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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像條河，河中蕩著船，船裏盛滿好聽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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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鄉》

(2007-07-16 03:09:02) 下一個

老鄉見老鄉
摘自《說不盡的悄悄話》

你信中說的很對，我們這些從中國文化環境走出來的人，最重要的還真就是要學會發現自我，發現自我價值。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們經曆過最初的“發現自我和人生價值”浪潮帶給我們的衝擊，那次是以潘曉事件為代表。那種感覺真是令人終身難忘。
但是隨著對自我認識的不斷加深，我感覺那次的衝擊對咱們這一代人來講，可能還隻是一種類似於啟蒙的教程。

自我，相對於本我而言，更多地麵臨了這個世界，呼應著這個世界。更進一步的深入，我的世界可以向我們展露出它更深的一層。我將那裏稱為本我。
我對這個存在於世的我一直持有懷疑。我感覺得出它的不真實，它的委瑣，它的不得已，它的悲哀和它的強顏歡笑。在這個外我的包裹中，隱藏著一個更加真實更加強大更加美麗和更加活躍的我們。
但是，這自我真我與本我三者之間，在相互依存的前提下所具有的深刻矛盾和激烈鬥爭，此前一直被中國文化中的精髓部分刻意地淡化和隱藏了起來。隻有極少數的智者曾在分辨與識別、鑒定與甄別它們的道路上進行過艱難和快意的跋涉。相比於他們，更多的生命沒有活過，它們隻是流於了渾渾噩噩。

西方文化所具有的強大的生命力首先表現在它的人文精神和法製觀念之上。他們在這些方麵是極具傳統性極具自覺性的。任何一個經過啟蒙的心智，麵對它們，都會發生不由自主的震顫和感動。
文化對我們人類具有不可思議的吸引力，那是因為，文化是區別我們人類發展階段，界定我們發展高度的標杆。在文化對人的籠罩中，我們完成從猿到人的進化。在文化對一個地區的顛覆和改造中，我們須持著從野蠻走向文明的過程。

作為一個中國人，在經曆過曠日持久的清教徒般的洗腦革命和斯巴達克鬥士般的體能訓練之後，有機會來到西方，在呼吸自由的風中傾聽它對這世界和心靈的宣讀，怎不使人感覺無比的歡暢。
相對於中國人由此及彼的感受，我想，任何一個在西方文化氛圍中成長起來的人，初至中國，也不可能像我們一樣地順利進入客國的文化迷宮，體會彼國風情的魅力。那些對中國文化嘖嘖稱奇的老外中，有很大的一個部分來自中餐美食的俘虜營。他們懷著一種輕鬆享受的心情讚美我們的祖國，我們懷著一種苦澀沉重的心情，向他們的文化默默致敬。

我感覺在這個問題上，長度不是一個問題。悠久的曆史隻是一個發展的長度，但它並不具備對文化定義的能力。就像一個老人麵對一個青年嘲笑他的無知隻是因為他的年輕一樣，那實際上是一種不自信的表現。麵對西方文化中發展到今天堅持不懈的人文精髓，我們今天喪失的，何止對道德與公平的失守那麽簡單？我們需要重建的，須從那個大寫的人字開始。
和諧，不僅僅是各個利益集團（這裏咱們不談“各個政黨”了，因為在那裏隻有一個黨），各方諸侯，各個階層之間的關係協調，而是人與人之間在心靈上的協調。
當然說到這個，沒有公平就無從談起。可是在今天的中國，你就是走遍各地，又從哪裏還能夠依稀辨認得出“公平”這兩個字的存在呢？
這是一個令我感覺著急和嚴重的現實問題。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能夠不受現有教條的約束自由地思索並自由的表達，就是我們對自我和自我價值的一種發現。

出來二十年，你是第一個提到潘曉的人，讓我複活了太多的記憶。
由自我抵真我，提得太好了。世俗中就隻有我，且是可以騎了牆見風使舵隨意大小寫的。入籍時我曾想把名字改為獨狼 (Lone Wolf) ，怕有偽冒土著之嫌才作罷。選了勇者之路，就決定不怕漆黑、權貴……地義無反顧地往前行。穿不穿鞋也要走這條路，讓別人隨意去指指點點吧！
文化的兩頭就是文明與野蠻，所言極是。文明與時間無關。幾千年的人類曆史還不是讓蓋茨的微軟幾年間改寫了。中國隻有文化而無文明。幾千年的曆史最後就成了一桌宴席，桌上是珍饈，台布遮蓋了桌下的一地狼籍與汙穢。最近幾年這宴席桌上還出現了耀武揚威的洋麵孔，真是吃得天昏地暗，腦滿腸肥。
我們付出了太多，因此我們也不欠任何人的情，我們前半生追隨了理想，後半生唯有做獨立獨行的人。這是我為什麽說笑的重要，小人笑著笑著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他們讀懂了就知道我是在罵他們。以前我常說這世界全醉了我獨醒，現在有人結伴而行，我又何懼。

緊握你的手。

何謂長夜當哭？何謂長歌當哭？何謂喜極而泣？何謂眼熱眶溢？此為我讀你回複之情之景之心之意。
來信收閱。展讀之中就已涕淚四流，情難自禁。
來信中字字千鈞，句句鏗鏘，通篇豪情，滿紙辛酸。
我們這一代人實在太不容易。說到黨，我們有不盡的委屈。說到國，我們有無窮的愛意。說到政治，我們有親曆的辛苦。說到改革，我們有見證的資曆。
故國三千年，情在雲天外。縱橫八萬裏，月是故鄉明。

緬懷往事帶給我們的，除了辛酸委屈失望和屈辱還有驕傲自豪感動和堅強。就像你我身在大洋的彼岸，互聯網將我們緊密相連一樣，我們對曆史的回顧眷念和我們對未來的期望努力，永遠是我們緊攥在左右兩手的一根絲線。雙手合十，我們就成了過去與未來的節點。沸騰在心的，是對理想世界永不能熄滅的忠誠和對理想人生永不能休止的追求。

中國隻有文化而無文明，這像一口忽然震蕩的警鍾，我在它的振聾發聵之中全身僵硬。文化似一個美婦，千媚百柔。文明是一條硬漢，千錘百煉。我們擁有太多的似是而非，我們缺少太多的條理分明。搞到今天，我們好像需要從最基本的道德觀念和是非黑白重新學起。
中國文化這道盛宴曾經將我們澆灌得心思千回百轉，個個舌似軟刀。唇槍舌劍之間吐露的，卻是一番番混亂不堪。
麵對西方世界鐵一般堅硬的是非堡壘，麵對法製文明中山一樣高的人權理念，無論你是身處人稀聲靜的背街小巷，還是快速駛過車水馬龍的高速公路，我每時每刻不在感受著他們的自信。

寬容平等自由尊重，僅僅這八個大字就可以將我以前的辛苦構建戳穿好幾個大洞。我的布袋破了漏了，裏麵的東西嘩啦啦地往外掉個不停。
我裏麵的積存啊，那可都是我的鮮血凝固。我裏麵的珍寶啊，個個與我骨肉相連。但是我不能不對新的一切發生新的戀情，因為這新的感情它是如此地新鮮動人。我東方古老的麵孔在西風的吹佛下感受前所未有的溫柔。每當此時，我就像一個負心的男人般對我初戀的女子發出不能斷絕的懺悔和想念。那是一種一見鍾情卻一世難忘的感情。

都是一樣的人，都是一樣的情，心是一樣的軟，肉會一樣的疼。為什麽我們和我們土地上的人們要比別人多受這麽多的苦？為什麽我們和我們的組先後代不得不流比別人更多的淚？

相比於西方花花世界的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我們的餐桌狂吃猛咽的是國庫。相比於西方世界輕鬆自然似歡聲笑語的琅琅讀書聲，伏在我們課桌上用功苦讀挑燈夜戰的，是對明天的恐慌和對前途的恐懼。清廉在那裏幾成一個童話，義務教育在腐化的侵蝕下，步履艱難，幾成一個夢想。
製度製度，我經常在夢裏仰天狂呼。

說到吃，大約一兩年以前，國內（廣東那邊）在女體宴人乳宴胎盤宴等種種鬧劇之後居然開始盛行嬰兒宴。我看那圖片看得渾身顫抖。我詛咒這份罌粟花般豔麗的野蠻，我痛恨這種風行萬裏的暴發戶心理，我仇恨人民不能從經濟發展中獲得實際的利益，我對平民生活基本水平線的一降再將怒不可遏，我為社會貧富差距的一再拉大而焦急萬分。

一顆覺醒的心，就是一隻被困籠中的豹。一個不息的魂，就是日日夜夜的火上煎熬。

我是火，你是水。我是冰，你是炭。我們在這世界的兩極，水火交融，冰炭共處。環球同此涼熱，你我的心，在一處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