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魁北克

魁北克人是加拿大人中的異數,近半數公民讚成獨立,年輕人尤甚。每年6月24日的”國慶節” ,隻要你到亞伯拉旱平原,便立刻能感受到他們要求獨立的狂熱氣氛,”魁北克萬歲!”的口號一呼百應。魁北克人還有高非婚同居率,高分居率以及公開的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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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熔 爐

(2009-01-16 07:34:32) 下一個

2  

 華北人民革命大學的校址是頤和園對麵的一座舊軍營。進門是一條寬闊的甬路,甬路兩邊,整齊地排列著十幾棟兩層樓房。革大分為四個部,一、三兩個部在天津分校,這裏是二、四兩個部。二部在甬路東,四部在甬路西。每部分十個班,每班分若幹組,每組約30人。

還沒有進校門,就聽見此起彼伏的“鏘鏘嘁鏘嘁”的鼓點聲,但不是鼓和鐃鈸奏出來的聲音,而是眾人用嘴模仿出來的聲音。北平解放以來,扭秧歌這種農村的文化娛樂方式隨著解放軍的入城式輸入城市,風靡一時。隻要是人群聚集的場合,幾乎都能看到扭秧歌的人圈子,也就會聽到這種嘴奏的鼓點,這仿佛是革命者的標記。走進革大這座革命熔爐的人們,都是來投奔革命的“準”革命者了,當然少不了要首先展露這種標記。

一進校門,眼前是一片灰色,樓房是灰色的,磚鋪的甬路是灰色的,到處湧動著的人群也是灰色的。入校的學員都已穿上了嶄新的灰色製服,這是革大的校服,男式的是三個兜兒直領的學生服,女式的是束腰帶的列寧服,一律都戴八角帽子。灰色是革命者的顏色,解放軍和革命幹部都是穿著灰色製服入城的。

灰色掩蓋了雜色,當初這些學員是雜色的,他們來自各行各業、三教九流。從十六七歲到四五十歲各個年齡段的失學青年和失業知識分子幾乎全都網羅來了。雖然也經過了一次文化考試,但隻要是粗通文字者就不會落榜。宗和的兩個侄子和一個外甥都考入了革大,他們都是初中畢業,家庭無力供給繼續上學,上革大自然是最好的出路。

我走進校門的時候,幾個年輕同學迎上來要幫我拿行李,我連忙致謝說:“謝謝,東西並不沉。”但是我肩扛手提的行李都被搶走了,人們是這樣的熱情而親切,盡管還都不曾經受革命的陶冶,但精神麵貌已經有了顯著的變化。看來移風易俗似乎並不太難,隨著舊政權的垮台,那種在舊製度下形成的僵硬、冷漠、麻木不仁的狀態,已經被革命的暖風吹得融化了,這是多麽可喜的現象呀!

他們帶我去報了到,又把我送到四部的32班來。班主任是一位40多歲的幹部,我把介紹信交給他,他看了介紹信,笑著向我點點頭,自我介紹說:“我叫張亞夫,你愛人還沒有到?”我說:“是的,她要處理一下家務,還有一個孩子要送進香山慈幼院去,料理完這些瑣事她就來了,不會耽誤開學上課。”他說:“不要緊,還有兩三天的時間。”他居然提起我的行李來,親自把我送到第三組的宿舍。我充分感到了革命同誌的平等而親密無間的關係,這裏沒有高高在上板著冷麵孔打官腔的官僚。張亞夫當時已是縣團級幹部了,他那種樸實無華、平易近人的作風,是解放初期共產黨幹部的比較普遍的作風。正是這種作風贏得了人民的信任、尊敬與愛戴。

一個組一間大宿舍,像學校的教室,中間留一條通道,通道兩側鋪上幹草鋪成通鋪,摞兩層磚作為鋪沿,全組男學員20多人,每人約占三尺寬的位置,一個挨一個地排列起來,開會或學習的時候,大家就坐在自己的鋪位上,留出鋪沿來讓女學員坐。女學員的宿舍在前邊一棟樓的樓上。

我的運氣不錯,輪到了一個靠牆的鋪位,在這樣的通鋪中,靠牆是最優越的位置了,可以享受半邊身子的自由。

同組的同學們都在外邊扭秧歌,屋裏空蕩蕩的。張亞夫派一個年輕幹部給我送來一套校服,我立刻穿戴起來,衣服還算合體。我展開行李躺在鋪上略事休息。腦子裏卻並不平靜,我問自己:我為什麽到這裏來?一邊教學一邊閱讀革命書籍不是同樣可以學習嗎?在解放區無論做什麽工作都是革命工作,我教學就是革命,為什麽偏要來這裏呢?來這裏的有舊製度下的失意者、落難者、走投無路的落魄者,也有的是來找出路、找飯碗,有的是來鍍金、趕浪頭,當然也有赤誠的革命者,也難免有投機分子。我圖什麽呢?當然,學習必有所得,但是否也有所失呢?

不要患得患失吧!我在回答自己。佛教徒講究“剃度”,基督徒要經過“洗禮”,革命者要在革命熔爐中經受鍛煉,像孫悟空隻有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爐裏才能煉就一雙火眼金睛。我沒有經過革命戰爭的“洗禮”,沒有在延安的抗大接受過“剃度”,已經是一個遲到者了,還能不爭取盡快地補上這一課嗎?

不倫不類!我在自我批判。把革命與宗教等同起來,把政治與迷信混為一談,滿腦子的漿糊,三心二意,這是革命意誌薄弱的表現,還不該來革大洗心革麵嗎?

……

午飯的時間到了,組裏的同學們叫著我一塊兒去吃飯。沒有餐廳,在夥房前的空地上,10個人圍成一個圓圈兒,一圈一圈地排列開來,在灰色的土地上組成灰色的圖案。圈子中央擺著一碗燴菜,每人盛一碗小米幹飯蹲在地上吃。

我想:這是改造的第一步,改造腸胃,同時改造非勞動人民的生活方式。我確實需要首先進行這樣的改造。我出生在榆林,那本是一個吃小米的地方,由於母親的湖南人腸胃不適應吃小米,盡管我家從來就不富裕,但總還勉強有吃大米的條件,所以我從小沒有吃小米的鍛煉;離開榆林,西安是產麥區,漢中是麥稻兩收之地,無小米可吃;綏遠也不吃小米,通縣開始接觸粗糧(玉米麵),隻是每周末一頓窩頭,我往往因回北平而放棄了那頓窩頭。因此我的腸胃實在需要這樣強製性地改造一番。

據我所知,北平附近和河北一帶不產小米。革大這小米一定是特地從西北運來改造我們的腸胃的。解放軍是用“小米加步槍”戰勝了敵人,小米標誌著革命,從中可見領導上的用心良苦了!

蹲在地上吃飯使我想起一個人來,那是姐姐結婚不久,姐姐的公公到榆林來會親家,見兒媳,帶著一個青年農民叫有力子的同來。有力子吃飯堅決不坐在餐桌旁吃,一定要端著碗蹲到門口去吃,他說:“坐著吃飯吃不飽。”我們背後竊笑他,現在回想起來,那才是北方農民的本色。“知識分子工農化”首先要在這些細節上“化”起來。

吃完飯,腿麻得站不起來,更走不了路,我生氣地使勁捶它一頓,才慢慢邁開了步子。我暗自罵道:“該死的小資產階級的腿!”那時,知識分子被封為小資產階級,後來才晉升為資產階級的。

沒有正式開課,自由活動,我不想跟著大家去扭秧歌。這一點,我始終沒改造好,就在那扭秧歌的熱潮中,我也不曾扭過。按我的習慣,那是最好的讀書時間,我也帶來了幾本剛買到的革命小冊子,但是躊躇再三,覺得躺在宿舍裏看書不妥。首先是用什麽姿勢?沒有凳子,隻能坐在地鋪上,我不會盤腿,要麽伸直腿靠在被摞上,要麽幹脆躺下來。這兩種姿勢都太小資產階級味兒了!何況別人都不讀書,我一個人躲開大家,豈不要被視為“脫離群眾”!

組裏有幾個同學帶頭唱起革命歌曲“嘿啦啦啦啦,嘿啦啦啦”唱得有腔無調,沒板沒眼,我可能有“好為人師”的毛病,主動給他們糾正,這一來,等於“毛遂自薦”,大家鼓起掌來,要求我給他們教《你是燈塔》。不由分說,我被簇擁到樓上的“俱樂部”來。其實這算不得什麽“俱樂部”,隻是一間空蕩蕩的教室,有黑板和粉筆,我把歌譜抄在黑板上,立刻吸引了許多男女學員。這樣,唱歌就成了班裏的一項活動,我負起了教歌的責任。

 

 

 

©郭錦文 2009

(轉載、出版需經作者書麵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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