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
戰地醫院搬來了，鎮上派人幫著他們將倉庫裏麵進行了消毒打掃。除了醫務人員，還有一個班的警衛，另外還有一些後勤人員。然後陸續送來了傷病員。
這些傷兵傷都不重，重傷員都留在大醫院。其實，這個醫院頂多也就算個療養院。傷員在大醫院動手術完後，送到這裏吃藥恢複，然後再回戰場。
醫院黃院長特地拜訪了何正軒，對他的慷慨表示了感謝。兩人相談甚歡。原來黃院長也在北京讀過書，時間還和何正軒有交集。77事變後，黃院長隨學校到了昆明，畢業後便入了軍隊。
黃院長管理甚嚴，醫院警衛班軍紀也不錯。有些傷兵溜出來喝酒，和居民鬧了一點摩擦。黃院長很生氣，讓鎮長告訴所有商鋪，遇到軍人鬧事就直接到醫院找他。後來，真有幾個商鋪老板告了狀，黃院長押著犯事的傷兵到商鋪道歉不算，還關了他禁閉。
戰事似乎更加激烈了，醫院裏傷兵越來越多。另外，各鄉各保的壯丁指標也讓鎮長，保長們頭疼。當地人看到有些傷兵失去胳膊的樣子，更不願意被抽壯丁了。
但任務必須要完成，怎麽辦，保長們隻好想歪招。他們雇來一些地痞，拿著繩子直接抓，搞得地方上很不安寧。一些小夥子都不敢單個外出了。
一天清晨，扁頭推著車子去五裏墩買煤，不料就遇到這些抓壯丁的。這些人從後麵按住了扁頭。來不及反抗來不及逃，扁頭就被他們捆上了。
見扁頭老不回來，王文起就去煤廠迎他。看見倒在路邊的獨輪車，他知道扁頭出事了。他在周圍村子打聽了一下，得知有壯丁被抓到金雞鎮。
壯丁被抓以後，便交軍人看管，地方上基本就要不回來人。王文起立刻回到三鴨鎮，第一時間告訴了三少爺何正庭。
何正庭一聽頭都大了，他找到大哥何正軒，讓他想辦法把扁頭救出來。 然後三少爺自己跑到金雞鎮，到金雞鎮公所找鎮長理論，說扁頭是獨子，獨子不當兵，怎麽能抓他當兵。鎮長說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他連扁頭算那個保的壯丁指標都不知道。現在人在當兵的那裏，別說我鎮長，就是縣長也要不回來。
三少爺隻好來到了關壯丁的地方，他先給那些當兵的講道理，人家根本不理他。後來，他央求當兵的去看一下扁頭，當兵的笑了，說：看一下？你難道不怕我們把你抓了也算上壯丁？
何三少爺腦子一熱，說了一句他一輩子都將後悔的話：“算上就算上，老子就充個數。”然後就大搖大擺地進去了。
扁頭看到何正庭十分吃驚，問：“你怎麽來了？”
三少爺答：“我來救你。”
扁頭急了， 說，你來救我，瞎鬧。 你回不去，三少奶奶怎麽辦？
何正庭這才冷靜下來，心裏一涼。但沒讓情緒表露出來。他輕鬆告訴扁頭：“放心，我大哥會想辦法。 ”
金雞鎮街上有認識何正庭的立刻到三鴨鎮報信。正為扁頭的事和各方交涉的何正軒聽到這個消息，一下子懵了。唉， 這個老三，惹大禍了。
所有何正軒找地人都說明了自己的無能為力，說地方官員對這些抓壯丁的軍人沒有絲毫辦法。於是，何正軒想到了黃院長。他立刻到醫院找到了黃院長，說明了事情的經過。
黃院長讓何正軒別急。然後騎著摩托車帶著何正軒趕到金雞鎮，問了抓壯丁軍人的番號，然後又帶何正軒進了城邊一個軍隊駐地。黃院長找到一個團長。幸運的是，抓壯丁的那個隊伍雖不屬這個團，卻是一個旅的。黃院長對那個團長央求說，我們那個醫院就是這個何先生慷慨借給我們用的，把人家弟弟用這樣手段抓了壯丁，太不應該了。以後我們和當地人怎麽處關係呀，團座務必幫忙。
一番交涉後，結果是，抓到的壯丁不能放，因為這口子一開，以後就麻煩了。但可以交換到這個團。黃院長急中生智，對團長說，我那個醫院傷兵越來越多，缺後勤兵，能不能將那兩個壯丁編到我醫院裏。
團長答應了。他還給何正軒道了歉，讓他放心。然後問了兩個壯丁的姓名，何正軒說，我弟弟叫何正庭，另外那個叫劉會迪，我們平時都叫他扁頭。你放心，十天半個月後我就把人交到醫院。
果然，十幾天後，穿著軍裝的何正庭和扁頭回到了三鴨鎮。扁頭大姐見到扁頭大哭，王翠兒見到何正庭也流了淚。看到王翠兒哭，何正庭心裏一酸。心想，自己當時太衝動了，一點也沒去考慮王翠兒。
黃院長對他倆說，雖然仍在你們家鄉，但你們是醫院的軍人了。軍人是要守紀律的。未經允許，不能隨便離開醫院。 私自離開，就被視作逃跑，抓回來就會被槍斃。後來，何正軒和黃院長交涉了一下，答應每周日讓他們回家住一晚。不過，黃院長給他倆說了，這個有何正軒擔保的，別離開鎮子一步。不遵守的話，你們的家人就有大麻煩了。
知道何正庭讀過書，懂中藥，黃院長將他安排在配藥室。扁頭被安排在後勤燒開水和幫廚。扁頭覺得還不錯，但何正庭不安心。不到一個月，何正庭就盤算著如何逃出去。他給扁頭交流了自己的想法。關鍵的問題是時機。他等的時機是，如果醫院和隊伍撤離，他們就管不了他們的家人了。
扁頭勸何正庭打消這個念頭， 逃兵被抓住是要被槍斃的，你都有媳婦了，別再魯莽做事。
又過了些時日，何正庭慢慢安下心來。醫院的醫生看何正庭聰明，忙的時候，還讓何正庭當自己的助理，幫著查床。穿著白大褂的何正庭有時候自己也覺得奇怪，仿佛自己生來就是醫生。
何正軒越來越擔心，因為從報紙上看到國軍戰事不利。一旦共軍打過來，何正庭和扁頭就得撤走， 那樣就麻煩了。他給了三少爺一些銀元，讓他和扁頭分著拿，萬一有什麽事，身上有錢總會好些。
果然，1949年4月底局勢大變，國都南京被共軍占了。這裏的國軍越來越顯出敗相。醫院那裏也增加了守衛，防止傷兵逃跑。不過何正庭似乎嗅到了什麽，他有些興奮，他讓扁頭準備好，一旦醫院接到命令撤離，立刻擇機逃跑。
可是，何正庭沒有想到事情比他想的來得更快。當黃院長接到撤離命令後，他立刻將何正軒找來。說我們要走了。按道理我不該告訴你，因為這是泄密。不過，你弟弟有媳婦在家，我應該讓他們告個別。但是我不能放他出醫院了，隻能讓他媳婦到醫院來。記住千萬別告訴別人，不然我的腦袋都會搬家。晚些時候我會派兩個兵找你，帶你和你弟媳婦過來。你是這房子的主人，走時我要將鑰匙給你，這符合規定。
那天晚上，何正軒和王翠兒來到醫院。此時何正庭真是出不了何家米行了。傍晚的時候鎮裏來了不少軍人，還開來許多軍車。米行各處出口還有附近街道碼頭都有荷槍實彈的軍人把守。何正庭想去見後勤人員的扁頭也有人攔阻。就在他急得像熱鍋上螞蟻的時候，黃院長讓他去他的辦公室兼臥室，見到了大哥和王翠兒。
黃院長說，你們說說話吧，然後就出去了。兩個當兵在門口把著。何正軒對何正庭說，黃院長對我說了，醫院總會在後方，沒有什麽危險。這次離開估計也不會太久。黃院長是個好人，他說，會好好照顧你。以後，你要是幹得好，當了軍醫，還能將翠兒帶過去。
王翠兒哭了，何正軒讓她小點聲。說這是黃院長特別照顧才能讓我們見麵。別讓外麵人知道。
快到半夜的時候，外麵的集合號就響了。黃院長進來，讓何正庭先走。他對何正軒說，我們等一會一起出去。你是這裏的主人，現在我要將這房子正式交給你。
何正庭正要離開的時候，王翠兒忽然撲上去。她掀開何正庭的袖子，在他的手臂上使勁地咬了一口。看到何正庭的手臂上被咬出了血，大家都很驚訝。不過都沒說話，隻是看著王翠兒。
王翠兒對何正庭說：“留著這個印子，看著它，就想著我。”
何正庭落淚了，他轉過身，隨一旁的軍人出門了。
當何正軒帶著王翠兒，跟在黃院長後麵走出何氏米行大門的時候，發現街上停著很多軍用卡車。維持秩序的軍人將鎮上聞信過來的人攔在外麵，人群裏有扁頭大姐一家人。
那時，醫院所有的人員和一些器材都已上了有帆布頂棚的卡車。黃院長對何正軒敬禮， 把鑰匙交給他。然後他向遠處圍觀的人鞠躬，沒說話。最後上了最前麵的卡車駕駛室，下了出發的命令。
所有的車子離開後，負責維持秩序的軍人也集合離開了三鴨鎮。這時，一直在外麵哭泣的扁頭他大姐跑到何正軒這裏來，她哭著問：“大少爺，他們這是要到哪裏呀？”
何正軒安慰：“沒事的，醫院總是要放到最安全的地方，他們去安全的地方了。放心，等他們安定下來，會來信的。”
引人入勝。
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