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一片稻田,但是稻田通常會有大量的水,這樣田間小路就會泥濘,所以不能是稻田。如果是高梁地就有些過高了,會把很多東西遮住。如果是麥田就過於緊密,因為事實上田裏還有很多的荒草,以及零零碎碎的野花。所以說,玉米地大概比較合適,不高不矮,可以掩住一些東西,也能露出一些東西。這天晚上,他騎著自行車在埂間穿行,當然有點歪歪扭扭,但是這並不會妨礙他的好心情。在夜晚,有輕風的時候,沒有壓力和負擔,漫無目的的隨處行走,這是一件無比愉快的事情。比如說,前麵的埂邊還有兩隻高聳的向日葵,亮黃的大盞,在夜裏很是溫暖。
然後他在停下來欣賞地上那朵雛白菊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了旁邊的一個軀體。
這個軀體,在玉米叢中隱藏,可以看到一條腿伸出來,在雛白菊的後麵停住,大片的玉米葉將其他的部分支離破碎的擋住,所以他可以辨認出這是具一動不動的軀體,可是他看不出其他,比如麵貌,性別,年齡。
他比較困惑,因為他覺得有那麽一點點熟悉,這種熟悉感的產生通常在自己照鏡子或者看到與他有關聯的親人的時候,才會不知覺的出現。所以這讓他覺得困惑。他想,我一定是腦子出了問題。也許隻要是被稱之為人的這一類別,有相似的腦袋軀幹和四肢,其實都應該是覺得熟悉的,這樣想了之後他開始釋然,於是輕輕鬆了一口氣。可是那條腿突兀的顯現在那裏,如果是熟悉感消失,一個陌生人的軀幹,當然會讓人覺得無比厭惡,或者說,是惡心。果然,他隻是這麽一想,他的胃就忍不住一陣翻騰,他趕忙扭過頭,想,這真是讓人惡心。
他扭頭的時候,正好看到旁邊的大路,灰塵滿天,一輛卡車正噗噗開過。他的神經猛然一緊,想起來,在這樣的鄉野田間,這樣莫名其妙的一具軀體,他恰巧看到了,他會不會被扯上幹係?比如他會不會不由分說的被認定為凶手?或者凶手恰巧還沒有走遠,會不會返回來處理軀體卻因為看到他而殺人滅口?這可真是叫人心驚肉跳。他的心口立碼怦怦抨的跳起來,他驚惶的向四周張望,然後想,這樣豈不是愈發顯得自己像個凶手?他害怕極了,抓過自行車飛快的蹬起來。一麵拚了命的蹬,一麵想,我多麽希望自行車能飛起來啊,飛在半空中,不僅會很快,而且樣子會很好看,不會有緊張的狼狽相。可是他飛快的蹬著,隻覺得這輪子實在是太小了,要知道,輪子大了轉的就快,也省力,可是現在輪子變得這樣小,他的腿拚命的蹬著好像踩著陀螺,真是無比辛苦,何況,他還覺得,這田間小路突然變得無比的泥濘,他甚至可以看到泥巴像大片大片黯黃的雪花一樣在他周圍飛起來。
盡管這樣,他還是慢慢來到了大路,因為是夜晚,路上沒有什麽人,路的兩側黑黢黢,兩側還是大片大片的玉米地,這可真是讓人絕望,他再次想,自行車要是能飛起來就好了。這樣慢慢總算接近到了城市,裏麵開始有零零星星的燈火,以及影影綽綽的人影,總是有一些人喜歡在夜晚活動,他看到他們隻覺得無比心安。雖然他們有時候形狀猙獰,比如會過來拿著刀搶錢,但是這些畢竟是他的同類,被稱作是人的那麽一類,有時候他很想離開他們走得遠遠的,比如剛才的一次田間漫步,可是如果一個人獨自呆的太久,他還是會覺得慌張,甚至恐怖,比如現在,任何一個人類他看著都覺得親切,他看著那些為數不多的走來走去的幾個人影,忽然覺得安心起來,與此同時,他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骼都在叫痛,疲憊不堪,要知道,剛才不知跑了多少裏路啊,可真是累啊,他看到旁邊有一張長木椅,就把自行車往旁邊一扔,然後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在幾乎睡著的一刹那他在想,這是不是一個夢呢?如果在夢裏繼續睡過去,會不會在另一個夢裏醒來呢?
其實在長木椅的左右各有一枝路燈,好像兩隻高聳的向日葵,亮黃的大盞,在夜裏很是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