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顏知己

生命是一種體驗, 愛情是一個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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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的平凡事(93)

(2005-05-20 15:28:48) 下一個
有時候,一個人生命中的重大決策,似乎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引發的,完全是一種巧合或者機遇。可能背後是有長期的積累的,但那個觸發點,那個契機,卻是偶合,使你多年以後想起,會驚異:如果當時沒發生那件小事、那個偶然,我的生活會是什麽樣的?

楊紅生活中的這個轉折點就是一個純粹的技術失誤。平時做飯時,隻要海燕在家,都會打開音響,放點音樂,兩個人邊做飯邊聊天邊聽音樂。這天,海燕還沒回來,楊紅就自己走過去,拿了遙控開音響。她按了幾個鍵,音樂就響起來了,但不是平時兩人經常聽的那些曲子,而是一首中文歌。她仔細看了一下,原來是錯按了TAPE鍵,本想改按CD鍵,卻被歌詞吸引住了:

等待著別人給幸福的人往往過得都不怎麽幸福。。。
緊閉著雙眼又拖著錯誤真愛來臨時你要怎麽留得住

楊紅不由自主地又聽了一遍,雖然是漢語,但也不是每個字都聽得明白,隻知道大意是說一個人留著舊情人的情書,忘不掉那段過去,但愛情不是幾滴眼淚幾封情書。這首歌講述的故事倒不一定跟楊紅的生活完全吻合,因為她連像樣的情書都沒有一封,但這最後兩句話卻重重地砸在她心上:

緊閉雙眼又拖著錯誤,真愛來臨你要怎麽留得住?

自己的前半生不就是這樣嗎?緊閉著雙眼,拖著一個錯誤的婚姻,陳大齡出現的時候,就沒有辦法能留得住。現在自己仍然是緊閉雙眼,拖著錯誤,如果還有真愛來臨,我又怎麽留得住?

楊紅覺得自己還沒有修煉到海燕那種程度,能夠泰然自若地放棄一個自己為之動心的人。如果自己碰到一個讓自己砰然心動的人,這一次是絕對不能再放過了。她不知道她這後半生還能不能遇到一個值得她愛的人,她也不知道即使遇到她愛的人,那個人會不會愛她,但她知道自己至少要GET READY ,要AVAILABLE ,不能再坐失真愛。

自從收到“故鄉的雲”的EMAIL後,楊紅一直在思考自己和雲山之間的這個三角。周寧那場曾經使她痛不欲生的十年之癢,現在看來,隻是一個使她徹底覺醒的契機。拉開一段距離,以一個旁觀者的心態來看待這個三角,楊紅對周寧有了比較全麵而客觀的認識:

“故鄉的雲”看到的周寧和我看到的周寧,都是不完整的。一個因為距離太遠而美化了周寧,另一個因為距離太近而醜化了周寧。實際上,周寧就像那些淘氣的中學生一樣,不自覺,沒責任感,要人管著盯著,遇到一個溫和的老師,就淘得更厲害。

楊紅想起自己剛開始時,覺得兩夫妻不應該在錢上計較,不應該整天吵架,所以時時避免矛盾。到後來,因為害怕離婚,很多事不敢硬性要求他,而他就盡情調皮,如果自己真的硬起來了,象後來禁他的賭那樣,他就軟下去了。

如果這一路之上,時時事事都對周寧采取強硬作風, 說不定他會是一個中規中矩的丈夫。但楊紅覺得那沒有什麽意思,丈夫不是中學生,妻子也不是中學老師,如果丈夫需要妻子象管中學生一樣管著他,那婚姻跟教中學沒兩樣了,教這一個中學生跟教那一個中學生沒兩樣了。把他當作中學生,隻是想理解他,諒解他,不再為他煩惱,但絕 不是自己追求的理想愛情和婚姻。自己跟周寧的婚姻不幸福,是因為兩個人性格愛好生活方式不一樣,很難講誰的好誰的壞,但彼此不欣賞不讚賞對方的活法愛法。

人們常說性格互補也是一種很好的夫妻搭配,比如一個急性子和一個慢性子搭配在一起,可能比兩個急性子搭配在一起更好。但那是有一個前提的,就是彼此欣賞對方。急性子知道自己性子急,覺得有時需要慢一點,但自己未必做得到,所以希望對方的慢能中和自己的急。慢性子也是如此。如果急性子覺得生活就是該急,慢性子覺得生活就是該慢,兩個人互不欣賞對方的性子,這樣的夫妻,是不可能互補的。 性格愛好生活方式不一樣的兩個人,如果彼此都有強烈的愛情,都能為對方改變自己,也許仍能過得很好。有很多事,有愛情和沒愛情,會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完全不同的反應,也就有完全不同的處理方式。但如果缺乏這種強烈的愛情,就很難欣賞對方的生活方式,都希望對方改變了來適應自己,或者都極力去改造對方,生活就變成勞改農場勞教所了,那將是場無休無止的痛苦的戰爭。

楊紅想,PETER說得對,你不能用你的好惡來要求這個世界,別人有別人的審美觀,不能因為別人的審美觀跟你不一樣就覺得別人是醜惡的。她想,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就覺得自己的活法才是正確的,希望周寧照我的方式來生活,周寧則竭盡全力保持他自己的生活方式,兩個人實際就是在明爭暗鬥,看誰能戰勝誰。如果周寧找的是一個跟他一樣愛玩愛打麻將的人,他們兩個人可以同時出去打,打到半夜再回家來做愛,做完了睡覺,豈不快哉?哪裏用得著像他現在這樣,溜出去的時候象小偷,打的時候心神不定,回到家要看老婆臉色,想想就痛苦,虧周寧還能容忍這麽多年,難怪周寧說跟我過了這些年,白頭發都生了不少。

兩個人各自為著不同或相同的原因,死守著這個婚姻,明知兩人生活方式不一樣,還是繼續進行著這場改造對方、保存自己的戰役。既然兩個人不能為對方改造自己,又不能有效地改造對方,更不欣賞彼此的活法,為什麽還要苦苦地守在一起折磨彼此呢?也許這個“故鄉的雲”跟周寧更接近,他們畢竟是生在同一個地方,長在同一個地方,現在她又這麽愛周寧,她就可以為他改變自己,而不用象自己一樣,老想著改變周寧。

楊紅想,實際上結婚之前我就知道我們兩個人是不同的人。匆匆結婚,是因為自己怕孤獨,怕別人議論笑話,也因為那時還不知道什麽是愛,以為跟周寧在一起的那種感覺就是愛,其實那隻能說是不討厭,是因被人愛而產生的自豪和感激。等到後來遇見了陳大齡,才體會到什麽是真正的愛,那是一種從靈到肉你都無法控製的感情,愛不可預計,不可預防,你愛了,就愛了,道德也好,不道德也好,你都無法控製。你能控製的是你的行動,但愛的感覺你是無法控製的。

愛一個人,卻又跟另一個人守在一起,那種痛苦是難以形容的。沒有一個人值得你愛,你可以平靜地跟一個你愛你而你不討厭的人湊合,但如果這世界上有一個你愛的人,而且他也愛你,那你跟另一個人的湊合就可以是致命的痛苦。

這些年跟周寧這樣死死地守在一起,與其說是因為愛情,還不如說是因為習慣和麵子,再加上一些錯誤的觀念,比如認為離婚就是一種失敗,離婚的人肯定是有問題的。又比如認為誰提出離婚,就是誰不要對方了,而那個被人不要的一方就貶值了,就沒麵子了。 從前害怕離婚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怕傷害孩子。楊紅有一個最活生生的例子,就是周寧的兄嫂離了婚,而他們的孩子隻讀了個中學就輟學了。

當她把這個例子講給海燕聽的時候,海燕笑她說:“我可以把你這種思維當作一個經典例子講給我的學生聽,就是一看見兩件事前後發生,就認為中間有因果關係。周寧的兄嫂離婚和他們的孩子輟學,隻是兩件前後發生的事,中間有沒有因果關係,還不一定。如果跟你說的那樣,周寧的兄嫂都隻讀了個中學,兩口子愛打麻將,又經常吵鬧,最後嫂嫂跟人跑了,這才離了婚。那麽就算兩個人不離婚,他們也沒心思教育孩子,孩子可能還是隻能上個中學,說不定更糟。就算他們的孩子是因為父母離婚才荒廢學業的,也隻是一個個案,不能說明離婚家庭的小孩就個個會荒廢學業。”

海燕說著,伸出手:“把你的統計數據拿來我看,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是因為父母離婚而荒廢了學業的。”

“我哪裏有什麽統計數據?就這一個例子。這一個例子還被你駁倒了。”

“沒有統計數據,怎麽就輕信了呢?即便有統計數據,你都要問一問,統計數據是怎麽樣得出來的。象離婚這種社會現象,你不能象做科學實驗那樣,抽出各方麵一模一樣的兩組人,控製所有其它因素,隻讓一組離婚,而另一組不離婚,若幹年後,再來統計兩組當中,有多少小孩荒廢了學業。如果是那樣獲得的統計數據,可能是比較可信的。”
楊紅想象了一下,說:“那好像是不可能的,誰願意把自己的一生拿來做這種實驗?”
“所以說報告離婚對小孩影響的文章不可能是基於這種統計數據的,隻能是找一些離婚的家庭,一些沒離婚的家庭,盡可能的讓其它因素相同相近,然後分析研究離婚對小孩學業的影響。如果不注意,離婚那組找的都是周寧的兄嫂那樣的夫妻,結論就會是離婚嚴重影響小孩學業;如果離婚那一組找的全是愛因斯坦那樣的人,那你的結論就會是離婚成就小孩學業。”

楊紅忍不住笑起來:“哪有那麽多愛因斯坦?還不知愛因斯坦跟他老婆離沒離呢。”

“我不舉這麽個極端例子,怎麽能把道理說清,把你這種人說服呢?”海燕笑著說,“你應該去學統計,學兩天後,你就從聽什麽,信什麽,變成聽什麽,不信什麽了。像你上次說西邊WAL-MART的葡萄比東邊WAL-MART的葡萄甜,我第一個想法就是跑到兩邊WAL-MART去,大麵積抽樣,再做統計分析,因為你每次隻去一個WAL-MART,連PAIRWISE的比較都沒做,你比的是上星期的東邊與這星期的西邊,怎麽能得出那個結論呢?”

楊紅說:“其實我什麽統計數據都沒有看到過,連報導離婚的文章也沒看什麽,不知為什麽,就一直認為離婚肯定對孩子造成負麵影響。一想到離婚,就仿佛看到我的兒子低著頭,蹲在地上,而一大群小孩正圍著他吐口水,笑他,罵他是沒爹的孩子。實際上,在生活中,我也從來沒有看到過這種情景。”

海燕笑著說:“這可能是從書裏或者電視電影裏看來的。不是學統計的人,不會一天到晚問別人要統計數據,所以對很多人來說,文學作品往往比統計數據更能影響他們。人們看到一堆統計數據,就覺得枯燥,看過也可能很快就忘了,但一個生動感人的場景,卻能使人銘心刻骨。 有人說Statisticians are the biggest liars,因為統計學家拿出來的數據使人更容易相信而不去問他的數據是怎麽得出來的。從某種意義上講,小說電影也可以是BIGGEST LIARS,因為他們刻劃出的人物形像鮮明生動,可以使人忘了問這些人物的真實性和代表性。這並不是說STATISTICIANS和作者有意騙人,而是我們這些讀者習慣於不問青紅皂白就相信別人的話。

所以不論對什麽觀點,都應該問一問是誰說的,為什麽說,有沒有統計數據,統計數據是怎樣得出來的。當然這是說對一些重大問題。小事情,就不必費這麽大的心了。比如別人說小孩吃了味精不長個,我做菜就不放了,這種事情,我就懶得費心去查它統計數據了,因為味精就算沒壞處,也沒什麽好處,咱們這種烹調水平,還需要味精?”

現在想到離婚,楊紅隻有一個擔心,就是怕周寧會跟她爭著要孩子。她在MOTHER GROUP 聽到好幾個媽媽講她們的丈夫如何跟她們爭奪孩子的撫養權,有的丈夫甚至威脅說如果得不到孩子就要把孩子拐跑或者弄死。楊紅不知道周寧會不會這樣,她知道他並不太在乎孩子,連是不是他的孩子他都沒數。但那些爭奪撫養權的丈夫也不一定是在乎孩子,有的隻是想拖住妻子。楊紅現在很能理解為什麽有的媽媽為了孩子,隻好跟丈夫守在一起。楊紅想,如果周寧要跟她爭奪孩子的撫養權,那就隻能請法院來判了。但她也聽說即使法院判給了她,如果周寧把孩子偷偷帶走了,法院也不能派人幫你去找孩子,最多發發傳票,孩子還得你自己去找回來。楊紅想等周寧到美國來了再辦離婚,因為周寧在中國有他的兄弟朋友麻將哥們什麽的幫忙,到了這裏,他就沒那些勢力了。

楊紅給周寧發了個長長的 EMAIL,提出離婚的事。周寧看到後立即打來了一個電話,問這一切是不是因為那個“故鄉的雲”騷擾引起的,如果是,那你就誤會了,我跟她早已斷了,而且沒有回到一起的可能。“故鄉的雲”不問青紅皂白地離婚,我不會對此負什麽責任。

楊紅靜靜地說:“不是,這事跟她不相關,是我自己想通了。”

周寧又問了一大串“是不是”,楊紅回答著,感覺卻象一個旁觀者一樣,看到周寧正在重複四年前自己在人工湖邊做過的事,就是要弄個水落石出,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周寧猜了很多原因,連楊紅是不是在跟ROOMMATE搞同性戀都想到了,唯獨不肯接受楊紅給的理由,那就是兩個人的生活方式興趣愛好不同,合不來,還是分開的好。

“哪裏會有這 種事呢?”周寧有點生氣又有點不解地問,“在一起過了快十五年了,難道你先不知道我們兩人這些方麵是不同的?”

“我知道,但是我以為那不影響婚姻,而且我很怕離婚,怕別人笑話,怕影響孩子,怕很多很多東西。”

周寧聽了,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你越說我越不懂了,現在別人不一樣會笑話嗎?不一樣會影響孩子嗎?”

楊紅把網上看到的幾篇有關離婚對孩子的影響的文章綜述給周寧聽,說離婚家庭的孩子比那些夫妻感情破裂卻又打打鬧鬧地守在一起的家庭的孩子,成長得更好,這是有統計數據的,是美國社會學家做過調查研究得出來的結論。周寧似乎被說服了,可能他一聽說“統計數據”“美國社會科學家”就被鎮住了。楊紅有點悲哀地想,他現在就跟自己以前一樣,聽到幾個大詞,就盲目相信,不去問問誰的統計數據?數據怎麽樣得出來的?也不問問“哪個美國科學家”或者美國科學家的研究適合不適合中國的國情。

當然她現在不想跟周寧搞統計啟蒙,她隻想平安無事地離婚。 “除了汽車還給我哥哥以外,國內所有的東西都給你,”楊紅說,“我隻要兒子。”她屏住呼吸等候周寧的答複,心想,如果他死抓住孩子不放,我怎麽辦?有那麽一刻,她覺得自己幾乎要放棄離婚這件事了。

“我要你那些東西幹什麽?”周寧忿忿地說,“你以為我真的在乎那一半財產?我早跟你說了,我說分一半財產,隻是想嚇唬嚇唬你,免得你跟我鬧離婚。現在你既然還是要離婚,我要那些東西有什麽用?你以為我離了婚,還會住在你的房子裏?”

楊紅說:“我是真心要把國內那些東西都給你,我想留在這裏,那些東西我拿著也沒用。你不想住在H大的房子裏,可以把它賣掉,賣的錢你拿著。”

楊紅和周寧在電話上電郵裏討論了幾天,最後兩個人達成協議,周寧帶兒子去簽證,簽好後到美國來呆一段時間,算是旅遊,也算是把兒子送到楊紅這裏來。離婚的事,等周寧過來,再詳細商量。

楊紅沒想到周寧在兒子的問題上這麽通情達理,不光沒跟她搶兒子,還願意把兒子給她送過來,她的心馬上就被感動了,覺得周寧是一個好父親,能為孩子考慮。楊紅心裏打趣自己說,太感動了,差不多有無以回報,以身相許的感覺了。想到那幾個跟丈夫爭奪撫養權的女人,那幾個為了孩子不得不跟丈夫死守在一起的女人,楊紅覺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媽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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