迎出去叫“大隆叔!”道了辛苦。籃子家的一邊請他上炕,一邊連聲讚道:“大隆叔可是好人呐,肯幫人忙。我一聽說是大隆叔使車,就給三姐和姐夫說,再好不過了,大隆叔心眼兒好,為人厚道。這次大隆叔幫了大忙了,可得讓大隆叔辛苦辛苦了……”她一句話兩頭叫著“大隆叔”,叫得親切,說得真誠,還不斷地誇“大隆叔是大好人!”說得張興隆有點兒不好意思了,才冒出一句:“好啥呀,現在是壞人嘍!”

目前他也是專政對象之一,說他有漢奸嫌疑,籃子說:“查無實據,不明不白。”

吃過早飯,張興隆叫著我一塊兒到五隊場上的牲口棚套了一輛膠輪大馬車,我們就出發了。我按照籃子家的囑咐,陪了一路小心。在河間城關打尖,我特意把他請到飯館裏為他叫了一碗雜燴菜和燒餅。他有點兒過意不去,說:“咱倆一塊兒吃嘛。”我說:“這就夠慢待了,請你別嫌棄。”我借著這個話茬兒,向他訴說了我當前的困難,請他體諒我的苦衷,幫幫忙,把車趕快點兒,若能連夜趕回來,我就感激不盡了。他被我的話打動了,答應“盡量趕趕看。”

這一趟張興隆確實幫了大忙,車趕得飛快。冬日晝短,黃昏時分到達滄州,直奔火車站貨場,我交上行李單,提出行李,箱櫃包裹七八大件,張興隆幫著扛抬出來,裝上車,已經是燈火通明的晚間了。裝好車才在車站附近的小飯鋪裏吃了晚飯,喂了馬,接著就往回趕,中途在一個小鎮甸的飯鋪裏吃了夜宵,喂馬飲馬,接著就趕路,趕到日出進了駱屯村。

這樣趕路,對於張興隆來說是很大的損失。當時的農村普遍貧困,駱屯則屬於河北平原上最貧困的村莊之一,多數人家掙紮在饑餓線上,常常過年也見不到白麵,像飯館裏有肉的燴菜和白麵燒餅,那是一般社員不敢奢望能嚐到的高貴食品。如果他不快馬加鞭地趕路,像平日出車一樣從容不迫,信馬由韁,則我要多招待他幾頓那樣的美餐,而且不費力、不辛苦、不熬夜,還能多掙工分。這是一次難得的美差,出車一天記10分工,在隊裏幹一天隻掙8分工,現在是冬閑時節,隊裏沒活兒,蹲在家裏不掙工。這筆帳是每個社員都算得很精的,張興隆心知肚明,他竟能為了我這個非親非故的外來人,肯如此辛苦,付出如此的代價,真可謂情深義重了。後來張興隆還因此而受到大隊幹部們的抱怨,使大隊減少了收入。

 

從十字街北去到後街口的第一個磚砌大門就是張士楨家。大門不顯古舊,一個不大的標準四合院,南北房各三間,東西廂房各兩間。張士楨已是古稀老人了,老伴早已過世,有兩個兒子。大兒子鳳歧50歲左右,一向在天津行醫賣藥,近期因病返鄉,沒有家小,與老父共居一室。二兒子鳳瑞40多歲,有妻有女,全家共5口人。張士楨慈眉善目,極和氣,按鄉親輩分,宗和與他同輩,因此鳳歧兄弟和鳳瑞媳婦都叫宗和“三姑”,態度都很謙恭而熱情,禮貌周全。

他們已將南屋的外間和東裏間騰出來了。鳳瑞兩口子領著我們看了房子。入住之前的第一件事就是盤炕。籃子已經替我們買下了鳳瑞家暫時不用的一架土坯。我問:“上哪兒請盤炕的師傅?”籃子家的笑道:“自己盤唄,用不著叫人,姐夫就放心吧!”宗和也笑著說:“她籃妗子是能人,早就說了她當把式。”我吃驚地看著這位弟妹,她怎麽事事能呢?我很佩服,不過也有點兒懷疑,在榆林盤炕,有專門的技術工,連一般的泥瓦匠都不會盤炕,因為炕盤不好,火燒不旺,屋裏倒煙沒法住人。

第二天吃過早飯,籃子家的就理絡了瓦刀泥板等工具,裝在背筐裏背著去盤炕。由籃子和泥,我們一家3口搬運土坯。籃子家的先壘炕牆,然後碼煙道,層次分明,有條不紊地盤起炕來。這時來了一群姑娘,她們都喜歡小瀅,從我們到駱屯的第一天,她們就3人一幫兩人一夥地陸續來找小瀅玩兒,在一起唱彼此都熟悉的革命歌曲,要求小瀅教她們城市裏流行的歌曲。因此小瀅已經融入她們之中了。姑娘們都背著筐,一見我們搬坯,立刻插手用筐背土坯,又快又利落。那種見忙就幫的自覺和熱情,顯得那樣自然真摯隨意,仿佛是給自己家裏幹活一樣,不拘行跡。

不到半天的時間,炕盤好了,外間屋有現成的鍋台,籃子家的立刻點了一把柴火伸進灶膛裏去,火苗直撲煙道,吸力很強,炕盤得十分成功。我的懷疑盡釋,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後來我才知道,這裏幾乎是人人都會盤炕,原因是炕每年要拆一次,被柴火煙熏烤了一年的炕坯子是最好的肥料,要拆出炕坯來施到地裏去。每年拆炕,每年都要盤炕,就把人們都訓練成把式了。以後我家的炕先是宗和盤,後來是小潛盤,其實我和小瀅也都已不是外行了。榆林的情況則完全不同,是蓋房時盤就的一勞永逸的磚炕,盤炕就是專門技術了。

搬進張家南屋,最大的困難是缺柴火。城市裏供應生活用煤,農村不供應。做飯連帶著燒炕都是燒柴火——莊稼的秸稈。秋收時,隊裏把柴火統一按人口分配給各家各戶了,現在已是地光場淨的冬天,無處拾柴打草,各家的柴火都不富裕,沒有人出賣,我們也不能依靠別人的接濟,隻能自己設法解決這一難題。我們已經買了背筐和摟柴火的竹筢子,也學著背起筐來。

背筐是用紅柳條編成半圓形的筐頭,在筐頭平直的一側安上2尺高的核桃粗的樹枝彎成的提梁。背筐實際上是挎筐,像城市裏女士們挎皮包一樣,把提梁掛在肩頭,背重筐時要用胯抵住筐頭以分擔重量,因此背起筐來都是一個姿勢,哈著腰,撅著屁股,還要聳起肩以免提梁滑落。

我背起筐,拿著竹筢子,村裏村外轉悠著找柴火。到處都光淨得像舔過了一樣,不要說莊稼秸稈一類的硬柴火難覓,就連莊稼葉片之類的軟柴火,也要到溝溝坎坎的枯草叢中去搜尋。公路邊的樹葉都被摟幹淨了,隻能找到稀稀拉拉的樹掉兒,即葉柄,像鬆針一樣細。我用筢子像刮地皮似地收攬著,常常是轉悠半天也裝不滿筐頭。這光淨的情況,可以看出當地柴火的緊張和奇缺,也反映了莊稼長勢不佳。莊稼不茂盛、不高大、不壯實,不僅糧食產量低,秸稈當然也不豐富。

有一天我在村裏轉,看見三隊的一群女社員給隊裏背柴火,人多,柴火多,一路上一顛一碰,不斷有散碎柴火撒落,於是我跟在後邊撿。我正在低頭撿拾的時候,聽見前邊劈裏啪啦地亂響,抬頭一看,許多女社員從自己背的柴火中抽出一根一根的玉米秸往地上扔,有的還回頭向我示意,這是同情、憐憫,是援助、饋贈。我向她們頻頻點頭以示感謝,這一次我是大大地豐收了。

我在拾柴火途中,也常常會遇見鄉親們把他們拾得的一把柴火,不聲不響地捺在我的筐頭裏。盡管柴火不值什麽,其情意卻使我感動。

 

一天晚間,籃子來我家,交給宗和一封信和50元錢,說是北京二哥寄來的。宗和看完信後,連忙把信和錢退還籃子說:“這是二哥給你的,我不能收。”籃子堅決不收說:“二哥的信當然隻能那樣寫,現在是什麽時候,他不能說明接濟你們。事情明擺著的,你們新來乍到,困難重重,事事要花錢,這錢就是給你們的,我決不能收。”宗和說:“你的日子夠艱難的了,我們這一來,給你們添了多少麻煩,增加了多少困難,二哥是替我們補報你。二哥的信寫得明白,不是給我們的。”兩人各執一詞,互相推讓,誰也不肯收。我幫著宗和勸籃子,他說不過我倆,幹脆扔下錢跑了。宗和拿著錢追了出去,一直追到他家,把錢塞給了弟妹,結果籃子家的又把錢送了回來。

籃子家雖不能說是駱屯最窮的人家,也屬於困難戶之列。夫妻倆加上二女兒,3個不強的勞動力,全年出工掙得的工分總值和分得的糧食總值,有的年份是兩相抵消,沒有盈餘,就沒有現金收入了。有的年份略有盈餘,能分得的現金也不過四五拾元,這就是全年的現金收入。口糧往往吃不到年終,還要花錢買糧來補充。那四五拾元就成為不敢動用的保命錢了。日常必須購買的日用品,如鹽、火柴、燈油和孩子們上學的用度,就要靠養豬、養雞來支應了。當地流行一句話:“從雞屁股裏摳錢使。”就是養幾隻母雞下蛋賣錢花。養豬也隻能養殼郎豬(即架子豬),春天買一隻小豬崽來放養,而不是圈養。放養就是撒出去讓它滿街跑,自行覓食,無非是走街串巷去找一泡孩子的巴巴吃。不能圈養,因為家裏隻能喂點泔水、豬草、爛菜幫子之類,是養不活豬的。放養到夏天養成殼郎豬就趕緊賣掉。駱屯沒有一家能養得起肥豬,養肥豬要喂糧食,人尚且吃不飽,哪兒還有糧食喂豬?

籃子家過的就是這樣慘淡的日子,就是這樣一對可憐的貧苦農民,在利與義的抉擇上卻是重義而輕利的,能不令人感佩?

 

©郭錦文 2009

(轉載、出版需經作者書麵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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