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代，新教洋人牧師化外先生深入到中國內地鄉村，發現地主與無地農民的矛盾十分尖銳，時有暴力衝突。化外發現，這裏既有世俗的原因，也有屬靈的原因。
世俗的原因是，中國的土地太少，而無地的人口太多。再高昂的地租，也有人為了活命，願意承租下來。所以擁有土地的人，享受著高昂的地租收益，鄉村貧富差別十分懸殊。其次，因為土地如此珍貴，所以人們占有土地的衝動特別強烈。有些人吃苦耐勞，為子孫積攢下來土地。也有一些強人，憑借暴力，欺負軟弱可欺的人，霸占他們的土地。
屬靈的原因是，大部分中國人不信主，遠離主，過著與主的教導相違背的生活。富人鄙視窮人，窮人嫉妒富人。男人欺負女人，女人背叛男人。長者輕視幼者，幼者反抗長者。本地人歧視外地人，外地人欺負本地人。等等等等。
化外牧師有時候走在田埂上，突然停下來，望著天空，突發奇想，要是把這多餘的中國人移到美國，或者把美國多餘的土地搬到中國，就會解決很大的問題。但是又一想，這世俗世界還被撒旦魔鬼所控製，這個主意目前還是不可能實現的。所以他自己無可奈何地晃晃腦袋，繼續趕路，去訪問那些偏遠的肢體兄弟。
化外牧師在中國最貧窮的山陝北部一帶鄉村地區傳教20多年。他最直接的目的，就是想把富人窮人地主農民讀書人和文盲，都拉到主的麵前，站在一起，拉起手來，共同歌唱讚美主的歌曲。可惜的是，直到1946年，他被趕出解放區，還沒有實現他的理想。富人與窮人，地主與農民，讀書人與文盲，他們之間的矛盾不僅沒有彌合，反而越來越尖銳，甚至發展到你死我活殺人的地步。
1946年，化外牧師從山陝北部地區撤回北京，先在燕京大學圖書館工作，後來到宣武門外地區做這裏的團契牧師。宣武門外地區還沒有新教教堂，一個熱心人，全英會旅館的班三爺，把旅館的食堂貢獻出來。20年代初，全英會旅館住著很多國會議員，都在這裏吃早飯，班三爺為他們弄了一個大食堂。後來國會散夥，首都搬遷。全英會的生意日益慘淡，大食堂就空閑了起來。班三爺欣賞洋教，還曾經從天主教南堂領養了兩個女孩，瑪利亞和以斯帖。但是班三爺自己不入教，他對天主教和新教也沒有什麽偏見。兩個女兒都是天主教的教徒，而班三爺又給新教提供團契的場所。班三爺全英會的精神，在對待洋教不同流派的態度上，繼續發揚。
1949年1月，傅作義和平起義，解放軍兵不血刃進了北京城。沒有激戰，沒有屠殺。北京市民生活依舊，並充滿了新天新地的喜樂氣氛。信徒們依舊每個星期天換上幹淨的衣服來參加活動。解放軍軍管會的幹部過客21還來視察過，滿臉笑容，連連誇讚說，基督徒都是好公民，我們不幹涉你們的信仰活動。化外牧師非常高興，說，中國共產黨人好，社會主義好。
可惜好日子不長。1950年6月爆發朝鮮戰爭。美帝國主義立刻變成中國人民最凶惡的敵人。這時候已經成立了人民公安宣外派出所。所長侯一嶽接到上級指示，要提高警惕，嚴防帝國主義分子破壞，令速摸清外國人情況。侯所長對這一帶幾個外國人早已心中有數，但是他們到底是哪國人，他倒不是很清楚。於是他翻閱檔案查了查，看到化外牧師的國籍一欄裏竟然寫的是中國。他覺得很納悶，那個外國牧師黃毛藍眼，怎麽能是中國人呢？
第二天侯所長領著管理戶籍的女警察挪耳小同誌，親自去全英會旅館找化外牧師，問他到底是哪國人。
化外牧師心平氣和地說，我把自己奉獻給了主在中國的事業，我早就加入中國國籍了，我是中國人。
侯所長眼珠一轉，心裏說，這個洋鬼子還挺會來事兒！你不說，我就不信我不知道。
侯所長和小挪同誌扭頭出來。侯所長對小挪說，帶我去一家基督徒，我們去那裏打聽。
小挪一翻捧在懷裏的資料，然後說，宣武門外大街xx號，就有一個，名叫陳皮六。
侯所長和小挪同誌到了宣武門外大街xx號，這是一個大雜院。他們兩人走進大院門，見裏麵有一個老年人，幹幹靜靜，正在收拾一盆鮮花。都不用問，侯所長一眼就看出這是一個基督徒，因為基督徒特別愛幹淨。
侯所長走過去，微笑地說，老同誌，您好。
陳皮六一看眼前來了一男一女兩個人民警察，心裏還是有點緊張，連說，首長好，首長好。
侯所長說，問您一個情況，那個化外牧師是不是美國人？
陳皮六說，是啊，他是從美國來的，怎麽了？
侯所長說，這就對了。
陳皮六說，他怎麽了？他可是好人啊。他瞧的起咱們中國人，入了中國國籍，把自己也當作中國人。
陳皮六後麵的話，侯所長聽不進去，就帶著小挪同誌走了。
路上，侯所長對小挪同誌說，基督教是帝國主義的文化侵略工具。而帝國主義當中最凶惡的就是美國。這個化外隱瞞自己來自美國，是有目的的。對這個人，我們要提高革命警惕。懂嗎？
小挪連忙點頭，說，所長同誌，我懂了。
1952年的一天，侯所長領著一群革命基督徒突然來到全英會旅館的團契聚會所，其中有一個名叫冷子熱的積極分子上來講話，號召兄弟姐妹們去參加愛國團契，奉勸大家不要在這裏聽信帝國主義分子。演說之後，革命基督徒們一擁而上，就把信徒們都拉走了。
侯所長把化外牧師和全英會旅館的主人班三爺叫過來，嚴肅地說，我宣布，第一，這裏以後禁止什麽非法宗教活動。第二，你這個美國人限期一個月離開中國，本派出所已經給你準備好香港通行證，請你去領取。
1952秋天，在中國居住了50多年，已經75歲的化外，含著熱淚，一步一回頭，走過了深圳羅湖橋。
回到美國之後，化外依舊稱自己是中國人，事事為中國辯護。中國的任何一點進步，都會讓他高興，中國的任何一點災禍，都會讓他傷心。
1967年，化外牧師90歲，病逝於密西西河畔，他出生的地方。[2007-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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