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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式不離婚(2-5)

(2007-09-15 12:51:45) 下一個
好在這種尷尬的生活沒過幾天就結束了,因為E市中專九月初開學,那邊派了一輛中
巴來接周寧。周寧什麽也不肯拿,隻用他那個樟木箱子裝了幾件換洗衣服就算是全
部行頭了。臨走前,周寧又叫楊紅起一個毒誓,保證不會跟“他”來往。

楊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麽,不敢拿父母的生命當兒戲,隻閃爍其詞地說:
“要做的人,起了誓也沒用;不做的人,也用不著起誓。”

周寧也不再逼她,隻說:“你們兩個有來往,我總會知道的。我知道了,就不會放
過他。還是那句話,你要跟他在一起,容易,告訴我一聲,我自行了斷。”說完這
句,就赴刑場一般,大義凜然地下樓坐車去了。

周寧走了,楊紅就覺得輕鬆多了。這幾天,周寧人盯人的戰術把她搞得筋疲力盡,
覺得這“如膠似漆”四個字是很有對象性的,如果來自於一個你不想跟他如膠似漆
的人,其感覺跟“失去自由”沒什麽兩樣。她想,前一段時間,自己想跟周寧如膠
似漆,恐怕那時候周寧的感覺就是這樣,覺得是被妻子盯了梢了。看來這如膠似漆
非得是來自心心相印的雙方,不然就是折磨。

楊紅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打電話給陳大齡。陳大齡這些天沒給她打電話來,她知
道那是因為他打過來不方便。陳大齡可能怕周寧在家,而且這邊又是傳呼電話,劉
伯在樓下吆喝一聲,抵得過半個高音喇叭。

楊紅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跟周寧離了婚去跟陳大齡生活在一起?那周寧會不會真
的去把陳大齡殺了?看他那晚的表現,似乎隻是虛張聲勢。但現在他這些話,象是
經過了深思熟慮的,說得振振有詞,理直氣壯,更令人害怕。一個性格暴烈的人有
了道義在那裏支持,就很可怕了,因為他不管幹了什麽可怕的事,都不會覺得內疚,
以為他是在為民除害。或者他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從樓頂上跳下去,那自己這一生,
還能安安心心地活下去嗎?

那就跟周寧一起,把陳大齡忘了?楊紅相信陳大齡不會做出偏激的事,但像他那樣
的人,可能會永遠無法把這段情從心底抹去。周寧這樣的人,激動起來跳得很高,
但落下去也快。而陳大齡這樣的人,心是不容易被激動起來的,但一旦激動起來了,
恐怕也不容易平靜下去,可能會永遠在心口隱隱作痛。陳大齡會不會為了這事,一
輩子不結婚了?那該是多麽痛苦的一生,真的是生不如死。

楊紅知道自己是永遠不會忘掉這段情的。陳大齡的魅力,的確是來自他的人格,來
自他對愛情執著專一的追求,他對女人的關愛同情和照顧,他對受苦受難的人們拔
刀相助的俠義心腸,和他那種平易超脫的物欲。他的長相和才華隻是命運賜給他的
外在魅力,沒有那些,她還是要被吸引的。而光有外在,她倒並不一定會被吸引。
她開始被他吸引,是在她從毛姐嘴裏聽到他愛的宣言的那一天,並不是在第一眼看
到他的那一刻。周寧說得不錯,即使他有了妻子,也還會有很多女人被他吸引的,
有的可能會不顧死活,走上前來向他表達,但大多數都不會,因為那隻是女人對真
善美的東西的一種天生的熱愛,不一定要據為己有的。

楊紅想,從前沒有陳大齡的時候,自己還可以認命,平靜地麵對周寧的淫詩性情。
現在已經知道世界上實際上還是有情詩一般的男人的,那自己還能自欺欺人地認了
命,跟周寧過一輩子?

想到這些,楊紅就免不了要審視這兩個男人之間的關係。如果沒有我,周寧和陳大
齡可能會是很好的朋友,因為他們兩個實際上是互相欣賞的,欣賞的原因就是對方
那種英雄救美的騎士風度。陳大齡稱周寧是真漢子,因為周寧不為難自己的女人,
隻找那男人算帳。周寧稱陳大齡是真君子,是因為陳大齡危難關頭,會為了一個女
人,把責任都攬到自己頭上。楊紅甚至想,即便這個夾雜在中間的女人不是她,而
是一個別的什麽女人,他們兩個還是會如此這般的,因為這是由他們的性格決定的。
在這一點上,她真的是比不出誰高誰低。

楊紅沒想到陳大齡一生逃避的那種“拿不起又放不下”的情,偏偏被自己遇到了,
看來人生最傷心的,真的是莫過於“恨不相逢未嫁時”。早聽說過這句話,現在才
知道為什麽用這一個“恨”字。這一番恨,貫穿全身,彌漫腦海,銘心刻骨。不知
道究竟是恨誰,好像誰都恨,恨周寧太漢子,要把他的命拴在她身上;恨陳大齡太
君子,不來帶著她遠走高飛;恨機遇,恨緣分,恨命運,最恨的還是自己,結婚的
決定是你自己做的,沒有誰逼你。但不跟周寧結婚就不會住進這青年教師宿舍,不
住進這裏又怎麽可能遇到陳大齡呢?這好像又搞成了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無
人能答了。

楊紅想起周寧的警告:不要嫁一個你愛的人,因為你愛他,你就會擔心失去他。但
楊紅覺得光是這一點擔心,不足以嚇得她打退堂鼓,人不能因噎廢食。愛陳大齡,
並不是因為想到過能跟他白頭到老才愛的。愛了,就愛了,沒有想過為什麽,沒有
想過今後,愛是不知不覺之間就發生的事情。白頭到老本身並沒有什麽意義,白頭
到老有意義,是因為跟你白頭到老的人是一個你愛的人。跟一個你愛的人生活一天,
也好過跟一個你不愛的人白頭到老。陳大齡或許會沉醉於自己拉琴下棋而冷落我,
但我願意,我願意就守在旁邊,聽他拉,看他下。陳大齡或許會愛上別的人,但我
不會怪他,怪隻怪我自己的吸引力不夠大不夠長久。

周寧說他的愛超過陳大齡的愛,雖然初一聽,讓楊紅覺得有道理,細細地想,其實
兩種不同的愛是無法比較多少的。周寧的愛激烈似火,象瞬間可發的山火,燒起來,
你無處藏身,離近一點,都會被烤焦。但這場火很快就可以熄滅,把你丟在冰天雪
地裏,要等到夏天才有可能再來一場山火。陳大齡的愛,柔情似水,象浩瀚無邊的
大海,靜靜的,深深的,海浪奏出的音樂使你被吸引,被召喚,你不知不覺地就走
了進去,而你一旦走進去,就再也走不出來。

火的愛和水的愛,怎麽能比得出誰多誰少呢?

周寧的愛,是情者的愛,隻要是為情,可以不管不顧,為了能得到自己向往的愛、
能保住這份愛,就什麽都做得出來,哪怕是毀滅他人,或毀滅自己,也在所不辭。
陳大齡的愛是智者的愛,他會考慮自己的愛對人對己會帶來什麽後果,如果自己的
愛隻能給所愛的人帶來痛苦,他可以克製自己,放棄這份愛。

情者的愛和智者的愛,怎麽能比得出誰多誰少呢?

這實際上不是一個愛情多和少的問題,而是一個愛的方式的問題。不同的人愛起來有
不同的方式,你可能喜歡某一種方式,而不喜歡另一種方式。你可以讚美某一種方
式高尚,而唾罵另一種方式自私,那隻是你自己的喜好而已,是以某一種道德為基
準所作的衡量。其實在生活麵前,愛愛平等,兩種不同的愛,是無法比出大小多少、
高低貴賤來的 。

火有火的愛,水有水的愛,情者有情者的愛,智者有智者的愛。一個人愛的方式往
往不是他決定得了的,他的生活經曆,生活環境,氣質和性格注定他隻能以某種方
式去愛。被一個人以你不喜歡的方式愛上,你從中得到的痛苦可能會大大多於幸福。
想讓一個人改變他愛的方式,也許隻能是徒勞的。改變是可能的,但改變往往隻是
暫時的。很多人在追求的時候可以變得麵目全非,連他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但等到
追到手了,或愛情趨於平淡了,他改變自己的動力化為烏有,他就會回到老樣子上
去。

楊紅覺得自己的愛更接近陳大齡的風格,是智者的愛。愛到極處,反似不愛。

愛到極處,你一顆心,不再裝著自己,隻裝著你愛的人,你就會擔心自己的愛會給
他帶來痛苦。他的一顰一笑都牽動你情懷,讓你不斷猜測,我使他幸福嗎?我使他
痛苦嗎?你會不斷問自己:這一顆心,你拿得起嗎?拿起來了,你捧得住嗎?捧住
了,你捧得久嗎?捧了一生,你知道你捧的方式對嗎?是不是太緊?太鬆?太長?
太短?太冷?太熱?倒頭來,他會不會慨歎:愛上你,是我一生的錯?或者會不會
有一天,他後悔: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愛到極處,你已經愛得失去了自我,心裏隻有他,如果他不幸福,你又怎麽可能幸
福呢?你擔心自己不能使他幸福,你就有可能把自己當他幸福路上的絆腳石,為他
堅決地搬開,好讓他自由地前進。

楊紅想,陳大齡那麽愛小孩,如果自己以後不能生小孩,那不是害了陳大齡?楊紅
專門查了那本<<家庭生活大全>>,知道自己即使不算不正常,也比一般女人少很多
懷孕的機會。別人是一年十二個月,月月有那麽七、八天有懷孕的可能,而自己是
一年隻有四、五個月會有那麽個機會。而且自己又不是黃花閨女了,這對陳大齡太
不公平了。別人會說他等了這麽久,等來一個二婚。他的父母肯定會堅決反對,他
的朋友會恥笑他,那我能給他帶來什麽呢?我有什麽地方值得他愛呢?陳大齡當然
不會計較這些,但正因為他不計較,我才應該為他考慮到。

楊紅記起在陳大齡家看過的一張照片,上麵是他們家四個人演奏<<梁祝>>時照的。
陳大齡拉小提琴,陳勇拉中提琴,陳勇的妻子楊慧中拉大提琴,而陳大齡的妹妹陳
韻拉倍大提琴。兩男兩女,男的風度翩翩,女的亭亭玉立,照片不能傳達音樂,但
楊紅想象得出,一定是美麗動聽的。楊紅想不出自己在那張照片中能占個什麽位置,
自己什麽樂器都不會,就會聽。楊紅想,如果我真的愛他,我其實應該放開手,讓
他找個更好的人,像他弟媳那樣,既美麗又懂音樂的人,一個跟他有共同語言的人,
一個能跟他琴瑟合鳴的人,夫妻倆你拉我奏,那才是配得上他的生活。

想到放開手,楊紅甚至有一種英勇就義的豪邁感,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偉大而光榮的
事情,一件有利於陳大齡的事情,雖苦實甜,雖死猶榮。這樣想著,楊紅覺得都能
看到陳大齡跟他心愛的人帶著他們的小寶貝在草地上散步的情景了。而放開了陳大
齡,也算是成全了周寧,他愛的方式雖然不合她的理想,但是她能留在他身邊就能
讓他幸福,也算救了一個人。

楊紅在做這種思考的時候,都是理智占上風的時候,自己的感情已經是排到了最末位,
或者更在末位以外。但理智能壓倒感情,並不等於理智也能扼殺感情。一旦感情占
了上風,馬上又克製不住地想見陳大齡,或者聽聽他的聲音。有好幾次撥通了電話,
一聽見陳大齡那邊“喂”一聲,又不知為什麽,趕快就掛上了。

開學後,楊紅教的是走讀部二年級。開始還以為係裏看重自己,一上去就教二年級,
去了以後才知道,走讀部收的都是不到分數線但有後台的頭頭腦腦的小孩,成績不
好,還特別挑剔。楊紅才上了一次課,就被學生聯名寫了一封信告到係裏,要求把
她換了,說她太年輕,沒經驗,我們的錢不是白交的。

係主任就把楊紅叫到他辦公室,很嚴肅地說:“這是你的頭三腳,一定要踢好。你
假期中可能沒有好好備課。別人反映你跟數學係一個老師關係曖昧,有沒有這事啊?”

楊紅的第一感覺,這是周寧在搞鬼,知道她最怕組織了,就把組織搬出來嚇唬她。
但她又想,這些天,周寧跟她寸步不離,應該沒有機會找係裏,而且他那種愛麵子
的人,恐怕還是趨向於自己拿刀解決問題。到底是誰這樣恨她,恨到要置她於不名
譽的地步呢?

“我跟人無冤無仇,不知道誰會這樣亂講。”

“別人向係裏反映,是為你好,不忍心看一個有前途的青年毀在作風問題上。”
係主任說,“我們有組織原則,不會告訴你是誰反映了情況。誰說的不重要,重要
的是作為一個人民教師,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要為人師表。你現在因為第三者插足,
跟周寧鬧矛盾,這事要是讓學生知道,影響很壞。””

楊紅隻覺頭皮一炸,一個“第三者插足”,把她轟得目瞪口呆,惴惴不安地說:
“根本不是什麽第三者---, 是我跟周寧感情不和---”。

係主任打斷她的話:“不要拿感情不合做借口。當初你申請結婚時,我們就警告過
你,說周寧跟你不合適的,他成績太差,我們不會讓他留在係裏的。那時你不是很
堅決,為了感情連留校都差不多放棄了的嗎?現在說跟周寧感情不合,怎麽樣講都
是沒道理的,才兩個多月,感情就沒了?這是典型的第三者插足。聽說還是副教授,
這樣的人留在講台上,對學生起什麽影響?楊紅啊,你年輕,不懂事,他這種偽君
子,就專門找你這種人下手。”

係主任看楊紅眼淚汪汪,好像急於辯白什麽,又接著說:“楊紅啊,你留係,我是
冒著風險為你說話的,我相信,你是共產黨員,業務水平高,為人正派,是一棵可
以造就的好苗子。現在你弄成這樣,叫我在大家麵前怎麽交代?我們準備聯係一下
數學係,讓他們那邊調查一下,作出嚴肅處理。”

楊紅聽到這最後一句,已經嚇傻了,慌忙說:“請你們千萬不要聯係數學係,這事
跟陳老師沒關係的,都怪我經常去找他,給他惹了這些麻煩。我保證把這事處理好。”

楊紅從係裏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想跟陳大齡打個電話,警告他一下,但這一次,不
知道該警告他防範誰。手持菜刀的周寧好防範,這個空泛的“係裏”,“院裏”,
“別人”,是防不勝防的。楊紅知道如果把這事告訴陳大齡,他肯定要把一切攬到
他頭上,結果是把兩人都陪了進去。如果不啃聲,再也不去找他了,這些閑話就不
攻自破了,反正自己也是決心對他放開手了的。

晚上,楊紅到樓下食堂的熱水房打水的時候,看見陳大齡正端著個碗,站在食堂門
外。看見她,就笑吟吟地走上來,跟她打招呼,又象以前那樣,幫她裝滿一桶熱水,
問她:“今天上課了?還順利吧?”

楊紅驚恐地四處張望,唯恐有認識的人看見她跟陳大齡在一起,怎麽看都覺得不知
什麽地方就藏著幾個周寧的心腹在暗中監視,又或者是係裏派來監視她的,反正人
人可疑。“讓我自己來吧。”楊紅說著,就去抓桶,又責怪地問,“你怎麽會在這
裏?”

“知道你都是這時候來提水---”

楊紅見有人正朝這邊走來,小聲說:“別到這裏來了,別人看見就麻煩了。”

“五區那邊沒食堂,我不能過來吃飯麽?你這麽害怕,是不是周寧威脅你什麽了?”

楊紅低聲說:“他那個人,你還不知道麽,那次沒事都鬧成那樣,要是知道我跟你
在一起,那還不鬧翻天?”

陳大齡愛憐地看了她一會,說:“你自己提,就不能裝這麽多了,讓我給你倒掉一
些。免得灑出來燙到腳。”他慢慢往外倒水,歎口氣,“這種事情,光害怕是沒有
用的。真的到了需要的時候,可以求助法律的。你害怕成這個樣子,我真的不放心
你還跟他呆在一起---”

“你別擔心,他不會傷害我的,我是怕他---”

“傷害我?早就跟你說了,他不能把我怎麽樣的,你不用為我擔心的。”陳大齡又
歎口氣,“就是怕你這樣高風亮節,為了保護我就舍了自己。周寧也算把你摸透了,
知道你們這些共產黨員,不怕死,為了救群眾,是會自我犧牲的。”

楊紅撅起嘴:“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陳大齡幫她提起桶,走到她樓下:“你不能一輩子生活在害怕之中,誰威脅你,你
就怕誰,那隻能是助長他們的暴虐。你這點又不象共產黨員了,共產黨員是敢於跟
困難作鬥爭的---”

楊紅看見樓下的小龔也提著桶走過來,趕緊從陳大齡手裏接過桶,說:“我上去了,
你保重。”說完,就匆匆忙忙上樓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楊紅為了挽回學生的心,每天花很多時間仔細備課、做實驗。這樣
的忙亂也幫了她一個忙,胡思亂想的時間明顯減少了。

有一天她聽到校廣播電台說九月十號教師節那天學校要為講師團將士餞行,心裏突
然一緊,知道陳大齡馬上就要下鄉去了,好像陳大齡此一去就不會回來了一樣,想
都沒想,就騎車到濱湖路上的一個電話服務點給陳大齡打電話。

撥通了電話,楊紅又有點希望陳大齡不在家,也許那樣更好,能跟他說什麽呢?聽
到他的聲音,自己所有的決心都會灰飛煙滅。但事與願違的是,她聽到了電話線那
端那個她想聽又怕聽到的聲音:“喂?”楊紅又呆在那裏了,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陳大齡輕聲問:“是楊紅吧?你怎麽樣?沒事吧?”

這句平平常常的問候卻讓楊紅喉頭發緊,好不容易說了一句“我挺好的,你呢?”
就說不下去了。

陳大齡那邊聽出了她的哽咽,急切地問:“你沒事吧?有事一定要告訴我,周寧沒
把你怎麽樣吧?”陳大齡等了一會,聽不見楊紅的回答,又問,“楊紅,你還在聽
嗎?不要掛斷,你這些天沒消息,我一直都不放心---”

楊紅聽見他溫柔的聲音,關切的話語,眼淚突然湧了上來,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抽
泣起來。陳大齡聽見了,焦急地說:“楊紅,你在哪裏?告訴我,你是不是在濱湖
路上?不要離開,就等在那裏,我馬上過來。”楊紅聽見這話,自己也不知是為什
麽,馬上掛了電話,逃一般地離開了電話服務點,連錢都忘了付。

教師節前一天,係裏給楊紅一封學校的邀請信,讓她代表係裏參加學校為講師團組
織的餞行,說必須參加,在進門處要登記的,不能缺勤。別的老師告訴她,這是為
明年選派講師團做準備,被邀請的人都是明年應該去的人,像你這樣沒下過鄉的,
肯定要去。楊紅本來是想躲避一切能碰見陳大齡的機會的,但係裏說了,又覺得從
道義上得到了一個借口,就理直氣壯地去了。

地點是學校的工會大禮堂,楊紅去的時候,發現在進門處真的有人叫她在一個本子
上登記,還發給她一張進餐券和一張舞會入場券。楊紅進了禮堂,就找個不起眼的
地方坐下,四處張望,想看看陳大齡在哪裏。

禮堂裏有很多人,各個係都有代表上去表演。一直到陳大齡上台去演奏小提琴時,
楊紅才看見他。他拉的是<<梁祝>>裏麵化蝶那一段,楊紅聽著聽著,就黯然想到,
難怪有人願意一起化了蝶,飛離人世。死了,就沒有倫理道德責任義務這些約束了。
可是自己好像連死的權力都沒有, 死了,周寧怎麽辦?父母怎麽辦?而且,拉著陳
大齡一起去死,不是害了他嗎?

陳大齡拉完了一曲,下麵鼓起掌來,要求再拉一曲。陳大齡就說下麵我拉一首自己
寫的曲子,叫<<海的女兒>>,副標題是“不能言說的愛”,隻是表達自己的一點感
受,也希望其它人永遠不需要體會這樣一種愛。這番話說了,禮堂裏變得鴉雀無聲,
不知道是大家都體會過這種愛,還是這番話本身就有震攝人心的力量。

陳大齡演奏的時候,楊紅就象每晚從錄音機裏聽這個曲子一樣,覺得自己又輕輕地
飛起來了,飛出自家的窗口,飛過月光如水的校園,飛到陳大齡的家,輕輕地落在
他的窗台上。不過這一次,陳大齡沒有在床上,她知道他飛去了她的家。他們兩在
路上錯過了。。。

進餐的時候,楊紅看見陳大齡就在她旁邊的一桌,陳大齡也看見了她,走上來跟她
打招呼,問她拿到舞會入場券沒有。聽說她拿到了,就囑咐說:“待會吃完飯別走
了,在舞場等我,我有話跟你說。”

楊紅乖乖地點點頭,心裏卻一直在猜測陳大齡要跟說什麽。不過,不管他說什麽,
她都願意照辦,如果他要她跟周寧離婚或者要她跟他私奔,她也在所不辭。她現在
隻需要一個人幫她作決定,因為她知道自己無論做什麽決定,以後都會後悔。她也
知道自己的這種思想,近乎於推卸責任,但有時候,一個決定太重大,以至於當事
人寧可借助他人甚至非理性的力量來做這個決定,因為決定帶來的痛苦已是難以承
受,如果再加上對自己錯誤決定的悔恨,就必然要被壓垮了。楊紅甚至想過用抽簽
的辦法來決定自己的取舍,但抽來抽去,每次都覺得應該再抽一次。

餞行宴的菜很豐盛,但楊紅沒有心思吃飯,隻不時地看陳大齡,每次都會跟陳大齡
的眼光碰上,好在大家都忙著吃菜鬧酒,沒有人注意到。她見他那桌的人不停地敬
他酒,就很擔心,怕他喝醉了。吃到一半,楊紅覺得陳大齡已經有點喝多了,雖然
他隻是兩頰上染上了一層桃紅,但楊紅知道,喝酒不上臉的人更容易醉。再坐一會,
楊紅實在按捺不住了,就走到他那桌,說:“陳老師不能再喝了,我替他喝了吧。”

眾人見一員女將橫刀破陣,都來了興趣,吆吆喝喝地說要敬陳老師的女朋友一杯,
楊紅也不申辯,隨便他們怎麽想,能在別人誤會中做一回陳大齡的女朋友也是一種
幸福。

一桌的人都一個接一個地上來敬酒。陳大齡急得直拉楊紅的手,楊紅對他笑笑,說:
“你別擔心,我先天性不醉酒。”就毫不客氣地一一飲幹了,飲一杯,就看陳大齡
一眼,見他擔心地望著她,就對他笑一笑,無聲地說一句“我不會醉的”,心裏卻
想一醉方休。

楊紅覺得自己沒有醉,但走路有點飄飄的。飄啊飄的,就飄到了舞場,好像陳大齡
也是飄飄地跟著她,把她安置在一個椅子上坐下,就飄走了。過了一會,陳大齡又
飄了回來,端了一杯濃茶,叫她慢慢喝了解酒。他就坐在她對麵,憐惜地望著她,
說:“你不該走過來幫我的,我也是先天性不醉酒的。你一過來他們就不會放過你
了。”

楊紅目光散亂地望著陳大齡說:“其實我想醉,醉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你沒聽說借酒澆愁愁更愁?”

楊紅反問他:“你沒聽說恨不相逢未嫁時?”

陳大齡深邃的眼睛盯著楊紅,楊紅一下覺得酒全醒了,立即住了口。舞場上響起一
首輕快的圓舞曲,楊紅不敢正視陳大齡的眼睛,說:“你跳舞去吧,我自己坐一會。”

陳大齡笑著說:“你不跟我跳嗎?又在轉什麽念頭?是不是覺得自己象海的女兒,
配不上王子,應該讓王子去找那邊的那個公主跳?”

楊紅被他猜中了心思,不好意思地問:“你怎麽知道?”

“因為你對自己太沒信心嘛。其實你很漂亮,回頭率應該是很高的,不過你可能以
為男人看你是在批評你裙子不漂亮。”

陳大齡不由分說地拉起楊紅,旋了兩旋,就把她帶到舞池中央。陳大齡的一隻手輕
輕地摟在楊紅腰上,整個手掌隻有拇指接觸她的背,但楊紅覺得就是那一個指頭也
很有力,給出的信號足以讓她知道下一步是該進還是該退。而且陳大齡的手臂好像
可以托起她,所以她一點不用思考,就讓他帶著她波動旋轉。

陳大齡微笑著說:“這些天躲著我,在轉什麽念頭?是不是覺得自己不會拉琴,應
該讓姓陳的找個會拉琴的,天天吹拉彈唱當飯吃。”

楊紅又被他說中了心思,不知道答什麽,隻望著他傻笑。

“其實共同語言並不是兩個人都會拉琴,或者兩個人學同一個專業。共同語言是因
為兩個人對生活對愛情的看法是一致的。都會拉琴不代表什麽,你沒聽說過‘同行
相輕’?我弟弟跟弟媳兩個人經常為拉琴的事發生爭執的。不過,隻要兩個人感情
在,過一會就和好了。”

“為什麽我心裏想什麽你都知道?”

“因為我老在那裏揣摩你的心思嘛。其實我並不知道,我隻是想,如果我是她,那
麽我在這種情況下會怎麽想?然後我就把我想的說出來,從你那裏得到了驗證。”
陳大齡帶楊紅旋了幾圈,說,“我能猜到你的心思,可能是上帝造我們兩個的靈魂
的時候,用的是同一個模子。先造了一個,後來又忘了,就又造了一個,所以我們
兩個的靈魂是一個版本的。”

楊紅很喜歡這個比喻,隻是很遺憾:“那上帝為什麽不讓我們兩個早點遇到呢?”

“也不遲啊。遇到了就是幸福,無所謂早或遲。”

楊紅無奈地說:“相遇的時間是很重要的,遲了,就一切都完了。”

“遇到了,就不會完,不論是分是合,是生是死,你我都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跟自
己一樣的靈魂的,你我的靈魂永遠不會孤獨。”

楊紅黯然想到,光是靈魂不孤獨有什麽用?就恨不得兩個人能在一起,從頭到腳,
從裏到外都不孤獨。就象現在這樣,能看見,能聽到,能摸得到。

樂隊開始演奏<<請跟我來>>。一陣音樂過後,一男一女唱道:
 
男:我踩著不變的步伐
  是為了配合你的到來
  在慌張遲疑的時候
  請跟我來
  
女:我帶著夢幻的期待
  是無法按捺的情懷
  在你不注意的時候
  請跟我來
  
合:別說什麽
  那是你無法預知的世界
  別說, 你不用說
  你的眼睛已經告訴了我
  當春雨飄呀飄的飄在
  你滴也滴不完的發梢
  戴著你的水晶珠鏈
  請跟我來

陳大齡解嘲地說:“跳舞真是個好東西,平時想摟不敢摟的人這時可以輕輕摟一摟
了。”

楊紅朝他懷裏擠一擠,說:“跳舞真是個好東西,平時想抱不敢抱的人現在可以使
勁抱一抱了。”

兩人默默地跳了一會,楊紅覺得這歌詞好像很能代表她的心情,隻要陳大齡說一聲
“請跟我來”,我就跟他到天邊,到地角,但他為什麽不說呢?楊紅問:“你說有
話跟我說的呢?”

陳大齡溫柔地看著懷裏的楊紅,說:“我知道你一定是在那裏翻來複去地想我們三
個人的事情,一直到把自己想糊塗了為止。”

“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自己也是這樣翻來複去地想。”

“你想出辦法來了嗎?”

陳大齡沒有正麵回答:“有時我希望你能為我做出一個決定,不論你怎麽樣決定,
我都會欣然接受。如果你叫我帶你離開周寧,我會立刻帶著你遠走天涯,不管別人
說什麽。如果你希望我離開你,讓你們安靜地生活,我會立即從你生活中消失。如
果一定要看見我結了婚你才安心,我也會的,因為我沒有什麽好等的了。你說什麽
都行,隻要你開心就好。”

楊紅不說話,但是兩眼開始模糊,陳大齡又接著說:“但是我知道你不會為我做出
任何決定的,因為你不想傷害任何人,所以你隻能傷害你自己。你每次打通了電話,
突然掛斷,都讓我很擔心,我每次都是騎著車,順著濱湖路每個電話服務點找你,
最後找到你打電話的那個,才知道你向回家方向走了。我還是不放心,我會騎車到
你樓下,又不敢上去找你,隻好請劉伯上去看過你沒事才回家。”

陳大齡擔心地看著楊紅:“你這樣折磨自己,叫我怎麽放心跟講師團走呢?”

楊紅哽咽起來,緊緊貼在陳大齡身上,貼得太緊,都能感覺到他的衝動了。楊紅仰
起臉,含淚望著他。

陳大齡苦笑一下:“我要是真的不正常就好了。這一下,我在你心目中的光輝形像
全部坍塌了吧?”

楊紅搖搖頭,悄聲問:“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

陳大齡拉著楊紅轉了個圈,不露痕跡地把距離拉開了一點:“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什
麽,我還知道你如果做了現在想做的事,今後會想什麽。你會永遠在心底開道德法
庭的。”

“你怕我會審判你?”

“我不怕你審判我,開個全市公審大會審判我,我也不怕。我是怕別人議論的人嗎?
對我來說,愛情是無罪的,沒有任何法庭可以審判它。我怕的是你不審判我,而把
一切都攬到你自己頭上,把自己當作一個壞女人,不留情地審判自己。即使沒有人
知道,你也會一輩子審判你自己的,因為按你的道德觀,愛情隻能有時間上的繼起,
不能有空間上的並存。”陳大齡歎口氣,“還是跳舞吧,跳舞就可以讓你這麽名正
言順地在我懷裏待一會,就待一會。”

楊紅擔心著,猶猶豫豫地問:“那你過一會---,疼,疼起來怎麽辦?”

陳大齡不解地看著楊紅,看了一會,有點不好意思地低聲笑起來:“看來你對男人
這本書真的沒讀幾頁。”他低下頭,附在她耳邊,悄聲說,“不是每個人都會疼的,
而且世界上也不是隻有一種辦法的,男人可以自行了斷的。”看楊紅聽到“了斷”
兩個字,就驚恐地睜大了眼,便說,“真的不忍心汙染你,不過你的腦筋裏已經有
太多的負擔,不想再把這個也加在上麵,隻有告訴你。”他斟酌了一下,小心地說,
“男人自己就可以解決問題的,也許,怎麽樣說呢,象擠牙膏一樣?”

陳大齡笑著說:“難怪你每次看我的時候,臉上都是悲天憫人的神情。你不用為這
個擔心的,這本來不是什麽秘密或壞事,不過中國人一向把這當個壞事,不提罷了。
不能說得更清楚了,回去找幾本書看吧。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要答應我,從今以後,
不要胡思亂想,要開開心心的。”

“我沒辦法不胡思亂想,我不知道該怎麽選擇。”

陳大齡憐愛地說:“傻丫頭,你不用作出任何選擇的。三個人不一定就要成為一個
三角的,三個人可以成為一個星係。你看地球,它帶著自己的衛星,繞著自己的恒
星,不是轉得挺好的嗎?你也可以做一顆行星,你可以帶著你的衛星,繞著你的恒
星,自由地旋轉。衛星不會因為行星不是繞它旋轉就覺得痛苦的,每顆星都有自己
的軌道,痛苦的是沒有軌道,而不是誰繞著誰轉。”

楊紅就癡癡地聽他說,覺得他說的都是自己心裏想到但不能形成語言的東西。

陳大齡把楊紅往自己懷裏拉了拉,低聲問:“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有一種愛情,是
超越了情欲和婚姻的?超越,並不是不想要,其實是很想很想要,超想要,越來越
想要,但是如果因為種種原因要不到的話,也不會影響這種愛情的。“

“我相信。因為我們的靈魂是一個版本的。”

楊紅閉上眼睛,她能看見陳大齡描繪的那個絢爛的星係,自己就是那顆衛星,繞在
陳大齡身邊,而他,正繞著一顆明豔無比的恒星幸福地旋轉。楊紅盡情享受陳大齡
懷裏的那份溫暖和他的男人氣息,心想,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但是希望天下有不
散的舞會,那就可以這樣呆在這個懷抱裏,隻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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