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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京人物素描:心地寬厚的侯所長

(2007-01-08 16:02:12) 下一個


侯一嶽是解放以來菜市口警察所第一任所長,在他之前的所長,有北洋時代哈四,國民黨時代的老文揚。為什麽說侯所長心地寬厚呢?原來是在解放初期恐怖的鎮反肅反運動中,侯所長保護了一個人。那就是牛樂吼牛師傅。

解放前夕,小玩鬧牛樂吼憑著與接受大員小文揚的同學關係,當上了波士頓酒吧的經理。解放軍圍城之後,小文揚乘飛機跑了。有錢人,人心惶惶。波士頓酒吧的女招待們也散夥了,生意也停了。酒吧老夥計,也就是原來聚閑齋茶館老板邱京農,閑得沒事就在廚房裏磨刀,嘩啦嘩啦直響。牛樂吼聽著這磨刀的聲音,感覺不對勁兒,就對老邱說,邱大爺,我先回家歇幾天,這裏您先照看著吧。說完就溜了。過了幾天,邱老板摘了波士頓酒吧的招牌,換回了聚閑齋的老匾。於是這聚閑齋茶館,就不知不覺地從逆產變回到邱家來了。

解放軍進城之後,登記戶口,甄別身份和出身。這時候牛樂吼一貧如洗,連個媳婦也沒有,鬧了一個城市貧民,屬於無產階級。1950年夏天,人民政府為無產階級解決就業問題,把牛樂吼收進南城人民家具廠當了油漆工。

這家具廠是梅家永固木器行的老底子。當年梅家閨女先嫁陳皮六,後來改嫁水霸天蠍。水霸天蠍有血債,解放軍進城沒幾天,就把他鎮壓了。天蠍老丈人梅老板也嚇死了,他家的財產被沒收,變成了國營人民家具廠。後來洛老頭兒的多維棺材鋪,也在1956年也公私合營了進來,這是後麵的故事。

話說解放初期,被推翻的國民黨不死心,經常派人來搞破壞。所以那時階級鬥爭的警惕性特別高,流動人口的管理也特別嚴格。第一,人人要有戶口,第二,留宿客人要向派出所報臨時戶口。警察所也經常半夜去抽查戶口,特別是對獨門獨院查得嚴格。

牛樂吼住獨門獨院。這種院落被警察所裏內定為事故多發區,所以菜市口警察所每次查戶口,必然要檢查牛樂吼的家。常常三更半夜敲門,把牛樂吼喊起來,拿戶口本過來,對照著,問問,然後四處搜艘,把炕席掀起來看看。見屋裏屋外的確跟戶口本上寫的都對上了,警察才離開。

有一次,牛樂吼上夜班,侯所長親自帶著警員來抽查,見門上上著鎖,但是側耳一聽,裏麵似乎有動靜。侯所長就拔出搶來,一腳把門踹開,帶人衝進去。裏外搜查了半天,見沒有人,這才撤退。第二天早晨,牛樂吼下了夜班,一看家門被人踹壞了,就去報案。正好遇上侯所長出來,就對牛樂吼說,知道了,就是我們幹的。下次你上夜班的時候,在家門口掛一個紙條,省得我們以為你出了什麽事情。

牛樂吼也沒脾氣,隻好忍氣吞聲地走了。

50年年底,廠裏又來了一個美麗妖嬈的女工,名叫過耳風,原來她是香廠路的高級妓女,但是被人民政府改造成新女人。因為她會畫畫,就被分配到人民家具廠,在設計室當描圖員。過耳風雖然漂亮,但是沒人敢娶她。隻有牛樂吼經常對她表示同情,兩人一來二去,終於有了感情,1951年底,牛樂吼和過耳風結了婚。新家就在牛樂吼祖傳的破爛獨門小院裏。

牛樂吼結婚在街道辦事處登了記,又到警察所把過耳風的戶口遷了過來。但是侯所長還不知道。一次半夜查戶口,侯所長見牛樂吼小院裏電燈還亮著,就習慣地對警員們說,走,去查查看。

當時正是牛樂吼新婚蜜月,半夜開燈不睡覺,自然是幹那個事情。正在興頭上,隻聽院門怦怦作響。牛樂吼心裏罵道,操你媽的,然後高聲說,來了,來了。

隻見牛樂吼開了門,身上還飄出一股女人味。侯所長正覺得納悶。這時,牛樂吼的新媳婦過耳風一邊扣著衣服,一邊舉著戶口本,也閃了出來,說,首長,戶口本來啦。

一般來說,美麗的女人半夜更美,而處於做愛興頭上的時候,是美上加美。侯所長一點思想準備沒有,突然見到牛樂吼家裏冒出一個天仙,腦子裏麵立刻就暈了。他稀裏糊塗地看看戶口本,又看看麵前兩個人,然後對警員們一揮手,說,走。於是就離開了。

新婚蜜月過去了,牛樂吼的生活恢複了正常。輪到加夜班,他還得老老實實地上。而侯所長呢,心裏填了一塊心病。每次路過牛樂吼小院門口的時候,總是多看兩眼。

這天晚上,侯所長快走到牛家小院的時候,看見牛樂吼從院子裏出來,手裏提著一個網兜,網兜裏麵是一個飯盒。侯所長下意識地想到,牛樂吼是上夜班去了。到了半夜,侯所長還睡不著,就悄悄爬起來,穿上警裝,跨上手槍,戴上警帽,整整好,拉拉衣襟,然後走到派出所門口,對值班站崗的小警察說,我出去看看。然後自己一個人就朝牛樂吼家走去。

夜深了,躺在炕上的過耳風聽見外麵有輕輕的敲門聲,就披上衣服,對外喊道,誰啊?

隻聽候所長緊張,低沉,而又溫存地說,派出所的,查戶口。

過耳風披上衣服,拿著戶口本,走到門口,打開院門。這時候候所長一腳跨了進來。過耳風以為後麵還有人,往後一閃,等人進來。不料,候所長順手把門帶上了。過耳風心裏立刻就明白了,她隻好說,首長,請屋裏坐吧。

侯所長說,不了。你家老牛呢?
過耳風說,上夜班去了。
侯所長說,那你一個人要注意安全,這年頭壞人多。
過耳風說,謝謝首長,進來喝口水吧。
侯所長說,不了,不了,我還有公務。

說完,侯所長緊張地轉身走了,出了院門,他忽然回過頭來,問道,老牛明天還上夜班嗎?
過耳風對高大英俊的侯所長,嫣然一笑,說,這個禮拜老牛都是夜班。

第二天白天,侯所長到菜市口買一捧鮮荔枝,到了半夜,他就帶著荔枝悄悄來到老牛家,輕輕地敲門。隻聽裏麵輕輕的起床聲,一會兒,院門輕輕地開了,探出過耳風美麗的臉。侯所長把荔枝抵過去,說,我執勤路過這裏,送你一點水果。然後轉身要走,隻聽身後過耳風輕柔地說,夜裏怪冷的,進屋喝口熱水再去執勤吧。

高大英俊的侯所長終於一轉身,走進了牛家的小院門。

有一天,牛樂吼肚子不舒服,半夜提前從夜班上回家,撞見了過兒風跟老侯偷情。他氣得半死,老侯也嚇得半死。因為那時候黨的紀律比現在嚴格得多。這事情要是被告發,肯定是開除黨籍,降職降薪,弄不好還要調離北京。

就在這時候,發生了一個情況,救了侯所長,也救了牛樂吼。

原來,市局抓到一個國民黨派遣特務,審問出來,在他發展特務對象的名單裏,有菜市口的牛樂吼。原來是跑到台灣的小文揚,把牛樂吼的名字提供給那個派遣特務,推薦他們去發展牛樂吼當特務。

特務發展對象還不是特務。但是要看怎麽處理,要是嚴刑逼供,就能逼出一個特務來,要是按照政策妥善處理,也就平安無事。市局把名單發到菜市口警察所,讓所裏調查。侯所長把牛樂吼的檔案調出來,發現裏麵多了一份居民檢舉材料,檢舉牛樂吼解放前當過波士頓酒吧的經理,跟美國兵和國民黨軍館打得火熱。按說有這樣的經曆,又有被捕派遣特務的供詞,把牛樂吼打成國民黨特務,也是沒有什麽可說的,輕則判刑,重則可以槍斃。

侯所長一看手頭有這些材料,心裏樂了。當天晚上,他一個人又到了牛樂吼的家。老牛已經決定不上夜班了,在家用雞毛撣子審問過耳風,讓她招供偷情的細節。這時候,老侯來了,他把老牛解放前的事和被捕特務的供詞,說了一遍。牛樂吼一聽傻了眼,不知道怎麽辦好。

還是過耳風有頭腦,她站起來,推著牛樂吼,說,你不是還要上夜班嗎,快走吧!快走吧!

過耳風一邊說,一邊把牛樂吼推出了大門,又說說,不到天亮,你不要回來!說完,咣當一聲關上院門。

過耳風走回屋,給侯所長下了跪,眼淚刷地一下流了下來,說,老侯,你可不要害我做寡婦!

侯所長連忙把過耳風拉起來,緊緊摟在懷裏,說,哪裏哪裏,我老侯是那種人嗎?

就這樣,在侯所長的保護下,牛樂吼躲過了鎮反肅反這一關。當然了,為了躲過關,牛樂吼總是在廠裏上夜班。

1957年,侯所長提幹,去內城當分局長,來牛家小院不方便了,慢慢地不來了。牛樂吼師傅也不用上夜班了。

文革之後,老侯離休,老牛退休。過去的恩仇,兩個老人一見,也一笑泯之。過耳風老奶奶還是那麽利索和好看,時常說,這個老侯心地寬厚,救了我家老牛。[2007-1-8][2007-8-2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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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息攝影 回複 悄悄話 這樣的恩仇也能一笑泯之,兩個人的胸懷夠寬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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