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的前三年,楊紅就一直在那裏“學業太忙”,“年齡太小”地拒絕被人撮合,也 充滿希望地等候被人追求。沒人追求也不要緊,還年青嘛,來日方長。
到了大四的時候,楊紅突然發現寢室裏別的女生個個都有了男朋友,也不知她們是 什麽時候對上暗號、接上關係的,也不知道她們怕不怕學校發現了有麻煩,反正是 每個人都有人幫著打飯、打水了,晚上去自修室也不來叫楊紅了,周末逛街也不跟 楊紅去了,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二人世界,隻有楊紅一個人還在唱獨角戲,突然感 到好孤獨。
第一個孤獨的時刻是每周五去看學校放映的露天電影。以前都是寢室裏幾個女生結 伴而行,左手一個學校發的小板凳,右手一包零食,幾個人嘻嘻哈哈地走去走回, 令路上的男生側目。現在雖然象王姐這樣熱心快腸的室友仍然叫上楊紅,但去了一 次,楊紅就決定不再跟去做電燈泡了。王姐總記得時不時地跟楊紅說上兩句,但楊 紅覺得王姐男朋友的眼神,除了隱忍就是無奈,好像在嘀咕“這姑娘怎麽這麽沒眼 睛呢?”。到了星期五,楊紅要麽就逃回老家去,要麽就自己一個人去看電影。去 的時候已經是蒼蒼涼涼,看完了電影,夾雜在一群嘰嘰喳喳議論的人群中往回走, 就有一股莫名的哀愁。
楊紅最怕的就是去食堂打飯打水。大四的女生,加上部分大三的女生,都把飯廳當 作男澡堂一樣,堅決避免,隻讓她們的男朋友代勞。飯廳裏大多是一眾男生,人手 兩碗,一個大,一個小,一個樸素,一個花哨,一看就知道一個是自己的,一個是 女朋友的。男生站在隊伍裏,你笑我“氣管炎”,我笑你“懼內”,但個個神氣活 現,好像校級護花使者。手裏隻拿一個碗的男生都有點抬不起頭來,更何況手裏隻 拿一個碗的女生。
楊紅站在隊伍裏,顯得勢單力薄,快要被淹沒了。連打飯的師傅都以詫異的眼光看 她,好像要看清她到底是男是女。如果是男,為何隻拿一個碗?如果是女,為何親 自打飯?
到了冬天,別人的男朋友提兩大桶熱水到女朋友的寢室,催促“快洗,快洗,免得 涼了”,楊紅還要親自出馬,去水房提水,提不動兩個大桶,隻好提兩個熱水瓶, 一瓶今晚用,一瓶明早用。有一次不注意,滑翻在地,回來借機會哭了好半天。
二十二歲的楊紅突然有了一種“大齡青年”的恐慌。在學校這樣一個人才濟濟的地 方,尤其是在這個男生占壓倒多數的係裏,尚且沒有人愛上自己,那以後到了單位 上,就算那裏老中青各占三分之一,尚未婚配又沒有女朋友的男生也是寥寥無幾, 還有機會遇上一個愛自己的人嗎?那寥寥無幾的幾個人,恐怕也是在學校無頭蒼蠅 般地忙碌過但沒找到對象的人了。會不會有那麽一個男生,因為一定要找一個像我 這樣的人,心甘情願地在那裏等著,而命運又那麽寬宏大量,恰恰把他跟我分到一 個單位,於是成就一段美好愛情?楊紅覺得這個幻想太美好了,美好得隻能是幻想 了。
楊紅也開始檢討自己的戀愛觀,象自己這樣相貌平平的女孩,希望別人因為自己忠 貞不渝的愛來愛上自己,是不是有點本末倒置?不做別人的女朋友,別人怎麽知道 自己的愛是忠貞不渝的?這份忠貞不渝是要用一生來證明的,這一生也隻能證明給 一個人看的。楊紅這樣想一會,就把自己想糊塗了,這有點象“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的問題,除了在那裏爭得臉紅脖子粗,沒有什麽別的作用。
楊紅想起北京的那個表姐說過,她也曾經是心高氣傲的,一定要找一個自己愛得上 的人。無奈心有天高的人,肯定命如紙薄,她等了多年,沒有找到一個自己愛得上 的人,隻好退而求其次,找一個愛自己的人。結果可能是錯過了好年華,連一個愛 自己的人也找不到了。最後隻好再退而求其次,找一個可以湊合的人結婚算了。撮 合就撮合,見麵就見麵,相親就相親。相了無數,見了無數,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 人。
慢慢的,介紹人開始把離過婚的,帶小孩的,手腳不靈便的,沒有北京戶口的都帶 到麵前來了。想想介紹人撮合婚姻都是講門當戶對的,就由不得你自己不在心裏一 再把自己貶值。最後表姐跟一個四十多歲的死了老婆的男人結了婚,再也沒回過家 鄉。楊紅聽家鄉人講起表姐,都說她做了人家的“填房”、“續弦”,當了後媽, 一過門就有人叫娘,連表姐的父母在當地都抬不起頭來。鎮上的人分析起來,個個 都說是表姐書讀多了。表姐就成了一個反麵教員,被那些家長拿來教育家裏那些好 高鶩遠的女孩:讀,讀,再讀讀得跟靜玲那樣,看你還讀不讀。
有一年過年,表姐接楊紅去北京玩,帶著楊紅去長城、去故宮,把表姐夫丟在家裏。 楊紅不理解為什麽模樣俊秀的表姐會跟這麽一個又矮又禿的人結婚,住在一間屋裏 不害怕嗎?問表姐,表姐隻是說:“女人年紀大了,自己就把標準降下來了。楊紅, 你莫學我,年輕時候,遇到一個差不多的就行了。通常的狀況都是一蟹不如一蟹。” 楊紅問表姐:你愛他嗎?表姐淒然一笑:愛?這個字早就從我的字典裏被刪除了, 這個世界你要錢要權都要得到,唯獨愛情你要不到。
還有一件事,差點把楊紅氣得暈死。那時候突然流傳一個故事,說H市某工廠有個年 輕女孩長得美麗無雙,工廠裏個個都追求過她,但她都沒同意,反而嫁了一個又醜 又老的男人,令別人百思不得其解。結婚後,人們才得知,原來那個女孩是長著一 條小尾巴的!她找一個最醜最老的人,原以為這樣的人就不會嫌棄她,哪知這男人 醜是醜,老是老,別人還算是個正常人,正常人誰願意娶一個長尾巴的女人為妻? 所以仍是以離婚告終,尾巴的事也傳得人盡皆知。有的版本說那個女人自殺了,有 的說那個女人瘋了,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楊紅也聽過這個故事,但沒有太往心裏去,長尾巴也就是返祖現象而已,到醫院割 了不就行了?
結果有一天,寢室裏的王姐氣呼呼地告訴楊紅,她今天跟班上幾個男生吵起來了, 是為了楊紅,因為那幾個男生在那裏猜,說楊紅人長得不錯,怎麽沒有男朋友?是 不是因為有尾巴?王姐說:“你看他們無聊不無聊?我告訴他們,你們再這樣瞎說, 看我不撕你們的嘴!我跟楊紅一起在澡堂洗過澡的,我敢肯定她沒有尾巴!”
楊紅驚呆了,連謝謝王姐都忘了,隻在那裏想:看來我不光需要一個處女證明,當 務之急是弄一個沒尾巴證明了。再到教室去上課的時候,楊紅就覺得男生的眼光都 盯在她那個該長尾巴的地方,心想表姐說的一肩高一肩低跟這個相比,真的不算什 麽了。如果男生都這樣推理,心裏喜歡我的人也不敢喜歡我了,更談不上追求了。 楊紅就老覺得心裏憋得慌, 好像老想跟誰吵一架一樣,但又不知道拿誰開刀。總不 能自己跳出來,發個申明,說自己沒有尾巴。
有一天,王姐問楊紅:“周寧說他挺喜歡你的,你願不願跟他接觸一下?”
楊紅就沒覺得這話刺耳,反而覺得王姐這話說得有水平,應該不算是撮合,最多算 是傳個話,說了周寧是喜歡我的嘛,再說,也隻是接觸接觸。
楊紅就答應當晚到人工湖邊去“接觸接觸”喜歡她的周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