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京人物素描：賣桃枝兒的伍嫂子
老北京的街頭巷裏，有許多動聽的吆喝。宣外校場口胡同的的藍奶奶，最喜歡春天賣桃花枝子的吆喝聲。桃枝兒呀——，這是下斜街的伍嫂子，用好像戲台上的青衣嗓子，拖著長腔喊出來的。每當聽見這清脆悠揚的吆喝聲，胡同裏的人們知道，春天真的到了。
1929年的春天，胡同裏麵又想起了伍嫂子的叫賣桃花的吆喝聲。藍家小院西廂房裏麵，坐在桌子前，手攆佛珠，背誦經文的藍奶奶，掙開了眼睛，撐起身子，扶著拐棍兒，搖搖晃晃地走到街門口，等著挎著籃子叫賣桃花的伍嫂子走過來。
伍嫂子輕輕歪斜著身子，用胯頂著插滿了含苞欲放的桃花枝兒的籃子，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十分好看。見藍奶奶早早就在自己家門口等著了，伍嫂子連忙小跑了幾步，來到藍奶奶跟前，把花籃捧高了點，湊在藍奶奶眼前，說，藍奶奶，您看這桃枝兒多水靈呀，插在花瓶裏，等花兒一開，這春天就進了您家的門了。你慢慢挑，揀可心的枝子挑。
藍奶奶顫巍巍地說，小伍家的，今年賣花的生意好不好？
伍嫂子歎了一口氣說，嗨，有些不吉利的話，本來不應該說，可您也不是外人兒，我跟您說實話，這賣花兒的生意，真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藍奶奶說，我看也是，打從皇上退位，這天下就沒有消停過，今天這個大帥打過來，明天那個大帥打過去，打來打去的，誰還有心思踏踏實實做生意掙錢呢，都逃得遠遠的去了。
伍嫂子聽藍奶奶講政治，捂著嘴樂著說，呦，藍奶奶，您也不出門，怎麽知道那麽多，您可真神啦！
藍奶奶說，我當姑娘的時候，也讀過幾本書，知道不管哪個朝代，一垮台，接著就會出來一群大帥爭天下，這都是老戲了，沒什麽新鮮的，可是偏偏讓咱們趕上了，真倒黴。
伍嫂子聽了藍奶奶的高論，覺得很佩服，又問，藍奶奶，那我問您現在該是哪個大帥了？
藍奶奶說，我看中國的大帥打得差不多了，該輪到外國大帥打進來了。
伍嫂子一聽，著急了，呦，藍奶奶，你是說八國聯軍又要打回來了？可別呀。
藍奶奶已經挑好了桃枝兒，說，咱們中國人，不團結，你打我，我打你，末了隻好被外國人給收拾嘍。得，給你錢。
伍嫂子說，哎呦，藍奶奶，這錢多了，我找您錢。
藍奶奶說，不用，不用。
伍嫂子說，那再給您添幾枝，讓您家的春天更茂盛。
藍奶奶說，這話我愛聽。
伍嫂子說，您慢著走。
伍嫂子扶著藍奶奶進了大門，然後轉身出來，挎著籃子，接著吆喝，桃枝兒呀——！
1937春天，已經變得又黑又瘦的伍嫂子，又跨著花藍來賣桃花枝兒。她走到藍家小院門口停下來，衝著裏麵喊，桃枝兒呀——！桃枝兒呀——！
過來一位鄰居，對伍嫂子說，您是喊給藍奶奶聽呢吧？老太太前幾天圓寂了。鄰居見伍嫂子睜大眼睛看著他，又解釋了一下，說，就是死了。老太太聽不見您吆喝了。
不知道為什麽，伍嫂子心裏一酸，眼淚嘩地一下流出來，捂著臉就走了。
這年夏天，就像藍奶奶說的，外國的日本大帥殺進來了。伍嫂子再也沒有心情賣花，因為她喜歡的老主顧們，個個也都沒有心思買花了。從此，伍嫂子改了行，賣起豆汁來，用她那青衣嗓子喊著，老豆汁呀——麻豆腐！[2006-7-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