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的平凡事(28)
(2005-02-15 15:44:05)
下一個
對楊紅來說,最痛苦的不是等待一個不回家的人,而是等待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家的人。知道他不回家了,還等他幹什麽呢?她等待的是一個肯定會回來、但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來的人。這就有點象聽見樓上的人“咚”地脫了一隻鞋,但沒聽見第二隻鞋掉下來一樣,不聽見那一聲就沒法安心入睡。
所以每次周寧來向楊紅告假,說想出去玩一會時,楊紅就問他什麽時候回來。周寧出發之前一般還是沒有很大的野心的,也知道楊紅不喜歡他出去玩,所以自覺不自覺地就把計劃做得很保守:“十一點?你說呢?如果十一點太晚了,十點四十五也行。”有時甚至自不量力地誇口:“他們今天已經有了四個角了,不差人,我就是去看一眼,馬上就回來。”
但麻壇風雲誰能預測?你一去就會發現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三缺一,自不待言,你肯定跑不了,不打也要打,救場如救火。你贏了,不能走,別人等著讓你把血放出來;你輸了,更不能走,你自己想把錢贏回來。如果真的有了四個角,也沒什麽,因為過一會大半會有一個角的老婆跑來,把他拉回去。加上周寧牌風好,輸了不抵賴,贏了不誇耀,牌技也了得,所以他去了,多半會有人叫某個雛站起來讓位。
楊紅還不知道周寧打牌是帶彩的,知道了就是另一個故事了。周寧從來沒向楊紅要過錢。剛開始也是不帶彩的,隻每人發幾張撲克牌,淨麵的算一點,花麵的算十點,記個輸贏,帶點刺激。後來大家都覺得隻有老家夥才打這種“衛生麻將”,不帶彩打得不過癮,所以就開始帶點小彩,一分,幾分的,是個意思。
周寧是身無分文的,開始還扭捏了一下,說,我沒錢,我讓你們打吧。但馬上就有人雙拳一抱,拱個手,說:小周不能走,本人願意貸款,先借你二十大洋,贏了再還。於是,周寧就拿了這筆貸款,開始下注。周寧的小聰明到麻將桌上才真正體現出來,也可能是因為投入了整個身心,總之,是先天聰明加上後天勤奮,周寧一路打來,基本是贏多輸少,至少是還了那二十塊,還有了一點本金。實在輸光了,再向人貸款,贏了再還。周寧的牌技也日趨成熟,直向爐火純青挺進,麻將拿在手裏一摸,不用看,就知道是四筒還是四萬。
在周寧定下的回家時間之前,楊紅覺得心情還不那麽難受,因為有一個具體的時間放在那裏,知道在此之前周寧是不會回來的,所以也不作指望。無所謂希望,就無所謂失望,楊紅還能做點事,看看電視,跟對麵的毛姐拉拉家常。但如果過了時間周寧還沒有回來,楊紅就開始坐立不安了。她當然不是擔心周寧出事,在樓下打麻將能出什麽事呢?除非是打暈了頭,抓起麻將砸了自己的腳。
楊紅不安的是周寧許下了諾言,卻沒有兌現,而這象征著什麽呢?在周寧看來,什麽也不象征,隻不過是打牌打忘記了。但在楊紅看來,這象征著周寧撒了謊,撒謊就象征著周寧是一個撒謊的人,一個撒謊的人就會一步一個謊,這就象征著她沒法相信他了,同時也象征著他以前也撒過謊,那他以前說過的“我愛你”,真實成分就要打折扣了。他以後說的話,也不能不叫你起疑心了。
楊紅躺在床上,心裏有傷心也有憤怒,想跑到牌場去把周寧叫回來,又不願弄得滿城風雨,讓人笑話;想幹脆不管了,自己睡自己的,又睡不著。常常都是輾轉反側,流淚流到半夜。等周寧回來,楊紅責問他撒謊的事,周寧少不得把那些逼良為賭的人責備一通,咬定自己是食言而不是撒謊,並振振有辭地說:撒謊是說話時就已經存心欺騙,食言是說話時是真誠的,但事後無法實踐自己的諾言。楊紅被他這樣一辯,也覺得周寧還沒有達到撒謊的程度,應該算是食言,後悔剛才把人民內部矛盾當做了敵我矛盾。周寧又信口來幾句周氏格言,最後打出他的求和王牌:做愛。楊紅倒不稀罕這個,不過怕他疼,又聽周寧說過,男人感到最丟麵子的就是向老婆求歡被老婆拒絕,心想拒絕了他會搞得兩人幾天不說話,還不如順水推舟,由他去做。
周寧回來了,楊紅也就睡得著了。周寧看到楊紅象個小貓一樣依偎在自己懷裏睡了,心裏就有幾分愛憐:女人哪,就是心口不一,想要做就說嘛,何必繞那麽大個彎,曲線救國曲得真是可以,連周某都被曲糊塗了,結果把自己也弄得這麽傷心,何必呢?早說了,這愛早就做了。雖然做了愛再去打麻將可能手氣不好,但為了老婆大人,這點犧牲還是可以承受的。
食言的次數多了,楊紅也看出周寧食言如食飯,是每日的功課,不食是萬萬不可能的,所以也不把他的豪言當回事,不管周寧許願幾點回來,楊紅隻當周寧今夜不回來了,不用等了,反而安下心來,睡得著了。
有時周寧打麻將打到太晚,回來後麻壇風雲還在胸中激蕩,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知道自己有個怪毛病,如果剛躺下去的那一會睡不著,後麵就很難睡著。而夜晚睡不好,第二天就無精打彩,格外難受,打麻將就肯定輸。男人都知道做愛是最好的安眠藥,撲騰一番之後,想不睡都由不得你。所以周寧躺一會,還睡不著,就顧不上楊紅已經睡了,一把摟住就開工,常常是剛把楊紅做得睡意全消就全麵竣工了。周寧知道做愛隻是短效安眠藥,不抓緊時間進入睡眠,就馬上失效了,所以如果楊紅這時來問幾句話,周寧就很不耐煩,說:“快睡吧,講一會話,我又睡不著了。”
而楊紅這時已全醒了,躺在那裏生氣:拿我當什麽呢?一味藥?身體疼的時候當止痛藥吃,睡不著的時候當安眠藥吃。其它時候就拿我當廚師,吃飯的時候就回來了,吃飽了就跑出去了。拿這個家當免費旅館,要睡覺了就回來睡覺,睡醒了就不見了。跟對麵毛姐家的雞有什麽兩樣?雞還知道戀家,天一黑就回籠了,不會打擾毛姐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