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原
俗話說,三個女人一場戲。這話用在這裏好像不太確切,但至少它正確地表達了女人的能量在某些方麵不可被低估的道理。
幾個星期之前,當蘇女士打電話給我,說考慮在稅務局員工內部做一次為四川地震賑災募捐的時候,我即刻表示全力支持,連聲說好的好的,說要什麽幫忙的盡管告訴我。我幹什麽把態度表達得那麽積極呢?當然首先是因為賑災募捐那是個大大的好事,其次也是有一點點覺得女士做事情是需要男子漢撐撐腰的想法,生怕她因為缺乏男士的堅定支持而打起退堂鼓來。
不料中午在餐廳吃飯的時候,我就發現我自以為非常重要非常關鍵的我這男子漢的支持,這一次實在不可能起什麽決定性的影響。那些平常三三倆倆湊伴,散布在零零星星的桌子上的女士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都已經聚攏在蘇女士的身邊成一大堆,討論起募捐活動的細節來了。她們七嘴八舌的,主意一個跟著一個地提出來。聽著聽著,我覺得有點不妙。不管是被接受的、還是沒有被接受的主張,我掂量一下好像都跟我沒有什麽太大的事情:做糕點,我不會;包春卷,沒幹過;炒麵條,我炒不好;去每個方格子裏募捐,我自認不如她們有魅力。聽到有人提出需要搬運什麽的,我剛以為是我的事情了,不料旁邊桌子上的大個子老孫放話說這事他包了。看看他那比我高半個頭的個子,我隻好繼續無言。OK,活兒輕的不會做,活兒重的不夠別人壯,就隻好打打下手吧,我心裏想,好在她們沒有提出搭個舞台扭秧歌什麽的餿主意來,否則我隻能當看客了。
用臭皮匠來比喻男人們絕對沒有問題,要以此來比喻女人們,特別是比喻你認識的女人們,盡管你事實上想說她們的結果會勝過諸葛亮,最好還是掂量一下自己的膽子是否夠大。反正我不敢。意思就是這麽個意思,不管比喻成什麽匠,稅務局的這些女人們就是那麽湊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就把計劃給定了下來。任務也即刻分配了。遣兵點將過程中,我模模糊糊地聽到,我,以及幾個跟我一樣沒有什麽大用場的男人們,到時候就在擺賣糕點的台子前,端一個募捐箱,就那樣在那裏站著。而她們,這些女士們會去拋頭露麵滿樓跑,因為她們把到所有樓層的方格子裏募捐的任務一層層一片片分片承包了。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這次要倒過來講。
接下來幾天,我坐在方格子裏麵手敲著鍵盤,耳朵就時常聽到外麵有點熟悉的聲音。
We are ,,,,.
Would you like to make a donation for China earthquake relief?
Do you want to buy a ticket for Chinese food buffet?
Thank you, thank you.
中午吃飯的時間到了,餐廳過道那裏人來人往,是募捐義賣的首選地點。等我幫著劉女士把她昨晚在家裏做的幾盒春卷搬來,隻見那裏早已經布置妥當。背景用的是投影機打的地震災區現場的照片。前麵的台子上,有許多我叫不出名的什麽糕什麽點,以及兩三個募捐箱子,一字兒排開。在台子後麵,在背景前麵,我本來以為那是男士們的地盤,卻也早被女士們完全占領了。隻有在旁邊擺弄投影機的老邵,還有個香港來的鮑勃李夾在女士們中間吆喝著,算是在朵朵紅花之間有了一兩片綠葉點綴,否則豈不單調?
也難怪女士們要把男士們擠到一邊去的。這幾天站在那裏的先生們其實也不算少。老張老李啊、小馬小王等等都輪流去了。可是,在我看來,有這些女士們在那裏撐著天,男士們的實際作用實在是可有可無。大老爺們在那裏一站,除了站還是站,有幾個能夠像我們的香港同胞鮑勃李那樣大大方方地跟女士一起吆喝的呢?
拿我來說吧。去站了兩次台,幾乎就是個啞巴,幹巴巴地站著,像個草瓶。也不是我不敢叫,而是輪不上我叫的。為什麽輪不上我叫?第一,熱情的老外們不需要我叫,他們自己看見就來,我隻要收錢遞糕點,或者隻收錢不用遞糕點,就行了,經常他或她從錢包裏拿出一張鈔票往箱子裏一扔就走人了;第二,從我左邊走來的,我還沒有開口,先被張女士招呼了,從我右邊走來的,等我看見,已經開心地從高女士手裏接過糕點了。第三,還因為有個田女士更絕,她也不站在台子後麵,幹脆就站在過道中間吆喝開來。她們這麽弄,哪裏還有我的機會呢。
好不容易我有了一個服務的對象。來了一個紅頭發的磊地,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個很有主見的角,無論張女士高女士還是田女士招呼,她都不太激動,也不答話,眯著眼睛隻看著那些食品走過來。她來到我站的台子麵前,先把一排糕點掃視一遍,然後就看著那盒可愛的蛋糕一樣的東西有半分鍾,還不付錢,卻要先問我那是什麽做的。光告訴她不是花生做的還不行。這不是故意為難我嗎?好吃就行了,我哪裏知道那鬆鬆軟軟又好看又好吃的糕點是什麽做的呢。這盒東西據說是馬先生組裏一位叫莉莎的女士做,我隻好轉頭去向旁邊的女士求救。我估計她也不清楚那具體是什麽做的。可是她就是能行,三句兩句話一說,那位紅頭發的磊地就高高興興地付了錢拿了糕點走了。
五天的擺攤義賣之後,還有一個大的節目,六月十九日的自助中國餐。不知道是誰聯係的,餐館老板很慷慨,以很低的價格給我們提供三百份的各式中餐。事先估計票子可以賣出去兩百來張,以三百份供兩百人吃,應該是沒有什麽問題。也不知道是我們去賣票的女士們魅力大,還是稅務局的員工們太熱情,售票數量直線上升,過了兩百五十,還有人繼續要票,最後隻好在兩百七十票左右趕快刹車叫停。即使這樣,想象一下依然有點心慌。要是真讓那些大塊頭的老外放開吃,一個人來兩份也許都不過分。前麵來的肚子填飽沒有問題,後麵晚來的怎麽辦呢?女士們又是嘰嘰喳喳七嘴八舌一陣議論,果然是說要從家裏自己做了東西帶來。除了水果蛋糕什麽的,也有人說還得多點主食,比如炒麵炒飯什麽。我自以為我的炒飯應該還是拿得出手的,就自告奮勇也要帶點炒飯來。沒想到蘇女士不太信任地看看我,居然說:你就算了吧!嗨,這麽嚴重的性別歧視她就能表達得那麽赤裸裸那麽毫不遮掩。
算就算了吧,我縱然多麽不服氣,在為四川同胞賑災的事情上,還是不敢去冒成為一粒老鼠屎的險。我隻能看看有什麽下手活可幹的。有人發了伊妹兒在招兵買馬,一組幹什麽什麽,二組幹什麽什麽,三組又是什麽什麽。也不記得是哪個組,還特別聲明隻招女兵。我心想,這又是什麽世道?種族上的歧視剛被打壓下去,性別上的歧視難道改頭換臉又回來了?我弄不清那些招兵細則和章法,就通報自己姓名,聲明隻要任何一個組長看上我,我就去參加他或她的組。剛要敲一下鍵盤把它發出去,突然想起來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忘了說明自己的性別。趕緊補充說明,我是個男的。
大概壞就壞在我的性別說明,反正我沒有收到任何一個組的錄取通知書。可憐的人,連打下手也不是必需的。看來我的份兒,隻是到時候去吃吃喝喝看看熱鬧而已。
自助餐場地用的是五樓的大會議廳。我從來沒有在那裏見過這麽大的陣勢。十二點左右,從會議廳的兩個門開始,排隊等著進入的兩排隊伍一直排開去,蔓延到通道的盡頭。除了門口收票的老孫等人,裏麵全是婦女同胞在服務。她們每人一個大夾子或者大飯勺拿在手上,往每一個排隊魚貫而出從她們麵前經過的客人的餐盤裏麵加飯菜。“自助餐”完全成了“她助餐”。哈哈,看來還是對老外的大肚子有點不放心啊。不過,那些排隊領飯的老外們大概對“自助”變成“她助”的此間奧秘不太敏感,看到自己左手的盤子裏堆滿五花十色的炒麵炒飯炒菜,右手又給一小盤蛋糕水果,末了再給腋下塞進一罐飲料夾著,臉上都笑開了花。
一位磊地拿了三張餐券來,顯然是有比較懶惰的同事讓她捎帶。我見她拿著三個餐盤,一臉無奈的樣子,趕緊過去從她手裏接過一個盤來,幫她排隊領飯菜。我把餐盤往那個手裏抓著菜勺子的黃女士麵前伸去,等著她往裏麵加菜。她的勺子在大菜盒裏舀了一勺,正要往我手上倒下來,一抬頭看到是我,就停了下來,不客氣地對我揮揮手說:去去去,一邊站著去,等老外們吃夠了再來!好家夥,平常我還當她是和我同一個祖宗的自家人呢,現在居然翻臉不認人了。我趕緊說明,不是給我吃的,是給排在我後麵的這位磊地的,這才弄到一勺菜在我餐盤裏。往前走還有顧女士高女士等六七位守關女將,我心有餘悸,走到每一位麵前,都得趕緊先聲明飯菜不是給我吃的,於是順利過關。幫著那位磊地弄滿三盤飯菜,再找來一個小紙板箱,幫她放好水果飲料等等,看著她捧著紙板箱開心地走了。
那個老玩童今天又來了。前兩天我已經多次看到他來我們糕點攤上,向箱子裏放點錢,然後拿點什麽或者什麽也不拿就走。他向你表示友好的方式很特別,不向你笑,臉上卻做著種種怪臉,一邊該幹什麽他還幹著什麽。我見他從會議室靠牆的一排椅子上站起身慢慢走來,手裏的餐盤已經空了,顯然是剛吃過。他一邊慢慢走,一邊看著我們這些正在忙碌的華人員工,顯出要看看有沒有熟人可以打個招呼的樣子。我和他目光相遇,他即刻把嘴唇一撅,鼻子一皺,弄出一個調皮的樣子來。我笑臉相迎,問他,
Like to try more?
他眼睛看著那些飯菜,鼻子皺得更緊,嘴唇撅得更長,緩慢而堅定地搖搖頭。他把他那個不知道是今天吃多了還是天天都吃多了因而顯得圓鼓鼓的肚子挺給我看,兩手像拍皮鼓那樣地拍著,搖著頭顯出對他的肚子無可奈何的樣子。然後,他慢慢地向我舉起右手,大拇指高高地向上豎起。
我以為他是向我舉的大拇指,正要感謝,卻看到他的眼神顯然並不是停留在我身上。順著他的眼光,轉身看到身後忙碌著的那些女士們,我知道了那正是他舉起大拇指的方向。
後記
本次義賣募捐活動在渥太華的國家稅務局總部和分部三個地點分別舉行,共募得$10,807.28。所有款項已於六月十九日交給加拿大紅十字會的四川地震賑災基金。活動組織者向所有參加和支持本次活動的人們,向所有慷慨奉獻的人們和機構表示衷心感謝。
本文刊載於<<中華導報>>2008年6月27日渥太華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