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說:“如此看來,即便我那次舞會之後沒有向你攤牌,你一時半會也不會追我,是吧?”
“呃 --- 至少等到畢業之後 --- ”
“見鬼,等你畢業了,你就跑到南邊去了,那裏雞鴨遍地,你還會回來追我?”
“那裏雞鴨遍地跟我有什麽相關?我又不是養雞專業戶 ---- ”
“深圳那邊男女比例嚴重失調,女多男少,你一過去,肯定被女孩子包圍了,那 ---- 肯定是凶多吉少,肯定沒心思回來追我了 ---- ”
“ WOW ,一口氣用了這麽多‘肯定’ ! 深圳女多男少也隻是從絕對數字上講,實際上當時深圳的白領女性並不是很多,大多數是打工妹 --- ,深圳白領男性的戀愛婚姻一直是個問題 ---- 。我在那裏呆過一段時間,還算有點了解,我知道那裏很多女孩都想出國,想嫁老外 --- 就我知道的就有好幾個,跟隨老公從內地調到深圳,但很快就找了新加坡日本人,離婚再嫁了 ---- ”
“啊?是這樣?我隻知道那時有很多人想到深圳去 --- ”
“是啊,等去了之後,眼睛又望到更遠的地方去了。那時張總的夫人總勸我謀求出國,說你是大學生,又是學英語的,你出國還不容易?”
“其實學英語的出國並不容易,出國之後也不容易 ---- ”我媽一看自己有跑題的危險,馬上扯回來,“那你的意思是等你參加工作之後,不是我爸的學生了,再跑回來追我?”
“嗯 ---- 有那個想法 ---- ”
我媽一聽我爸那口氣,就知道“那個想法”是很微弱的,馬上控訴道:“你肯定沒想過回來追我 ---- ”
我媽正在後悔又用了一個“肯定”,就聽我爸坦白說:“我真不知道我會不會回來追你,因為我覺得你對我沒那意思,而且我也不能給你帶來幸福。你年輕漂亮聰明,有大把的男生喜歡,不管你是想找個年輕英俊有前途的,還是要找個年紀大事業有成的,你都能輕易找到,我 --- 真的是沒什麽競爭能力。”
我媽睜圓了眼睛:“你是不是在說反話?誰不知道你才貌雙全,前途無量,喜歡你的小女孩一群一群的?”
“哪有什麽一群一群的?都是你想出來的。我一個學比較文學的,有什麽前途?充其量也隻能是在公司裏當個翻譯或秘書,或者呆在學校做學問,要錢沒錢,要權沒權,比我有前途的簡直是太多了,可以說人人都比我有前途。”
“你以為我就是那種愛錢愛權的人?”
“不要把錢權和愛情對立起來看嘛,兩個候選人,如果愛情相等,但一個有錢有權,另一個沒錢沒權,你為什麽不選那個有錢有權的呢?貧窮不一定鞏固愛情,金錢也並不一定腐蝕愛情 ---- 你沒聽說過貧賤夫妻百事哀?”
我媽問:“那你 --- 那時是不是有點後悔學了比較文學?”
“嘿嘿,這真不好說 --- 說了對不起我的導師。也說不上後悔,但的確不想呆在學校做比較文學了,所以我才會想到去公司工作。文學這種東西,一旦成了謀生的手段,就百無一用了。而且我這樣世俗的人,也看不出做比較文學對社會對人生有什麽太大的貢獻,搞不好,還因為一篇評論扼殺了一個作者。”
“但是你去公司,也 ---- 不一定比呆在學校有 ---- 前途,你不是學經濟學管理的,在公司也隻能 ---- 做文秘工作,有什麽意思?”
我爸聳聳肩:“所以說 --- 我是前途無亮、一片漆黑羅。你條件那麽好,完全應該過舒適的生活,有汽車洋房,而我 --- 肯定是沒法給你那些東西的。”
“你相信不相信在我心目中你比那些有錢有權的人更 ---- 值得愛?”
“你說現在還是當時?”
“當時。”
“當時肯定不相信。我不是把你當成貪財的人,我隻是覺得世界上有很多既有錢又愛你的人,為什麽你不愛那些人呢?沒道理的嘛。就算你瞎了眼要愛我,我也應該為你著想嘛。”
我媽恨恨地說:“你這個為我著想真是害死人,差不多把我‘著想’到老姑娘堆裏去了。你怎麽不先問問我的意見,再來為我著想?”
我爸辯解說:“我也並沒固執己見嘛,你一 --- 說穿,我不是就 ---- 沒再想那些錢權的事了嗎?咱窮,怎麽啦?咱不是還可以奮鬥嗎?先去南邊賺錢,以後說不定混大發了,給我的艾米買汽車洋房。”
“所以你就等有了汽車洋房再來追我?”
“也不是那個意思,隻是沒什麽把握,怕說出來你沒那意思,大家弄翻了臉,反而把眼前的一點 ---- 外交關係搞沒了。”
“你這個傻瓜,我怎麽會沒那意思呢?難道你一直看不出來我有那意思?”
“我們兩個人認識一年多了,如果你有那意思的話,你早說出來了 ---- ”
我媽無比委屈:“你怎麽老覺得我應該早說出來呢?你怎麽什麽都等我來‘煮動’呢?你煮我一回不行?我好歹還是女孩吧?你怎麽就不讓我享受一下被追的樂趣呢?”
“我雖然沒說出最後那句話,也隻是沒揭開最後那道麵紗,但我不一直在追著嗎?勤勤懇懇地追,每周一次地追,腰部以上寫著‘愛’,腰部以下寫著‘情’,我覺得連我身邊的空氣都被我燒熱了 ---- ”
“你那叫追?你每次來都是一本正經地跟我練口語聽力,不是那天 TOPIC 的話你根本不說,我扯那上頭去了,你都要大力扯回,我怎麽知道你在追?還有你那肢體書法,完全是狂草,寫得飛沙走石,難以辨認,我看你腰部以上寫的不是‘愛’,而是一個‘受’,腰部以下寫的不是一個‘情’,而是一個‘精’,誰看得出來是‘愛情’二字?”
我爸嗬嗬笑:“你是錯別字大王嘛,認錯了也不‘奪聖’。我可是用楷書寫著‘愛情’二字,你卻看成狂草的‘受精’ ---- 受精也不錯嘛 ---- ‘愛情’狂草到一定地步,就該‘受精’了 ---- ”
“見你的鬼,沒有‘授’,哪來的‘受’?你每次來,都不是來追我的,而是來‘授課’的 ---- ”
“不追你,我幹嘛要每個星期 FREE 跑來做家教?”
“你 ---- 因為你是我爸的學生嘛,師母叫你做家教,你 ---- 敢不做?”
“你看看,你看看,我一片癡情,全部被你誣蔑成討好老師了 ----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想的 --- 所以我那時不敢追 ---- ”
我媽一聽這話,覺得抓住了我爸的狐狸尾巴:“我說了吧?我說你從來沒追過吧?你剛才還嘴巴硬,不承認,現在你承認了吧?你怕我以為你是討好老師,所以就不來追我,你 --- 死要麵子,把你的麵子看得比愛情還重要 ---- ”
我爸看我媽當真生起氣來了,趕快斡旋:“嗨,嗨,這不都是過去的事了嗎?還真的生起氣來了?我怎麽沒追你呢?我不過就是沒把‘追’字寫在牌子上打給你看罷了。無論如何,還不都是我跑你那裏去嗎?”
“可是你的追 ---- 誰看得出來呀?我根本不知道。”
“你那時不知道,我現在不是告訴你了嗎?每個暑假,我都是悵然若失 ---- ”
“真的?你暑假悵然若失了?哭了沒有?寫詩了沒有?寫日記了沒有?”
“給哭下個定義先。”
“有淚無聲謂之泣,有聲無淚謂之嚎,有淚有聲謂之哭。”
“按這個定義,沒哭。”
“泣過沒有?嚎過沒有?”
“嗯 ---- 男子漢,大豆腐,有淚不輕彈,哪裏好意思泣?致於嚎嘛,也不敢,怕影響別人休息。但那段時間很 ---- 失落,很 --- 憋悶,很不開心 ---- ”
我媽一聽這些,心就軟了,表白說:“其實我暑假裏也不開心,覺得暑假好長好長 ---- ”
“你臉上可都是寫著‘開心’二字的 --- ”
“你臉上還不是寫著‘開心’二字?”我媽問,“你那時真的很傷心嗎?不騙我?你怎麽樣個傷心法?”
“我也說不清,就是幹什麽都沒精神,張總可以作證,他說我那時在卡拉 OK 廳唱的盡是一些很傷感的歌 ---- ”
我媽一聽“卡拉 OK ”,就來了精神:“交待,還有誰跟你們一起到卡拉 OK 廳去的?你們兩個男人跑去唱卡拉 OK ?我不相信,如果真是你們兩人去,肯定就叫了陪唱的小姐,包了卡拉 OK 房 ---- ”
“不要把我想得那麽風花雪月嘛,張總也不是那樣的人,他都是帶夫人孩子的,他的夫人歌也唱得不錯,兩個人都是標準的民歌嗓子,不怎麽唱流行歌曲的。他那時候問:怎麽流行歌曲都是這麽 ---- 悲悲切切的?”
“你唱了什麽悲悲切切的歌?”
“唱的多了,象張學友的‘暗戀你’呀,趙傳的‘愛要怎樣說出口’啊,等等等等,反正都是些愛情 LOSER 的歌,要死要活的 ---- ”
我媽想象不出我爸還有這樣的時刻,懷疑地望著他:“唱個我聽聽,讓我體會一下你當時的悲哀,就唱‘暗戀你’。”
“太久了,差不多都忘記歌詞了,那時我可是連日文的歌詞都記得的。算了,我幫你在網上找出來給你聽,那歌不是很流行,很少有人記得。”
<< 暗戀你 >>
人海內你可知我像靈魂不在
每天的愛逝如風沒有將來
從未真的深愛
難忍耐你可聽到在誰人心內
你的淺笑像潮水蕩去飄來
才是真的最可愛我最深愛
誰可每夜給你溫柔
而我卻隻暗地苦透
現實就是這樣吧夢也許不再有
若你知道就已足夠
曾等待我的所愛在無聊街外
我竟今晚又重溫待你歸來
還像當初暗戀你
( 還像當天 ) 還像當初暗戀你
( 還像昨日 ) 還像當初暗戀你
我爸跟著張學友唱了一通,問我媽:“好不好聽?”
“嗯,這歌本身倒不是很好聽,不過詞寫得不錯,再加上又是你唱,我當然要說好聽了。”我媽感慨道,“還是暗戀的時候美好啊,你在那裏唱感傷的歌,我在這裏寫感傷的小說,你猜不透我的心,我猜不透你的心,多浪漫啊 ! ”
哪知我爸一臉俗氣地反駁說:“暗戀有什麽好?猜得頭疼,想得心疼,憋得 ---- 某處疼。像現在這樣不好?想啃抓住就啃,想抱拉過來就抱 ---- ”
我媽嘲笑說:“哈哈,再浪漫的男人也不過如此,一下就落腳到‘啃’上去了。為什麽你們男人一提愛情就要扯到性上去?”
“這也不叫扯到性上去,因為男人也不一定次次都要走到最後那一步,隻是想 ---- 親近親近,你們女的不這樣?”
“嗯,其實也這樣,抱抱總是很好的 ---- ”我媽坦白說,“可能男女在這一點上差不多吧,我想到你的時候,腦子裏也總是一個鏡頭,就是你張開雙臂,我飛撲過去 ---- 。不同的大概是身體上的反應沒有男的那麽明顯。”
我爸嘲笑說:“不是什麽明顯不明顯的問題吧?壓根兒就沒反應,次次都得我啟發式教學。所以說你是口頭革命派嘛,嘴上嚷嚷得歡,其實沒表現 ---- ”
“這得怪造物主,把我們女的造得這麽‘含蓄’,把你們造得那麽‘外向’。你有表現,我能看得出來;我有表現,你從外觀上是看不出來的 ---- ”
“所以說我們男的比較愛深入調查 ---- ”我爸深入調查了一下說,“造物主造人的時候還是很有一番考慮的,女的是‘直接刺激 + 反應型’的,所以給你們造上多多的性感帶,讓你們對 TOUCH 敏感。男的身上沒那麽多性感帶,但男人的眼睛和耳朵比女的厲害,光憑看和聽就可以衝動起來。當然,想象力豐富的男女就更厲害,七想八想,就 --- ”
我媽叫道:“ YOU STRIPPER! 光天化日之下,要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