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子成說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正文

[愛情小說]《墮落ING》第四十二章 黑 市

(2005-03-03 04:46:29) 下一個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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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八百英裏。原來那繁忙擁擠、充滿了生機和夢想的東岸竟是如此遙遠。絕大多數地段路況還好,基本沒怎麽塞車。除了中途加油和買咖啡,她基本沒敢休息,餓了就塞幾塊餅幹,用咖啡送下去。橫穿的這幾個州都以盛產red-neck著稱,尤其是在偏僻的鄉下,所以看到旁邊開著破舊卡車的人她就異常緊張,不敢向他們多看一眼。八百英裏的路程,如果跟她和程樂在一起的幸福時光對應起來,每個月便走出了一百英裏。她把計程表調回零,好吧,那就一個月一個月地回憶,反正路上也是無聊,等把八個月的點點滴滴回憶完畢,正好開到東岸,開始一段陌生的生活。

 

早上六點出發,到中午已經開了超過一半的路程。“太難”剛開始很不適應,驚慌煩躁,坐在椅子上渾身發抖,漸漸習慣後就好多了,舔了會兒毛開始打盹。那張《夜太黑》已經反複放了五六遍,裏麵每一首歌差不多都學會了。她翻出一盤張信哲的CD換上,裏麵傳來清澈柔美的歌聲“……愛就一個字,我隻說一次,恐怕聽見的人勾起了相思……”。程樂最喜歡這首歌了,他最喜歡的也是這句歌詞……她又想起從前倆人一起唱Karaoke,他唱到這句時總會扭過頭來笑眯眯地望著她,讓她恨不得撲過去在他那酒窩上狠狠親一口。哦,程樂,愛情對你來講,真的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完完整整的一顆心,可我……

 

忽然間她意識到自己臉上正不由自主地隨著這些念頭做出各種奇怪的表情,一會兒傻笑,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歎氣,就象個蹩腳的演員在對著鏡子排練。盡管沒有人看見,她還是一陣臉紅,連忙收起傻裏傻氣的表情,重重拍了拍被那些表情搞得有些酸痛的臉頰。原來這麽快就已經開始想程樂了,她心裏說,而且特別地想。心頭似乎係了根繩子,繩子的另一端牢牢拴在了那個生活了三年的城市,那個有他的城市,早上離開時居然忘了把它解下來。她看看計程表,536英裏,這個距離已經讓她的心扯得異常難受,不知道800英裏時還會怎麽樣?你知道嗎,我離你已經536英裏了,好遠啊,程樂,她自言自語地說道,536536……“我想留”,“我想留”……真是個有趣的數字,她朝自己苦笑了一下。一個巧合而已……這世上巧合很多,奇跡卻少,而且絕不可能發生在我這樣尋常的人身上,一次也沒有,她悻悻地想,和黃鯤分開時沒有,和程樂分開時也沒有。如果真的有奇跡,程樂,也許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為什麽對你撒謊,也許有一天你會原諒我做過的一切。你的愛隻有一個字,而我的愛一言難盡、欲說還休啊,用了整整八個月也還是沒有說清楚。

 

想到“奇跡”這個詞,她忍不住回頭看看堆滿紙箱的後座,竟然冒出一個荒誕的想法——也許就象“大變活人”的魔術裏一樣,那堆箱子會突然間打開,然後程樂從裏麵跳出來……她“哼”地冷笑了一聲,狠狠搖搖頭,罵了自己句“神經”,眼睛還是不由自主地從後視鏡裏瞟了一眼,確定後麵沒有一輛車子哪怕隻有一點點象程樂的車。奇跡自然沒有出現,倒是“太難”開始“喵喵”地叫了起來,估計是想上廁所或是渴了餓了。她騰出右手把裝著litter box的大塑料袋口撐開,“太難”認得自己的馬桶,很乖地鑽進去方便。“太難”怕是我們這段感情唯一的結果了吧,她想,這樣一來便多少感到一些安慰。程樂,我會不惜一切代價照顧好我們的“兒子”……唉,我們三個在一起本該多麽幸福,如果不是我的愛情浸過太多眼淚,難以再被點燃;如果不是我的傷疤凸凹醜陋,陰天的時候還會隱隱作痛……程樂啊,原諒我,好嗎?我不能讓你做我愛情的陪葬啊!

 

開進這段彎曲的山路後天空開始變得陰暗,又讓她平白無故地想掉眼淚。從前還以為自己隻是太多愁善感,加上被黃鯤甩了時受了點打擊,現在才知道這恐怕也是“抑鬱症”汀扒科戎ⅰ痹謐魎睢2恢?勒獠∈裁詞焙蚰芎悶鵠矗??底韻氳潰?Γ?涫島糜氬緩孟衷諢褂惺裁垂叵德穡課矣氤湯窒衷諢褂惺裁垂叵德穡?/FONT>

 

越往前開天陰得越厲害,開始有黃豆大的雨點不時抽在擋風玻璃上。雨點每“啪”地敲一下玻璃,她的身體便下意識地輕輕哆嗦一下,就象那天站在街邊,看著程樂的背影漸漸走遠,狂風卷著暴雨抽在身上的感覺。雨轉眼就大了起來,和她的眼淚一樣,在擋風玻璃上再也掛不住,終於連成一片,嘩嘩地流了下來。她減慢速度,打開雨刷。原來,心裏一直都是濕漉漉的,從未真正放晴過。本以為陽光一樣的程樂能曬幹她的心情、她的愛情,誰知卻給她帶來一場太陽雨。那上一場的雨季還沒有完全過去,這一場就已經到來了。

 

終於快要進入這個城市了,她不敢再走神,全力以赴地應付著高速上越來越多呼嘯著擦肩而過的車子。每輛車似乎都在煩躁憤怒地低吼著“別理我,煩著呢”,不知算不算繁華大城市裏的一景。她那輛掛著外州牌照的黑色Corolla被夾在中間似乎也有些自慚形穢,感覺變得更小了。正趕上下班時間,高速上堵得很厲害。不過幸好她是從外麵往城市裏麵開,和多數回家的人方向相反。她走的這個方向至少還走走停停,再看對麵出城方向的車流,簡直象凍住了一樣,紋絲不動。

 

下了高速,按照地圖上畫的,再有幾個路口應該就到新家了。她在一個紅燈處緩緩停下,在座椅上挪動著身體,放鬆一下緊繃的神經和腫脹的雙腿。突然,旁邊的車窗上一下子冒出一個象碳一樣黑的人頭,隨後一隻黑手掌還按在了玻璃上,嚇得她忍不住“啊——”地尖叫起來,第一反應以為自己象電影《The Sixth Sense》裏一樣看見鬼了——而且是個被燒焦的鬼。待她定下神來仔細看清,才發現是個十一二歲的半大黑人小男孩,手裏拿著個擦擋風玻璃的刷子,邊敲她的車窗嘴裏邊說著什麽,似乎是問她需不需要擦玻璃。她驚魂未定地從包裏翻出兩塊錢,把車窗搖下一道小小的縫,剛剛夠把鈔票遞出去,然後向那小黑孩又是擺手又是搖頭,隻求他快走。臉上還得掛著客客氣氣的苦笑,不敢表現出一點厭煩——據說這些黑孩子都有成年黑人在背後撐腰,可能就藏在馬路拐角處或者前麵那個加油站裏,所以是萬萬得罪不得的。

 

開到新家時已經六點多了,路上整整十二個小時,除去休息,淨開不到十一個小時。她下了車,活動活動酸軟無力的雙腿,一瘸一拐地去管理處拿鑰匙。管理員是位老太婆,她租房時在電話裏和她說過話,讓她簽了幾份文件就帶她去了三樓的房間。這裏不是市中心,離學校也還有半小時的車程,所以房租倒還沒有貴得太離譜。她的新家是間efficiency,月租金五百,外加每個月四十塊作為“太難”的“寵物管理費”,盡管房東其實什麽也不管。老太婆又交代了一通交租日期、洗衣房、信箱、垃圾的問題,說了句“enjoy yourself, you will like here”就離開了,剩下她自己站在空蕩蕩的屋子裏。隻有“太難”似乎對新環境感到很興奮,在屋裏跑來跑去,沿著牆邊嗅個不停——希望別是發現了老鼠的蹤跡。

 

她幹一會兒歇一會兒,花了一個小時才把所有的行李搬進房間。在樓道裏叮叮咣咣搬東西時樓下那家的門開了,裏麵一個二十來歲的黑人探出頭來看看這動靜是怎麽回事。她還沒來得及跟他說“Hi”,門又“砰”的一聲迅速關上了,眼前似乎還殘留著剛才打照麵時那張黑臉上兩大塊充血的眼白,令人毛骨悚然地晃了一會兒才消失。這邊的人看來都不大友好,她暗自想到。房間裏的地毯是新換的,她又已經是精疲力盡,也不客氣,便雙手枕在頭下躺到地毯上。望著大大小小的箱子,不禁又想起了程樂,昨天晚上是他把這些東西搬上車的,大概一共隻用了十五分鍾吧。沒有你原來一切都這麽難,程樂……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平均每幾分鍾都會想到他一次,記得好象是弗洛伊德說人在潛意識裏平均每十五分鍾就會聯想到“性”一次,真是駭人聽聞,不過程樂在她腦海中出現的頻率倒真是趕上這個水平了。

 

她拿出手機撥通了程樂家的電話,想給他報聲平安,說不定,他這時候也會想起她吧。電話響了好幾聲也沒人接,半天,終於傳來了程樂的聲音。她心裏一陣激動,“啊——”地剛要張嘴說話,這才發現原來是留言機裏的錄音。程樂這家夥,留言機裏那兩句話還要用中文和英文各說一遍,不過這樣也好,可以多聽聽他的聲音。她趁著那聲“滴——”響起前掛上了電話,然後再一次撥通,躺在地毯上翹起二郎腿,眯著眼睛細細享受他的聲音。這樣重複了好幾遍,直到那兩句差不多聽夠了,她才打算這一次要真的留言,告訴他自己已經到了。正等著留言機再一次響起的工夫,忽然電話被接了起來,裏麵傳來了程樂的聲音。

 

“你誰呀你?煩不煩啊?”,程樂的語氣跟平時叛若兩人,是啊,換了誰被騷擾這麽多次也氣急敗壞了。她嚇了一跳,萬萬沒想到他居然在家,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哦,是——是我,你——你在家啊,程樂?”。程樂沉默了一會兒,緩緩說道,“是你啊,怎麽不留言?”,他的聲音已經緩和了很多,“你——已經到了?”。“嗯,到了,打電話就是告訴你一聲……”,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可說的,可又不想就這樣掛電話。

 

“那——你現在跟Jimmy住一起?”,程樂冷冷地問。她愣了一下,這才想起自己臨走前撒的那個彌天大謊,原來他真的相信了,還一直以為她是來東岸投奔Jimmy的。其實她所在的這個城市離Jimmy那兒少說也還有五個小時的路程呢。她心裏一陣酸苦,又微微有些賭氣,張口就道,“對!我是住Jimmy家,我現在好極了,這裏什麽都不缺”。電話那頭又是半天沒有動靜,她不想再說話,卻還是舍不得掛電話,用力咬著下唇,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兒。過了好久,程樂終於說話了,“不錯啊”,他的聲音酸溜溜的,“對了,我今天看見壁櫥裏有幾雙鞋子你沒帶走,要是不要了那我就扔了?……燕子下下周就到了”。

 

“不要了!我都不要了!所有我的東西你隨便扔!我給燕子讓位!”,她心裏更是氣苦難當,聲音已經帶著哭腔,“我要和Jimmy出去吃飯了,再見!”。“啪”地一聲合上手機,她的眼淚終於緩緩淌了下來。當初是自己選擇了撒謊,自己選擇了離開,現在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還能怨誰啊?“‘兒子’”,她一把摟過旁邊的“太難”抱在懷裏,對著那張莫名其妙望著她的小小貓臉哭道,“爸爸不要我們了,‘寶寶’,嗚……我們沒有家了……都怪媽媽不好……”。

 

“兒子”還有點餅幹,她也還有點餅幹,倆人就著礦泉水各自吃著自己的晚餐。本來還想嚐嚐對方碗裏的,可剛聞了聞倆人就都皺起了眉頭,品味相差過於懸殊,隻好作罷。簡單收拾了一下,洗了個澡——發現還沒有熱水,明天一早得告訴老太婆找人來修,再充起氣床,就這樣度過了來到新家後的第一個晚上。

 

第二天按照地圖很輕鬆地找到了新學校。她所在的係就在醫院旁邊,位於市中心,上下班時段交通很擁擠。對於這個城市將近70%的黑人人口她早有耳聞,心裏一直有些發怵,不幸至極,這所醫院不偏不倚就坐落在黑人區的正中央。她本對黑人人種沒什麽偏見,原先住的城市裏也有黑人,但都非常老實。可來之前Ben和其他美國同學大談特談這裏著名的黑人高犯罪率,警告她要小心。Ben還戲稱這裏為“黑市”,笑嘻嘻地提醒她這個“黑市勞工”別被人賣到了紅燈區自己還不知道。

 

她先去係裏辦好了各種手續,然後來到新實驗室。Dr. Stewart的實驗室不算太大,隻有兩間半,但是每條實驗台都擠了兩三個人,看來這裏真是寸土寸金。老板恰好出差在外,知道她今天要來,早交代給了秘書,幫她收拾好了辦公桌和一小片實驗台。剛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就有一個女孩笑著走過來跟她打招呼,說自己叫Natalie,是Dr. Stewart四年級的博士生。她連忙跟人家做自我介紹,眼睛卻忍不住仔細打量著這個女孩的臉。與其說這女孩長得漂亮,不如說她長得與眾不同,棕色的長發略嫌太直,眼睛很大卻似乎太往外凸出,倒是絕對不難看,和美女隻有一步之遙,卻又是咫尺天涯。後來才知道,Natalie是混血兒,爸爸是美國人,媽媽是日本人。東西方的混血兒要麽長得驚豔,要麽就有些奇怪,很不幸,Natalie似乎更接近後者。

 

實驗室裏有兩個中國人、一個日本人、一個韓國人、一個西班牙人、兩個黑人,剩下的就全是美國白人了。最讓她高興的就是沒有印度人,自打有了和上一個印度老板相處的經曆,她見了從亞洲地圖上的那個角落來的人就怵頭。Natalie很健談,又和她共用一張實驗台,邊幹活邊跟她閑聊。很快她就對這個城市哪些地段治安差不能去,哪些酒吧和餐館最好,都有哪幾個mall、哪幾家電影院這些情報了如指掌。Natalie有個白人男朋友,在這所學校讀醫學院,倆人住在離校區不遠的一處公寓裏。

 

下午她先找到離家最近的超市,買了不少自己和“兒子”吃的用的,這才開車回家。一到家門口她就傻眼了,四輛警車和兩輛救護車擠在了樓前,閃著讓人眼暈的信號燈,好些警察和穿著其他製服的人在走來走去,象拍電影一樣。她頭腦裏閃過一個念頭,“難道是‘兒子’闖了大禍?”,頓時嚇得脖子後的汗毛都立起來了,大熱天裏隻覺得冷風颼颼地往衣領裏灌。周圍有幾個居民在遠遠地圍觀,她看到管理員老太婆也站在那裏,連忙湊過去打聽究竟出了什麽事。“Someone got shot in the head!”,老太婆激動地說,語氣裏帶著在百老匯看戲般的興奮,“Hey, he was your neighbor downstai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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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是閃爍著生活影子的杜撰,請勿對號入座,謝謝。  ——與子成說(文學城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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