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的平凡事(70)
(2005-04-27 18:45:37)
下一個
94年的五月,梁教授和楊紅合寫的一篇文章被一個全國性大會錄用,兩個人都拿到經費去青島開會。會議借用的是青島計生辦的招待所,當時有好幾個會在那裏召開,每個人都以為別人的會議是有關計劃生育的。看到一大幫衣冠楚楚的男人和一大群年紀輕輕的女孩在那裏進進出出,想到這些人都是研究計劃生育的,楊紅覺得很滑稽。
楊紅第一次參加這種全國性的大會,心情很激動,態度很謙恭,但親眼看到一些從前隻在期刊上課本上看到過名字的前輩,跟他們在同一個餐廳用餐,有時還坐在一桌,發現他們也都是活生生的人,有些人的吃相很不令人恭維,又有一點如夢初醒的感覺,原來寫書的、做大學問的也是尋常人哪,並沒有三頭六臂什麽的。這樣想著,就生出一些自信,說不定我也能做出學問、寫出書來。
楊紅住的是一個四人間,同房間的有一位是廣東一個大學來的,姓張,比楊紅大幾歲,但還沒結婚,跟楊紅很談得來。另兩個不是一個會議的,又多半時間不在房間裏,所以沒說什麽話。
在外開會這種事,都是大同小異的,無非是你講我講大家講。講到後來,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到參觀景點、逛街購物上麵去了。
會議結束的前一天,楊紅的那個會組織去嶗山玩了一天,回來後已是精疲力盡,所以楊紅一到房間就洗了澡,隻穿著棉毛衣褲躺在床上,很快就昏昏欲睡了。
朦朧之中,聽到有人在敲門。張老師去開了門,楊紅就聽到有人問:“請問H大來的楊老師在不在?”
“在。請進來吧。”張老師說著,就把來人讓了進來。
楊紅沒戴眼睛,但恍惚聽見是個男人的聲音,有點責怪張老師不跟她打個招呼就把男人放進來了,讓來人看到她這個樣子。等她戴上眼鏡,看清來者是誰,差不多暈倒了。
來人正是陳大齡!
那個她四年來每天都希望夢見但從來沒夢見過的人,那個她四年來每天都希望忘記但從來沒忘記過的人。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她是日間思他思得還不夠?還是夢過又忘了?多少次想象過再會的場景,有悲有歡,有笑有淚,但絕對不是象現在這樣,自己蓬頭垢麵,衣冠不整地站在他麵前,旁邊還有一個曆史的見證人。
兩個人就那樣望著,不知道有多久,真是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隻不過淚都流到心裏去了。
“坐,坐。別站著。”張老師拉過一把椅子,讓陳大齡坐下。
楊紅驀地清醒過來,忙不迭地說:“我去換衣服。”她找了一套可以見人的衣服,衝進洗手間,關上門,仍可以聽見張老師在跟陳大齡談話。
楊紅換好衣服,覺得有點心慌氣短一樣,完全沒有力量走出去。她背靠在洗手間的門上,閉上眼,傾聽那個四年沒聽見的聲音。聲音沒什麽變化,人也沒什麽變化,歲月好像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什麽痕跡,他的表情還是那麽泰然自若,無懈可擊,也許那段情也沒在他心上留下什麽痕跡?
那晚上的談話可以說是平淡之極。陳大齡找到楊紅的經過也是再簡單不過了,因為每個會議的與會代表名單都貼在一樓的牆上。陳大齡看見了楊紅的名字,就到招待所的服務處查到了她的房間號碼。
張老師說:“這裏的保密工作做得可不怎麽樣,如果你是個壞人,那他們豈不是助紂為虐?”
楊紅覺得張老師有點賣弄幽默,故意說些驚人之語。又有點恨自己缺乏幽默細胞。她指望張老師自覺地避開,讓她跟陳大齡說會話。
張老師好像不但沒有避開的意思,反而表現出比楊紅更大的興趣。談話的重心很快就被她扯走了,雖然陳大齡仍時不時地跟楊紅說兩句,楊紅自己也心急火燎地想加入到談話裏去,但每次都被張老師喧賓奪主地扯了回去。最後,還是張老師快刀斬亂麻地敲定 :明天大家一起去棧橋玩。
同房間另外兩個人不合時宜地回來了,陳大齡看看表,說:“不早了,快十二點了,你們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見。”
他沒邀請楊紅出去走走,楊紅也沒敢自告奮勇地送送他。現在這麽晚了,出去走走也顯得太出格了。又都在一棟樓裏,送也顯得沒道理,好在還有明天。
那個夜晚,楊紅水到渠成地失眠了。回想四年前的那一幕幕,那些在心裏反複咀嚼過的細節,今天反而覺得特別不真實。那些事真的發生過嗎?還是我自己愛瘋了想象出來的?原以為兩人重逢會象幹柴烈火一樣,一發不可收拾地燃盡彼此,或者會如山間小溪一般,綿綿情話,潺潺不絕。等到真的重逢卻是這樣不盡人意!
不過楊紅很快就原諒了自己也原諒了陳大齡。還能怎麽樣呢?明明知道我是有夫之婦,陳大齡會放肆地張揚自己的感情嗎?他說不定是有婦之夫了,我又能張揚自己的感情嗎?他能找到這裏來,已經是很念舊情的了。如果象自己這樣不善於觀察,貼在牆上的名單都注意不到,那根本不會有這次重逢了。
想到隨時隨地都有可能錯過這種機會,楊紅覺得心痛難忍,以後走到哪裏我都要留意各種蛛絲馬跡,不能再錯過這樣的機會。
楊紅知道張老師也沒睡著,因為能聽見她在床上輾轉反側。看來張老師是對陳大齡動了心了。這可真是一見鍾情。楊紅想,有人這樣被陳大齡吸引,我應該感到驕傲和自豪,至少說明我當時為他動心是正常的,是有道理的。但是張老師怎麽可以在這樣短的時間裏愛上陳大齡呢?隻能說是衝著他的外在來的,這不是很膚淺很靠不住的嗎?我希望陳大齡能想到這一點,我不希望陳大齡為之動心。我這樣想,是為了陳大齡好。但內心深處的一個聲音譏諷地說:你無非是怕別人把陳大齡搶走罷了。你自己說過要放開他的,你自己還是一個有夫之婦,你有什麽資格吃醋?
我這不是吃醋,我吃什麽醋呢?楊紅一邊對自己辯解,一邊覺得心裏酸溜溜的。張老師好像根本沒看出我跟陳大齡是有過一段情的。也許是因為知道我有丈夫;也許是我跟陳大齡都隱藏得太好,她看不出;也許是陳大齡早已放開了那段情,不用隱藏了,臉上的情色二字已經從心裏連根拔掉了。
想到第二天會跟陳大齡一起出去玩,楊紅不知道自己是悲還是喜。四年過去了,自己看到這個人,仍然是恨不得分分秒秒跟他在一起,就算是一言不發,都是甜蜜的。但明天一起出去的,不僅有張老師,可能還有陳大齡的兩個女研究生。五個人在一起,又能怎樣?張老師這樣明目張膽地對陳大齡示愛,說不定那兩個研究生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像我這樣既是已婚又沒有什麽過人之處的,要想拉住陳大齡的心,隻有靠他念舊情了。但從今天的情況來看,自己好像一下子被打回到最初的起跑線上去了,要跟其他人平起平坐,從新爭取陳大齡的愛。
想到這些,楊紅就覺得周寧當初說的話還真有點道理。我要是跟了陳大齡,我會一輩子提心吊膽的,因為總會有女孩來向他示愛,我也會時時擔心別人搶走他。雖然從道義上講,應該為陳大齡有人愛而高興,但從情感上講,真的是恨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對陳大齡視而不見才好。
最好陳大齡有點什麽可以嚇退其他人的東西就好了,比如下肢癱瘓了,坐在輪椅上,那別的女人就不會愛他了,隻有我,還會一如既往地愛他。但她馬上想到這樣不好,陳大齡如果癱瘓了,那不管我怎麽愛他,他的一生也是不幸福的。也許僅僅是臉上有一道傷疤就行了,那樣的話,那些看重他外在的女人就不會要他了,隻有我還會照樣愛他。
楊紅開始在心裏試穿自己帶來的幾套衣服,看哪一套最能顯示自己的優點。她不知道陳大齡的那兩個研究生長得怎麽樣,但估計她們的年齡應該不會比自己小多少,因為自己也是畢業了一年就開始讀碩士的。張老師還大幾歲,三十了。不過她們可能都有一個優點,就是還沒結婚。想到這一點,楊紅就泄氣了。別人對陳大齡有份心是正常的,倒是自己,已經結婚了,還想著陳大齡,真是無聊。
楊紅把自己罵了一通,又為過早結婚後悔了一通,甚至想過明天不跟他們一起去,但終究沒能下這個決心,反而焦急地想早點入眠,免得明天眼睛腫腫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