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你、畫我
未來的哪一天,你會不會畫我,會不會畫你自己?
你從沒有欺騙過我,更沒有背叛過我,卻曾經害我嫉妒得發狂。那時候我想不通,為什麽一個有血有肉的、唾手可得的、散發著沐浴後那挑逗香氣的二十二歲的身體,尚且不如你畫中那個虛構出來的、遙不可及的、散發著兩千年前的黴氣的女子對你的誘惑力大。我帶著酸味兒故意貶低你的畫,故意貶低她,反正她也不能從棺材裏跳出來反駁,你隻是寬容地朝我笑笑,然後回過頭去繼續完成你想象中那個完美的她。
我不甘心,我怎麽能被一個幽靈般虛無縹緲的女人擊敗?!於是我繞到你的身後抱住你的腰,把身體緊緊貼在你的後背上,在你的脖梗間輕輕地吹氣,故意把鼻翼貼在你耳邊讓你聽我動情的喘息,提醒你和她相比我的優勢:我在這裏,愛你,屬於你,而且——我看得見、摸得著。“別這樣”,你笑著躲閃,“好癢……別這樣,我還有一點兒就畫完了……好老婆,我今天晚上太累了……明天再說吧,啊?”。
我的欲火頓時被澆熄,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隻狼狽的落湯雞。我“哼”了一聲,高高地撅著嘴離開了你的身體,賭氣地走進臥室。我承認我的情欲是比你的高,可其中至少有一部分是為了你而表現出來的啊!我以為你是男人——我的男人,我以為你會喜歡這樣,可誰知道……你原來真的跟他們不同。
我故意把門重重一甩,關了燈上床躺下,卻不睡,等著你進來哄我。一直等了半天,我有些不耐煩了,我剛才演得夠到位啊?怎麽你還不追進來?我正要悄悄爬起來出去偷看你在做什麽,突然聽到你在外麵一一關燈的聲音。我連忙挪了挪身子,四仰八叉地躺到床的正中央,左手和左腳還故意伸得長長的占住你睡的那一邊——這姿勢其實真的好累,不過,這樣一來,你就必須要哄我,或者至少要碰觸到我的身體。
我聽到你推門進來,連忙閉起眼睛裝睡,心裏得意地想看你這下怎麽辦?!還能不能再拿我當空氣?!空氣能象我這樣硌人嗎?!我感到你在床邊停下,借著月光看到了我稀奇古怪的“睡姿”。我幸災樂禍地把眼睛睜開一道縫偷偷看你,可你隻是站在床邊想了一會兒,隨後居然輕輕抱起被我故意踢到腳邊的被子,似乎就要轉身準備出去睡。
我又驚又急又羞又恨,忽然想起我從前告訴過你自己睡覺愛“打把式”,你一定以為我現在真的睡著了正在“打把式”呢,不禁後悔莫及。馬上,我又開始懊惱另一件事,就是剛剛為什麽不把被子牢牢裹在自己身上。我從眼瞼間看到你忽然停了下來,又向床這邊折回。我心裏一陣激動和慌亂,仿佛又回到了我們倆第一次接吻的時候。你停在我的頭邊,開始試著輕輕抽出被我的左胳膊壓在下麵的你的枕頭。
我再一次失望了,我委屈得想哭,我賭氣地把全身的力量都加到了左胳膊上,死死壓住枕頭,就是不讓你得手。很明顯,你真的以為我睡著了,不敢用力太大,怕驚醒我,試了兩下發現不行就放棄了,隻抱著被子走出房間要到沙發上睡。你輕輕為我帶上房門的那一刹那,那顆眼淚沿著我的臉頰滑到了枕頭上。
我終於明白了,你最初愛上我的那個瞬間,是因為你在我身上看到了與她相似的那百分之一。我大概也隻有那百分之一象她,而這已經足夠吸引你,直到我們完全得到對方,在逐漸了解對方的過程中了解自己,直到你看懂了我這個身體中那另外百分之九十九,直到你決定放棄在現實中尋找那個虛幻的她。你對我一天比一天客氣,一天比一天冷淡,我卻因此變得一天比一天焦躁,一天比一天任性。告訴我,怎樣才能變成她?那個兩千年前的女子。我想效仿她,為了你我可以改變自己,可我從沒有見過她,她隻活在你的畫中。我不甘的努力變成了絕望的放棄,我注定要被那個幽靈般虛無縹緲的女人擊敗——因為她根本無懈可擊。
於是我開始報複,我要報複你對我的疏遠和冷淡。我和別的男人調情,有時故意當著你的麵,我發現你似乎並不在意,你居然不吃醋、居然不生氣、居然不罵我,你隻是回過頭去繼續完成你想象中那個完美的她。
我望著你的背影放聲大笑,笑倒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裏。我笑你,笑你的畫,更笑我自己。為什麽隻有那遠遠逝去的才是完美的?現在,我也變成了過去,你也變成了過去,那麽我們就都成為完美的了,是麽?那麽也許未來有那麽一天,你會拿起筆來畫你、畫我,是麽?
畫你、畫我,別讓我等兩千年。用我的身體做你的畫布,用我的鮮血做你的油彩,用我的眼淚洗去你後悔畫下的敗筆,最後,請把我鑲到那為我量身定做的畫框——我的十字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