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時，人們謀生的行業有高低之分。高級行業是軍人，滿八旗，蒙八旗，漢八旗，就是軍人。八旗子弟也就是軍人子弟。他們除了子承父業還當軍人，或者以軍人轉業方式到地方上當官之外，其他的行業都看不起，寧可閑著，也不做其他的行業。那麽低級的行業都集中商業之中，所謂士農工商，四民之末。在商業裏麵還可以細分，賣藥的稍微高級一些，賣笑的，就低級一些。賣笑的裏麵還可以細分，小班高級一些，茶室次之，下處為最低等。等外還有“小下處”，就是大車店附近的，為趕車的，拉腳的，幹粗活的人提供性服務的廉價的簡陋妓院。小下處裏還可以細分，那就是走紅的小姐為高，其次是媽米，最低是幹粗活的男傭人，也叫大茶壺。不過大茶壺還不是社會階層最低的，畢竟還有口碗吃，比街頭上沒有飯吃的“倒臥”強多了。
鹹豐十年，也就是1860年的時候，在京城南城廣安門內大街有不少大車店。一些大車從遠道來京城，在京城過夜，市中心太貴，城門外又不安全，於是就在城門內沿街一帶住宿。圍繞著這些大車店，有一些小下處。在北縣閣胡同有一家“貴妃湯浴池”，就是一家小下處。趕大車的勞累一天，渾身汗臭和牲口臭，所以洗澡比談論琴棋書畫要實惠的多。澡堂子為了多賺錢，還雇傭一些廉價的女性性服務者，於是這貴妃湯浴池就成為了南城廣安門內的一個小下處。
貴妃湯裏有一個大茶壺兼搓澡工，姓胡名祈，身材瘦小，外號小人胡，勤勤懇懇，敬勞敬業。小人胡家是地道的老北京，比滿清皇帝還要早。他祖先是胡大海，是朱元璋打江山時的鐵哥們，開國之前就英勇犧牲，沒有看到輝煌的大明統一江山。胡大海有三個兒子，大兒子曾犯軍紀被朱元璋下令判處死刑。這故事還被搬上了戲台。二兒子與他同時犧牲。三子幸存活下來。這胡老三留下很多後代。其中一支，到了明朝末年，是北京東城演樂胡同一帶的官僚地主，擁有那一帶很多房地產。清朝主關之後，沒收了明朝官僚資本，把漢人統統趕出內城。僥幸活下來的胡老三後代隻好到北京外城從事各種低級行業謀生，都兩百多年了，還沒有翻過身來。隻好把祖先的故事，當作精神安慰，一代一代傳下來。
1860年那年，京城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西洋鬼子英法聯軍打到北京來。圍城的時候，許多人北京人都認為這是國恥，悲痛欲絕。可是小人胡卻暗中竊喜。他認為，這京城寶地本來也不是你們滿清的。當年你們不也是女真鬼子，從東北打過來的？現在又有比你們更牛逼的洋鬼子來了，來得好。他聽說皇上被嚇跑了，城裏的滿清八旗都跑了，心裏說不出來的高興，一邊給客人搓澡，一邊還給客人唱戲：風水輪流轉，已過兩百年，舊主換新王，皇曆重新算。
初秋的時候，西洋鬼子進了城。小人胡覺得這滿清的天下算是完蛋了，覺得自己該翻身了，於是上街的時候，也敢挺起腰板走路，見到雄赳赳的洋鬼子，小人胡禁不住地向他們致以注目禮，表示欽佩。
那年，滿清貴族害怕洋鬼子屠城，的確都逃跑了，就連留下來跟洋鬼子談判的恭親王小六子，也逃到城外西南郊長辛店。準備能談就談，不能談就跑。滿清貴族們自己都覺得這大清長不了了，恐怕這天下要改姓洋了。
過了幾天，隻見洋鬼子燒了圓明園，並沒有屠殺城裏人，還派人到處找恭親王，要他來進城談判。恭親王擔心別是什麽圈套，為了安全起見，就先派了一個心腹到城裏去偵察一下。
這心腹名叫牛樂吼。在城裏轉了一圈，覺得洋鬼子就是要來談判的，不像是來坐天下的，於是就要出城回去匯報。長辛店在廣安門外，出城自然要走廣安門，快到城門口的時候，牛樂吼往右一看，看見北縣隔胡同口裏“貴妃湯”的幌子，忽然想起來自己有好多天沒有洗澡了，也沒有沾女人了。這種小下處，過去他從來不去，別人認不出他來，於是就拐了進去。
進去之後，他不敢說自己是旗人。因為他知道，洋鬼子來之前，旗人總是欺負漢人，所以他擔心漢人這個時候報複他，就慌稱說自己是漢人，是城外長辛店做小買賣的。
小人胡聽他說是作小買賣的，又見他氣度與別人不同，就覺得他跟自己一樣，都是人才，因為滿清壓製，才華報複沒有機會施展，於是就一邊給牛樂吼搓澡，一邊跟他痛罵起滿清來。還跟他談論起，這洋人的新朝代會叫什麽名字。清朝之前是明朝，先是明，後是清，後麵不是光，就是亮。小人胡問，這位爺，您說新朝叫大光帝國好，還是叫大亮帝國好呢？
牛樂吼心裏說，孫子，你丫別高興太早，你丫等著瞧。
回到長辛店，牛樂吼跟恭親王報告說，眼下洋鬼子不是來坐天下的，就是要來跟咱們做生意的，和要我們別亂殺傳教士的。不過，我也獲得一個重要情報，那就是一些漢奸蠢蠢欲動，要擁戴洋人建立新朝。
恭親王說，牛子，你的意見是咱們趕快答應洋人的條件。不然那幫漢奸就要逮住機會造反了？
牛樂吼說，六爺您精明，我還沒有想這麽深，您一點撥，我才明白了。
恭親王說，那好，我跟皇上建議，趕快答應洋人的條件，別讓那幫漢奸反了。
年底的時候，洋鬼子撤出了北京城。這讓小人胡死活也想不通，怎麽到手的天下，又還回去了呢？這世界上怎麽還有這幫傻瓜呢？他頓足垂胸，仰天長嘯。
等京城安頓下來了。鹹豐皇帝也死了。鄭親王也賜自盡，他弟弟肅順也被押到菜市口給宰了。慈禧太後垂了簾聽了政。恭親王小六子當上首席軍機大臣。滿清的天下又穩當當的了。
牛樂吼也當上了主管公安的刑部大員，這天他突然又想起來那個搓澡的小人胡，就派人把他給抓來，親自審問，
孫子，你丫還認識我嗎？你說現在是大光帝國呢，還是大亮帝國呢？
小人胡一看，傻了眼，知道死到臨頭，嚇得渾身發抖，不省人事。
牛樂吼說，看在你給我搓過澡的麵子上，我給你一個求生的機會。
小人胡眼神稍微蘇醒了一點。
牛樂吼說，你不是愛唱戲嗎？你再給我唱一段歌頌大清的戲。唱出來了，就回貴妃湯，唱不出來，就上菜市口。
小人胡被求生的願望支撐起來，跪在地上，仰著脖子，唱起來：我大清，承太平，黎民百姓忠心愛，萬年萬年萬萬年！
[2007-2-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