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小文揚在北平上小學。那年南京變首都，北京變廢都，改名北平。北京人特別不服氣，說，北京當首都的時候，心胸開闊，也沒有管你們南京叫南平。現在你們當首都了，還要平了我們，真他媽小肚雞腸。總的來說，老北京人喜歡國民黨的不多。
言歸正傳。因為首都搬走了。北平城裏也沒有那麽多幹部了。所以小文揚的父親，一個派出所所長，也算得上一個重要幹部。所以小文揚在班上也十分牛氣。很多小夥伴都喜歡巴結他。他挑來挑去，挑中了沒落八旗子弟牛樂吼當催奔兒。每天下學，牛樂吼總是先陪小文揚回家，然後再回自己家。第二天早晨，又早早地在小文揚家門口等著，配著他一起去上學。就這樣，小學六年，牛樂吼給小文揚當催奔兒六年。沒人敢欺負小文揚，自然也沒人敢欺負牛樂吼。
讀完小學，牛樂吼家窮，就讀不起中學了。他學習成績也不好，考不上免費的師範學校，於是就在家待業。小文揚進了宣武門內絨線胡同的崇德中學繼續讀書。在他班裏有一個姓楊的同學，多少年之後，還獲得了諾貝爾物理獎。那是後話。
話說小文揚跟牛樂吼分了手。一年之後的一天，小文揚到西單東南角的長安大戲院去看電影。在戲院門口，他看見了牛樂吼在街頭揀煙頭。他於心不忍，把自己身上的錢掏出來，給了牛樂吼，並把他大罵一頓，不許他以後在街上揀煙頭。
回家之後，小文揚跟老爹老文揚說，爹，您幫助給牛樂吼找個活兒吧。
老文揚說，沒有活兒的人家多了，你不要管閑事。
小文揚一噘嘴，說，我就要管，你要是不管，我就去參加共產黨。
那時候共產黨是一個非法組織，抓住就要被槍斃，老文揚一聽兒子要去參加共產黨，就嚇壞了，說，得得，我就幫你一次。
第二天也巧了，老文揚上街先見到聚閑齋老板老邱掌櫃，就問他要不要人，他要給他推薦一個小夥計。
這聚閑齋的生意，自從張作霖1926年進北京，就開始走下坡路。到了國民黨時代，客人越來越雜，秩序越來越糟。幸虧有派出所所長老文揚給罩著，不然多路黑社會早就把聚閑齋給吞並了。聽老文揚求情，老邱掌櫃二話沒說，也不管自己要不要人，就答應了。就這樣，1935年，14歲的牛樂吼，進了聚閑齋茶館，當了小夥計。
1937年七七事變之後，老文揚帶著全家跟著國軍逃跑了。水霸天蠍看中了聚閑齋，想霸占這塊地方。正在老邱掌櫃焦頭爛額的時候，殺出一個程咬金。原來聚閑齋有一個老夥計，叫冰雕魚。1928年北伐軍進攻北京的時候，被撤退的東北軍抓夫抓到東北，在北大營軍營夥房做飯。1931年，日軍製造九一八事變，冰雕魚又成了日軍的俘虜，留在日軍夥房做飯，學會了日語。1937年，他作為日軍翻譯官，隨著部隊回到了北京。然後來看老掌櫃。老掌櫃把天蠍要霸占茶館的事情告訴了冰雕魚，冰雕魚是翻譯官，比天蠍那個小小街道維持會長來頭大，製止了天蠍霸占茶館的陰謀。
雖然聚閑齋保住了。但是生意還是上不來。茶館裏經常沒有顧客。夥計牛樂吼經常沒事，就自己給自己沏一杯茶，從菜市口寒竹先生報攤要幾張過期報紙，翹著二郎腿，哆嗦著，嘬著牙花子，看報紙。
翻譯官冰雕魚來過幾次看老掌櫃，幾次都撞上牛樂吼這個樣子，心裏看不順眼，就悄悄問老邱掌櫃，你這裏生意這麽差，還養著這麽一個傻比夥計幹什麽？
老邱掌櫃說，我也不好意思辭他。
冰雕魚說，您不好意思，我來說。
於是，冰雕魚用手指頭一勾，把牛樂吼勾出茶館門外，說，老掌櫃不容易，你大小夥子也該有一個眼力勁兒，出去拉車，賣菜，幹什麽不行，非要在這裏吃老掌櫃的？我告訴你，給你仨月功夫，自己找門路。仨月之後，要是還讓我在這裏看見你，別怪我不客氣。八格呀路。
牛樂吼一看日本翻譯官發了話，隻好到了日子就離開聚閑齋，從此就跟聚閑齋結下了仇。
抗戰結束的時候，窮困潦倒的牛樂吼，又落到在長安戲院門口揀煙頭的地步。這天他看見路邊停下一輛吉普車，下來一個英姿勃勃的國軍軍官，帶著大墨鏡，胳膊上還挎著一個美麗的年輕姑娘。
見到軍官過來，牛樂吼急忙躲閃，可是那個軍官卻停下來，衝著牛樂吼喊道，牛樂吼，你他媽怎麽還在這裏揀煙頭？
牛樂吼一愣，聽聲音耳熟，又見軍官把大墨鏡一摘，原來是老同學小文揚。牛樂吼的眼淚立刻湧出來，泣不成聲地邊說邊撲過來，文揚兄弟，你可回來了！
小文揚身邊那位漂亮女郎，一見這個髒乎乎的牛樂吼撲過來，就拉著小文揚向後直躲閃。小文揚也踢著腳，不讓牛樂吼撲過來，嘴裏說，去去，去洗個澡，換一身像樣的人皮來這裏找我。說著從兜裏掏出一大把錢和一張名片，遠遠地拍在牛樂吼的手裏，就挎著美麗女郎，走進了戲院。
後來的事情很簡單，牛樂吼告了聚閑齋的狀。聚閑齋被當作漢奸逆產沒收，收編到國營南城國光飲食托拉斯，被改造成美式酒吧。牛樂吼被任命為國營美式酒吧波士頓吧的經理。
這時候老邱掌櫃已經在幾年前死了。接班是邱家女婿白京農，改姓邱京農，人稱邱二老板。邱二老板被抓起來幾天，他太太邱小懶找國民黨老幹部老文揚去求情。看老文揚的麵子上，邱二被釋放出來，留在波士頓吧當夥計，還給一口飯吃。
牛樂吼當了經理，春風得意，手下還有一批會講外國話的北平女大學生當女招待，經常給美國兵和國軍軍官拉拉皮條吾的。[2007-1-8]
回到總目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