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子成說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正文

[愛情小說]《墮落ING》第二十章 死 寂

(2004-12-09 06:20:21) 下一個

第二十章        ---------------------------------------------------------------------------

 

她喘著粗氣跑上了樓,重重地敲著他辦公室的門。她的胃翻滾著,似乎要把狂跳著的心髒給吐出來。門開了,程樂出現在她麵前。她勉強向程樂擠出一個笑容,“他在嗎?”,她問。“哦……在,在”,程樂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突然扭頭大聲向辦公室裏喊,“黃——鯤——你出來!”。

 

黃鯤滿臉詫異地向門口走來,不明白程樂怎麽一下子嗓門變得這麽大。猛地一眼看到她,他頓時呆住了,他簡直快要認不出她。她披頭散發、雙目紅腫,眼眶深深地凹了進去,鼻尖凍得通紅,臉上是橫七豎八新的舊的淚痕,嘴唇上還流著鮮血。可她站在那裏衝他笑著,她的笑容還是那樣燦爛,那種讓他看了就忘卻一切煩惱憂愁的笑容,還是那樣燦爛。她的眼裏、她的世界隻剩他一人,她的笑容永遠隻為他綻放。他是她的月亮,她是他的星星,她隻為他在黑夜中璀燦。

 

程樂沒再說話,默默地轉身走了進去。她終於又見到他了,這些天來整日整夜發了狂的思念、不顧一切的追尋,終於都有了回報。“哦,我好想你,黃鯤……”,她輕輕呼喚著他的名字,虛脫般地倒在了他懷裏。他雙手托住她輕飄飄的身體,卻再沒有多餘的手去遮掩那奪眶而出的眼淚。他緊緊抱著她,盡管他早已告訴了自己無數遍,以後再也不能抱她、再也不能想她。有人說心碎是一個女人最美的樣子,他不知道算不算,他隻知道眼前這個女人心碎的樣子,從此將深深烙印在他心裏,夜夜在夢裏來折磨他,讓他一生一世也無法忘掉。

 

“你怎麽……都瘦成這個樣子了?!”,他向上提了提她鬆鬆垮垮的褲腰,強壓下湧上來的眼淚。“我們出去”,他輕聲說。她溫順地點了點頭,在他懷裏讓她安心,在天堂裏她無所畏懼。他摟著她來到樓下的break room,那裏有幾個美國學生聚在一角聊天,有人認識黃鯤,和他點點頭打了個招呼。黃鯤從不會當著別人的麵牽她的手,她早已習慣了自己的角色,微微掙紮了一下,想離開他的懷抱。可他這次沒有鬆開她,手臂還更加用力地箍緊了她的身體,似乎在說“不要走開”,這讓她感動得難以置信。

 

他摟著她坐到沙發上,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她不安地從他懷裏仰起頭看著他,“你生氣了嗎,鯤?哦……你不要生我的氣,我不想纏著你,我更不恨你……你那天說的是氣話,對嗎,鯤?”。他沒有說話,閉上眼睛靠在沙發背上。她繼續輕聲地說,“可你知道嗎,我不能沒有你,我不可能再和孝誠在一起,我隻愛你……”。他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嘴唇剛動了動,卻立刻被她冰冷的小手捂住。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要娶她,我不再奢望什麽了……可是,我想到一個辦法”,她還沒恢複血色的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興奮的笑容,她的眼睛在爍爍發光。“我不在乎,我才不在乎那些爛名份,隻要我們相愛……我會一直這樣愛你,不需要嫁給你,隻要……隻要你別把她帶到這邊來”,她一臉渴望地看著他。

 

“不行”,他大聲地說,語氣嚴厲得嚇人,“你這是要幹什麽?我們還沒有結婚你就打算要破壞我們嗎?結婚後我會帶她過來,一切都象最初講好的一樣,不會有任何改變……這是還你的錢,一共六千,你收好”,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張支票塞進她手裏。

 

她嘴巴張得大大的,直愣愣的眼睛裏好久才湧出淚水,“你為什麽現在還我錢?是告訴我我們完了嗎?我求求你……你可憐可憐我……沒有人能象我這樣愛你,我會讓你幸福的……你為什麽啊?”,她哭著問他,用力搖著他的胳膊。他狠下心,扭過頭來瞪著她,“你怎麽知道她不象你一樣愛我?你怎麽知道我和她在一起不會幸福?”。他的話在她心上又狠狠地刺了兩刀,一直刺穿,可以看到血淋淋的窟窿。“你……愛她還是愛我?”,她忍著疼痛,打著哆嗦問。“我不知道”,他別開頭去,“這不重要——總之我會娶她,沒有別的可能”。

 

“那……我等你”,她小心翼翼地說,“我不會破壞你們,我會遠遠地躲著你們……如果有一天她不愛你了,你就回來找我……行嗎?”。她全身顫抖,緊緊咬著下唇,等待著他的回答。這已經是一個女人能夠為愛做出的最重的承諾了,拋棄一切別無所求的承諾,情願一生受盡折磨的承諾。她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支撐著即將崩塌的愛情,等待著那個回答。終於,從他的牙縫裏冷冷地迸出了三個字——“你隨便”。

 

天,塌下來了,在她的心裏。那座她為他親手搭建的小屋,還有裏麵掛滿的回憶,全部壓得粉碎;屋後她為他種下的那片火紅的芍藥,被擠得稀爛,流出一大片鮮血一樣的汁液,瞬間染紅了整個心田。她重重倒在沙發上,連流眼淚的力氣都沒有了。在那一瞬間,她再次見到了那幅景象,上帝分開紅海海水的一幕完全倒演,海水從兩側呼嘯而來,刹那間便將她淹沒……和從前夢裏的一模一樣,隻是這次——那紅海的海水真的是血紅血紅的!

 

他把她抱到車裏,她全身綿軟,已經無法端坐,他隻好拉開後車門,把她平放在後座上。她一動不動地任他擺弄,就象是睡著了一樣,隻有空洞的眼睛還大大地睜著,眼珠卻轉也不轉一下。他坐到駕駛位上,啟動了車子,根本沒留意到車窗上那斑斑血色的梅花瓣。

 

黎孝誠給他開了門,幫他一起把她抱到床上——這大概是兩個男人唯一的一次攜手合作了。“她——又跑到我那兒去了”,黃鯤低聲說。“我知道”,黎孝誠看了看床上隻剩下半條命的她,心裏一陣抽搐,扭過頭來看著黃鯤,“你……就娶了她吧”。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徹底向他認輸,可這的確是他此時此刻的真心話。她實在實在太可憐了,他早就不恨她了,他的心已經受傷了,而且傷得很重,但是既然傷都已經傷了,何不成全了她呢?

 

“我不能,孝誠,我真的不能”,黃鯤的眼睛也紅了,“跟你說實話,我媽已經住院了,都是因為我這檔子事……我如果不回去結婚,那我還是人嗎?”,他捂住眼睛,苦苦忍著淚水。“我知道你對她其實還有感情,你原諒她、原諒我……過一段時間,等她好起來了,她會知道你對她好的”,他說著抬起頭看著黎孝誠的眼睛,“你能做到什麽都不計較嗎?你還能娶她嗎?”。“能!”,黎孝誠想都沒想地沉聲說。“那我走了,我以後不會再見她了”,他又看了一眼床上麵無表情地瞪著天花板的她,走出了房間。

 

很久以後,她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並不是他對愛不夠勇敢,而是有時對於一個男人,和哪個女人結婚、共度一生,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分別。因為責任,對男人來講,比愛情更重要。閉起眼睛奮不顧身地去愛一個人固然勇敢,而直麵痛苦的現實、撿回一生的責任何嚐不需要更大的勇氣!他給了她這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她還有什麽不滿足呢?繼續無謂的執著,其實隻是癡纏和傷害,在那本該收筆的淒美畫卷上濺上難以擦去的血漬。

 

黎孝誠開始全職照顧她這個病人,煮飯、端水、喂藥、擦臉,他做得很安心。他相信黃鯤臨走前說的話,總有一天,她的傷會好的,到那時,不管她還會不會接受他,至少他會陪在她身邊。她再沒有瘋狂的舉動,失去了外力的牽引,她又已是如此虛弱不堪,再怎麽也折騰不起來了。她在床上躺了幾天,身體狀況稍有恢複,燒也漸漸退了。她有時會自己下床來,奇奇怪怪地摸摸這裏、碰碰那裏,好象在找什麽丟了的東西,然後自然還是發呆、流眼淚。隻不過在夜裏,她再也不象從前那樣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了,隻是默默地掉眼淚——這多少讓他覺得欣慰。

 

她常扶著牆,慢慢踱到書桌前,坐下來靜靜地在那裏寫字。她有一個小冊子,她總是在那上麵寫寫畫畫,然後,象小孩子藏自己的寶貝一樣,把那小冊子壓在枕頭下麵,再在枕頭上拍兩下。那天他終於忍不住了,趁她洗澡的時候,從枕頭下麵抽出了那本小冊子。她是他的病人,他需要知道她都在想什麽、做什麽。小冊子上每頁都有幾行字,要麽就是幾筆畫。他看得出,那粗略的鉛筆畫,張張畫的都是黃鯤的臉。他覺得血氣在往頭上湧,耐著性子一頁頁翻下去。他讀到幾行句子:

 

……

湖波蕩,心漣漾,颯颯映出君模樣。情易求,緣難問。相思何堪,自欺聊慰。若,若,若。

花盡落,水猶過,轉眼白頭夢已破。賓客歡,佳偶笑。人比木雞,心似寒冰。墮,墮,墮!

 

他咬著牙翻到了下一頁:

 

……

卻是南柯一場空,人去匆匆,魂已無蹤。囑君切莫掛心中,相忘直需,孟婆茶濃。

 

他沒有勇氣再翻下去了,他覺得憤怒、覺得委屈。他如此全心全意地對她,從前的一切都不計較,可她心裏還是隻有那個人,隻有那一個人。“孟婆茶濃!哈!孟婆茶濃!!”,他冷笑著。傻瓜!瘋子!!你是打算一生一世想著他,到死也要想著他是嗎?

 

她洗完澡出來,看見他鐵著臉站在那裏,手裏正拿著她的寶貝冊子。“你給我!”,她尖叫著撲上去。他高高地揚起手臂,他個子很高,她根本夠不到。然後,他輕蔑地看著她,冷笑著一頁一頁把手中的小冊子撕得粉碎。“你死心吧”,他說,“他根本就不愛你!”。“胡說!你胡說!Shut up!”,她尖聲叫著,捂住耳朵拚命地搖頭。“你不聽也沒用,你知道我說的都是事實!”,他衝她喊道。幹脆趁現在一骨腦把想說的話全說出來,這是為了她好,長痛不如短痛,說不定她從此也就死心了。

 

“你醒醒吧!”,他大聲說,“你不能再自己騙自己了!他不愛你啊!否則,他在這裏好好的,為什麽還要回去和別人結婚?!你不要相信他!一切都是借口!沒有人用槍逼著他的頭讓他去和別人結婚!!”。喊出來他覺得痛快多了,而他的話似乎也起了作用,她不再發瘋尖叫了。她也不再去撿地上撕得粉碎的紙片,靜靜地走到床邊,躺下。“你好好想想吧,我說的都是實話”,他的眼眶有點發紅,“你對得起我嗎?你想想你這些天都是怎麽對我的?可我還這樣對你!你……你憑什麽恨我?你憑什麽這樣傷害我?就為了一個根本不愛你的人?!”。

 

黎孝誠的話象從錄音機裏一遍遍地放出來,回蕩在她的耳朵裏。她當然知道對不起他,可她還能怎樣,她已經是個一文不名的窮光蛋,所有的愛情已經被掏得幹幹淨淨,她還能拿什麽去補償他?她仰麵躺在床上,安靜從容地體味著從心底傳來的那一陣陣撕裂的疼痛。她覺得自己站在萬丈懸崖上,心頭拴了兩根繩子,黎孝誠握著繩子的一端,另一端便是黃鯤,兩人在用力地向兩個方向扯著她的心。她的心已經在鮮血淋漓中裂成了兩半,隻剩下一個軀殼搖搖欲墜地站在崖邊,似乎風一吹就要落入那無底的深淵。

 

他重重地關上房門走到客廳裏,胸膛還在激動得上下起伏。他想就由她去吧,可還是忍不住豎起耳朵留意房裏的動靜。他聽到她安靜了很久,然後,起身去了洗手間,她好象在洗臉。那樣就好,女孩子懂得愛美愛幹淨了也就快接近正常了。

 

她輕輕地洗著臉,把臉上的淚水徹底洗淨。鏡子裏的臉慘白憔悴,卻也清爽幹淨。她拉開鏡子後麵的壁櫥,拿起那瓶很久沒用過的Estee Lauder Pleasure——那是他送給她的情人節禮物,是她這輩子收到的唯一一份情人節禮物。而他,是她心中唯一的情人、永遠的情人。她把香水輕輕噴在耳後、手腕、還有乳間,所有他親吻過的地方。然後,似乎還覺得不夠,輕輕走到床邊,又把香水灑在了床單和枕頭上。

 

她在床上躺好,她穿著潔白的浴袍,她很滿意四周香水幽雅的味道,那讓她想起他的懷抱。她的臉上露出一個恬靜的微笑,右手從浴袍的口袋裏伸出來,拿著那片捏了很久的鋒利的剃須刀片,向左手的手腕上用力劃了下去!

 

有一點點疼,隻有一點點,並沒有血馬上流出來。也許,是我太怯懦,劃得不夠深。她拿起刀片,加重了力道,再一次劃了下去。鮮血頓時流了出來,從新舊兩道劃痕中同時湧了出來。她閉上了眼睛,她以為自己會害怕,可她沒有。她從小就很怕死,可是原來,當你找到比自己生命更寶貴的東西,當你又丟掉比自己生命更寶貴的東西,你就什麽也不怕了。

 

和預期中的一樣,閉著眼睛她看到了父母親人的臉。他們並沒有哭泣,也沒有責罵她,似乎完全了解她此時所承受的痛苦有多沉重多難捱。爸爸媽媽、姥姥姥爺,他們的臉變得好年輕,就象她小的時候,他們在衝她慈祥地微笑,她也衝他們微笑,“對不起,我是個膽小鬼”,她輕輕說。然後,她看見了黃鯤的臉,他那副一邊嘴角挑起、不屑一顧好象在取笑她的樣子。哦,你在笑我傻嗎,鯤?我才不傻,我知道愛一個人的感覺,她喃喃地說,我知道你也是愛我的,我永遠都知道……空氣裏全是讓人留戀的愛的味道,這款香水為什麽叫Pleasure,這個世界上隻有她最了解……

 

黎孝誠在門外想了又想,還是覺得剛才的話說得太重了。真是的,應該一點點來的,她現在畢竟還不全算是個正常人。他推開了門,想著怎樣安慰她兩句。可展現在他眼前的居然是……他驚呆了,床上和枕頭上全是鮮血,紅得讓他頭暈。她平躺在床上,蒼白的臉上掛著甜甜的微笑,好象在做什麽美夢。她的左手平放在枕邊,手腕上赫然是一道殷紅的流著血的傷口!

 

“你都幹了什麽啊!”,他發瘋地喊著,朝她撲了上去。“孝誠”,她還是閉著眼睛,臉上一如既往的平靜,就象他剛認識她時那樣,帶著淡淡的燦爛的讓人忘記一切煩惱的微笑。“我不欠你什麽了”,她柔聲地輕鬆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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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是閃爍著生活影子的杜撰,請勿對號入座,謝謝。  ——與子成說(文學城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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