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顏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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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的平凡事(83)

(2005-05-10 15:51:10) 下一個
第二天早上,還沒等到楊紅問起有關PETER的事,海燕就問:“昨天你沒打電話來叫我接你們,是KIRK送你們回來的吧?”

“是他送的。你知道KIRK就是PETER吧?”

“那還能不知道?我是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的嘛。”海燕笑著解釋說,“我跟KIRK以前是同學,都在東亞中心做博士,我因為要養家糊口,中途轉了專業,他拿了博士學位才離開。我們一直是好朋友,這次他在東亞中心的這份工作,就是我為他聯係的。怎麽啦?要charge 我知情不報,還是要吃了我?”

“哪裏,隻是很奇怪,為什麽我提到PETER的時候,你沒說他在A大。”

“我哪裏敢說?你一來就言必稱PETER,完全是PETER 綜合症的經典症狀,我還來加重你的病情?”海燕一本正經地說,“我這是為你好嘛,你是有丈夫的人,不想搞得你恨不相逢未嫁時嘛。”

楊紅被“恨不相逢未嫁時”弄得一驚,不過馬上想到這句也算名言,人人QUOTE 得,就淡淡地說:“你說什麽呀?我跟他絕對沒那個可能。不過我有個朋友,倒是對他感興趣,正在打聽他的下落呢。”

“那我不管,反正我沒把你跟PETER兩個湊到一塊,是你自己撞上門去的。”

楊紅知道她在開玩笑,就一笑置之,抽空給TRACY發了個EMAIL,告訴她PETER 在A大。

隻一會,TRACY就回了一個EMAIL,隻有很簡單的幾句英語: Thank you for sharing Peter with me :) I'm f-cking busy. Talk to you later.

大姑媽又寫來一封EMAIL,說她已經把探親表用快件寄出去了,估計再過幾天丈夫女兒就可以去簽證了。大姑媽現在正在找工作,已經向兩個地方申請過了。然後又問楊紅探親的事辦得怎麽樣了。

楊紅想把丈夫兒子一起辦來,但周寧說兩個人一起辦,簽證官會認為有移民傾向,會搞得一個也簽不到。再說兒子簽出來,如果沒幼兒園上,就得有個人在家看著他,那不是明擺著該我呆家裏看小孩?不如放在國內,要麽晚點辦出去,要麽就在國內呆半年。很多人都是這樣的,誰誰誰母子兩一起去簽,到現在沒簽出,而誰誰誰先簽老婆再簽女兒,兩個都簽到了。

問題是兒子留在國內誰帶呢?楊紅想把兒子送到老家讓媽媽帶,周寧不同意,說那還不讓你媽把他慣壞了?周寧要把兒子送回自己的老家,楊紅又不放心,說你媽帶小孩象喂豬一樣的,兒子放那裏不是活受罪?為這事打了幾次電話了,每次兩個人都弄得氣鼓鼓的。有幾次楊紅聽見周寧那邊把電話都摔了,本來也想把電話摔了,舉起電話又忍了,因為電話是海燕的。

打完電話,楊紅就覺得很煩悶,兩個人都不喜歡對方的母親,也不喜歡對方家裏的其它人。夫妻是同林鳥,夫妻與對方家裏的人,同林鳥都算不上。看來“血濃於水”這話不錯,夫妻不是血親,而是姻親,跟對方和對方家裏人象油和水一樣,永遠都不可能融合在一塊。

楊紅記得哪本書上說的,幸福的婚姻都一樣,不幸福的婚姻各有各的不幸。她不知道幸福的婚姻到底什麽樣,但她看見的不幸福的婚姻,倒差不多是一樣的。她自己的婚姻一塌糊塗,但卻經常為別人的家庭矛盾做調停人,因為她是院黨委中為數不多的女幹部之一,遇到院裏教職工有家庭矛盾的,很多時候都是叫她去做工作。

可能真是旁觀者清,楊紅看別人的家庭矛盾,倒是心明眼亮的,也許因為不是自己的事,看明沒看明都無所謂,糊塗官斷糊塗官司,因為夫妻吵嘴、婆媳不和這種事,常常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很少能分出個誰是誰非。楊紅的絕招就是絕不發表個人意見。丈夫說完,就叫他站在妻子的立場想一想;妻子說完,就叫她站在丈夫的立場想一想,說到夫妻兩個沒大事了,就腳底塗油 -- 溜了,等他們在床上去解決餘下的矛盾。

俗話說,醫者不自醫,說人前,落人後。這些話應驗在楊紅身上了,她能調解別人的家庭矛盾,卻不能調解自己的家庭矛盾。懂道理不等於講道理,講道理不等於時時處處講道理。道理都是綁在刺刀上的---專對別人,不對自己。

做了這些年調解工作,也在自己的婚姻裏趟了這些年混水,楊紅有一個體會,就是如果婚姻隻有夫妻兩個人參與,還可以少吵幾架,吵了架也比較容易和好,象俗話說的,兩口子打架不記仇,晚上共個花枕頭。但一旦有雙方的家人參雜其中,事情就很麻煩了,夫妻兩人常常有個站什麽立場的問題。媳婦跟公婆不合,丈夫在中間難做人;女婿跟丈人丈母鬧矛盾,妻子在中間難做人。根據楊紅的觀察,如果夫妻兩個是同一條戰線的,小家庭還能飄飄搖搖地挺過去,如果妻子或丈夫是跟自己的父母一條戰線的,那小家庭就十分危險了。

楊紅知道係裏有個女老師,平時看上去溫文爾雅的,但一跟婆婆吵架的時候,就敢罵婆婆“老不死的”。好在她丈夫是向著她的,總說自己媽媽不對。老人忍得住,就跟兒子媳婦在一起呆幾天,忍不住了,就逃到女兒那去,女老師跟她丈夫仍然是一個堅固的家庭。

但楊紅和周寧就不同了,兩個人都是向著自己父母的,周寧覺得婆媳矛盾都是楊紅不對,楊紅覺得翁婿矛盾都是周寧不對,所以每鬧一次矛盾,隔閡就加深一次,夫妻之間的距離就拉大一次。

楊紅跟周寧的父母語言不通,也不愛上他家去,去了想叫聲“媽”,總也叫不出口,就那麽支支吾吾地混過去。公公婆婆都覺得這個兒媳婦搭架子,沒有另外三個兒媳孝順懂禮。不過婆媳矛盾不那麽明顯,除了生小孩時公婆到H市住了幾天外,楊紅一年也就見公婆幾次,還沒發生過重大糾紛。

周寧跟嶽父母呢,就比這糟一百倍。周寧的矛盾主要是跟嶽母之間的,因為嶽父修養好,道行深,對什麽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得江湖深,給它個不啃聲,而且從來不插手家務活。不幹活的人一般隻有一個毛病,就是不幹活。那些幹活的,毛病就多了,菜可能炒鹹了,湯可能熬濃了,跟其它人之間的矛盾就多了。

周寧跟嶽母的矛盾很深,但起因卻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吐痰。 周寧經常咳咳吐吐的,走到大街上,不管你是哪條街,哪條路,照吐不誤。楊紅一跟他上街就膽戰心驚,怕被人抓住了罰款,又丟錢,又丟麵子,但你怎麽勸,他都不會聽。“你沒聽說不吐不快?你不讓我吐,讓我吞下去?” 周寧就真的可以咳一口痰在嘴裏,不吐也不吞,就那樣含在嘴裏跟楊紅說話,說得楊紅汗毛倒立,細胞跳舞,雞皮疙瘩亂冒,直犯惡心。

楊紅說你可以找個垃圾桶吐,或者吐在紙裏。周寧就搶白她:“哪裏有垃圾桶?吐在紙上包回去?你別惡心我了。” 周寧因為吐痰,被罰過好幾次款,但那並沒有嚇倒他,隻不過讓他在有人執勤的地方少吐幾口,在沒人執勤的地方多吐幾口罷了。

你總不能為這樣的事跟他離婚吧?填寫離婚理由的時候,你說什麽,說因為他隨地吐痰?你又不是居委會抓街道衛生的老奶奶。楊紅想,如果我院裏哪對夫妻為吐痰的事鬧離婚,我肯定有一百條理由把他們兩個勸得不離了。 就為個吐痰的問題,周寧跟嶽母就結下了不解之仇。周寧在家裏倒是不隨地吐痰,他比較愛護家裏的小環境,不太在意外麵的大環境。大環境你怎麽愛護?你不吐,別人也會吐的。少你一口痰,大環境也不會就好了起來,何必把自己憋得難受?

但家裏地上鋪了地毯或者瓷磚,吐在上麵連周寧都覺得實在是難看。在外麵吐一口,沒人看見,就沒人知道是誰吐的,沒人知道是誰吐的,就等於你沒吐。但家裏其它人不會隨地吐痰的,如果地上有痰,肯定是周寧吐的。這不一下就查出來了嗎?所以周寧一般是吐在廁所裏或者廚房的水池裏。楊紅為他吐痰在廚房的水池裏,不知跟他作過多少鬥爭,但都是吵起架來,他不吐,架吵完了,他又開始吐了。

後來楊紅的媽媽來看楊紅,在她那裏住了一段時間,見周寧隨口就把痰吐在廚房的水池裏,想到洗碗洗菜都是在同一個水池裏進行的,有些擔心,忍不住就批評了幾句,哪知這下卻傷了周寧的自尊心,覺得嶽母在嫌棄他,馬上就把臉拉長了,再不跟嶽母講話。這事在楊紅看來,就完全是周寧不對了,自己就算昧著良心,也沒法跟他站在一邊,所以忍不住要把周寧批評一通,但楊紅的介入隻使得周寧與嶽母的矛盾更深。

周寧雖然已經在H市紮了根,但心裏一直覺得別人是把自己當周家衝的人的,所以隻要有人提到“鄉下人”“農村人”,他就象有人摸了他的老虎屁股一樣,要跳起來為鄉下人和農村人鳴冤叫屈:“鄉下人怎麽啦?鄉下人不是人哪?你們的祖先不都是從鄉下出來的?”

為這事,楊紅不知對他解釋了多少遍,陪了多少小心,說我自己也是從一個小鎮上來的,我媽媽現在還在小鎮上,大家都是所謂“鄉下人”,沒有誰在歧視你、看不起你。

但周寧不信這種鬼話,他把楊紅和楊紅的家人一律劃在歧視鄉下人的城裏人中,幾乎每一件事都可以上綱上線到城鄉矛盾上來。

周寧的不做飯,已經被楊紅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認可了。自從搬出集體宿舍,楊紅也不硬性規定他洗碗了。自己單家獨戶地住在一套房子裏,門一關,就是一個獨立的國家,沒人看見,沒群眾監督了,還要他洗碗,做給誰看呢?所以楊紅寧可自己三下兩下就洗了,免得叫周寧去洗弄出更多麻煩。但如果父母來了,楊紅就象一個閉關鎖國的政府突然迎來了聯合國調查團一樣,就有點在乎形像了,至少讓父母看見周寧還是做一點事的吧?不然父母不是要大擔其心,覺得自己的女兒在受苦受難?

楊紅就跟周寧商量,可不可以在父母來的這幾天,由他來洗碗。周寧還是識這個大體的,知道楊紅愛麵子,就一口答應,隻盼嶽父母不要長年累月地住在這裏就行。

嶽母已經覺察到女婿不是那麽聽女兒話的,而且也不喜歡聽批評,為打麻將的事說過他幾次,每次都是以周寧找岔跟楊紅鬧矛盾結束。嶽母就變得很小心謹慎了,看到周寧沒把碗洗幹淨,或者還剩下了鍋盆瓢刷地沒洗,嶽母也不在周寧麵前提起,怕他生氣,就趁周寧不在時把它洗了,也算幫幫女兒。

不過大家住在一個屋頂下,保密工作也不可能做得那麽好,有幾次,嶽母正在洗周寧拉下的鍋盆,就被周寧看見了,周寧立即就火了起來,衝衝地說: “媽,我是鄉下人,做事不如你們城裏人過細,您嫌我洗得不幹淨,您就直說,叫我重洗,不用這麽偷偷摸摸地幫我,讓楊紅看見,又該罵我了。”說著,就搶上前去,把嶽母推開一邊,叮叮當當、磕磕碰碰地洗將起來,把個嶽母撂在那裏,臉上訕訕的,下不來台。

楊紅也不知道,為什麽這種小事,會使周寧生那麽大的氣,而且使他從此改變對媽媽的態度。到最後,但凡嶽母來的時候,周寧就整天整夜在外麵打麻將,算是躲著嶽母。不需楊紅問起,就自動解釋說:“我跟你媽處不好,她在這裏,我就不想呆在這個家裏。你不願意我出去打麻將,你就叫她少到這裏來。”

討厭彼此的家人,也許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周寧已經敢大張旗鼓地講出來了,這說明他已經不在乎楊紅知道了。那含義就是:我就是討厭你母親,你能把我怎麽樣?這一點常常使楊紅感到透心涼。

想到這些,楊紅不禁長歎一聲,媽媽講過,說批判右派的時候,說他們對黨是“抽象的肯定,具體的否定”,右派口口聲聲說擁護黨,但黨的方針政策,他們一條條都批評都否定了。黨也不是好騙的,把右派一個個揪出來打入十八層地獄去了。黨的道理很簡單,你把黨具體地否定了,說明你是反對黨的,抽象的肯定是假的。楊紅想,我和周寧也象右派一樣,對對方的家人,一個個都是討厭仇恨,對對方的處事為人,一舉一動都看不順眼。既然對這個人的一點一滴、一親一戚都否定了,那不是把這個人也否定了嗎?但兩個人都不如黨那麽鐵麵無私,全盤否定了對方,又還是守在一起,煞有介事地扮演著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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