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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 高 秋 江

(2007-10-03 17:41:52) 下一個

月 高 秋 江

  

 

去年中秋的前夜,我辦完公差,從七島飛返蒙特利爾。七島市位於聖勞倫斯河入海口的北岸。此處的江麵汪然無際,江水早已變鹹,江海融融,不分彼此。

夜晚,飛機在轟鳴中拔地而起,把分隔江海和陸地的林層甩到了身底。刹那間,柔光大亮,江水與天色在遠處連成一片,交互輝映著。浩無邊際的幽藍色的夜空中,一輪明月,象剛從海裏出浴一般,皎潔而寧靜,拋灑著它那迷人的乳色光輝。光輝照在江海之上,推出一大片魚鱗般的閃亮,斑斑駁駁,反過來又映襯著那明月。……哦,這無以言表的全息景象令我震驚,令我錯愕,我的心為之砰然而動——這天地之大美把我緊緊地貼在了玄窗前。

多麽難得一見的視覺盛宴啊!可它怎麽又那麽似曾相識呢?……可不是嗎,“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那不正是唐人瑰麗的篇章麽?雖然詩句寫的是春色,而眼前展現的是秋景,但兩者是多麽相得益彰啊。默誦著古人的描繪,憑借著現代技術之翼而驚異於這高空所見的圖景,我不禁歎息:古人乘著想象的翅膀,竟能飛翔如此之高遠,他們的精神竟有如此之穿越錯諤之中,我不知該把詩句當作眼前這大自然作品的寫照,還是該把此情此景視為詩句的注腳,隻覺得靈魂已溶入了天地之間這神奇的境界。

飛機盤旋上升,把我的視線在這夢幻般的場景中推廣開去。夜幕之下,莽莽森林化作了大地的罩毯,蒼蒼山巒變成了陸麵的小丘,江海遠退下去,粼粼波光也被推遠了。江麵漸漸變窄,長河看上去象深藍色背景中的一條銀黃色飄帶。飄帶和波光延綿不斷,明月沿江飛行千裏,真個是“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是啊,何處沒有奔流的江水,何處沒有照人的明月?在這北美上空的壯麗景色中,我分明看到了天際奔流的長江之水;我分明看到了照耀長城的高高秋月;我分明看到了故地丁香枝頭懸掛的玉鏡,昔時運水河中沐浴的嬋娟。我分明看到了故國的雲,家鄉的月。大洋的隔離,國界的劃分,無法改變這大自然的品性;民族可以紛繁眾多,文化可以紛呈雜陳,都隻不過是天地間小小一份子;在這樣的江月麵前,人們感受和想象,他們對大自然的崇敬和感念,細處雖可千差萬別,大處又是多麽和諧一致。不是嗎,誰能說希臘月神不是廣寒宮嫦娥的姐妹誰能說牽著羅密歐和朱麗葉的手的不是東方的月老;誰又能說“月明之光”彈奏出的不是“春江花月夜”的旋律?

飛機沿著聖勞倫斯河向上遊飛行。江流婉轉,時不時仍閃現出點點發亮的波光。經過幾日奔忙,我雖略有倦意,卻始終舍不得離開窗口,離開那神奇的境界。夜空更深,大地更遠。不為所動的是那湛藍的天空,它依然深遠無窮,涵蓋著宇宙和星辰;還有空中那潔白的明月,它依然清靈可人,照耀著蒼穹和大地。這蒼穹,這大地,還有蒼穹大地間的明月,組成了一個幽藍的、無聲的永恒。無怪古代的張若虛就曾發出過這樣的詢問和思考:“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同時代的李白也曾對著同一個月亮頗有意味地感歎,“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我一麵為這大自然的恒久無垠而讚歎,一麵為古人蓋天地、涵古今的宇宙意識和深邃悠遠的哲思所折服。在地麵上一切都安靜下來後所呈現出的立體的、博大的、亙古的宇宙麵前,人生的起伏,社會的動蕩,曆史的變遷,都顯得那麽地渺小,那麽地短暫。在這同一大自然的場景,在這同一輪明月的照耀下,今人,古人,古人的古人,他們的區別竟在哪裏呢?時間是永恒的,明月仍將普照。我們是否也可以說,今人難見來時月,今月必將照來人?隻是未來的人類——數碼化了的人類,上天入地的人類,被技術異化了的人類——他們麵對這樣的江海,這樣的明月,將作何感受,恐怕我們隻能猜想了。在月光的照耀下,千條江河融入大海;作為江海的兒女,人與天地終歸是渾然一體的吧?……

   春日的江,秋時的海,唐朝的水,今夕的月,從亙古流到永恒,從東半球照到西半球的夜。……飛機要降落了,我那神遊的思緒被打斷,我就要到家了。然而,江月時空的幻遊卻是多麽令人流連,令人醉而忘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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