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杜鵑的信後,我被籠罩在一種無助的複雜情緒裏。盡管我有過那麽多的預感,也有過那麽多的準備。但當事實真的臨到的時候,我還是無法接受。我知道我還能挽救的希望,但我得做出某種放棄和選擇。
我試著寫信,通過語言能讓杜鵑回頭。寫了以後,又覺得不夠力量。然後撕了寫,寫了撕。折騰一個星期之後,我意識到這是無用的。杜鵑那裏需要的是行動。
於是我盼望著我不被錄取,這樣我隻有一條道走,辭職或停薪留職去南方去。為此我做了一些準備,給廣州和深圳的同學和朋友聯係。他們建議,像我這樣的還是能調到一些對口的單位為好。為此,一個在設計院的同學還給替我同他們的頭說了。但是,在我們研究所想調出去完全不可能。至少劉學詩那裏我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於是我四處跟朋友們打聽商機。有個家在武漢的朋友說如果我們能夠將那裏的水泥運到廣州,可以掙一筆錢。為此我到部裏找朋友聯係船。可哪裏會有這樣容易的事,我沒有批文,誰會給我安排。而要得到批文,一道道的關口我都要去打通。
我甚至想到到家鄉拉一個建築隊過去,隻要撈到一個項目就可以立足了。為此,我還是找到廣州那個設計院的同學,他笑了:“我要是能弄到工程,我早就辭職不幹了。”他說:“大仙,你先過來看看吧。”
為此我去了一趟廣州。同學招待了我,並帶我轉了深圳珠海中山。開發區像一個巨大的工地,昭示著發展和金錢。可是,和同學們聊過以後,我又沒有信心了。現實告訴我,想要到這裏,要不找到路子和靠山,要不就和那些南下的打工仔和打工妹一樣,從頭做起。
我那點工資積餘在廣東沒幾天就花完了。我隻好灰溜溜地回北京。在擁擠的火車上,我想到了杜鵑。晚上我看著窗外的星光,我羨慕著它們,它們有黑夜的遮護,我卻沒有。
考試的成績來了,我過了。麵試時導師對我也很滿意。還同我聊了不少,讓我有了一種久違的安慰,自然也燃起了某種信心。回去那天晚上,我獨自一人坐在護城河畔,望著那熟悉的垂柳。我想,人生很多時候是控製不了障礙的。就像垂柳一樣,對我是障礙,可對別人卻是美麗的風景,我怎能以自己的原因破壞別人的風景。杜鵑可以搬到垂柳那邊去,我卻不能。也許這就是命運。我隻是命運的風景而已。
離開研究所還是讓我興奮的。我雖然不知道以後我會被命運拋向哪裏,但我清楚地知道我不喜歡這裏。哥兒們安排著和我告別的聚餐,這讓我暫時離開痛苦。我盡量將自己的時間安排得更緊湊,晚上不是喝酒就是打牌。直至疲勞將我帶入夢鄉。
和杜鵑寫信或聯係的欲望也慢慢消退了。我知道,時間一長,我希望就越小,但是如果我現在直接跟她說,那隻能是讓漸變的事態變成突變。隻要杜鵑沒有接到我的回信,估計她一定還存有某種期待。
我隻能從杜鵑他哥那裏打聽杜鵑的消息,但還不能直接問。一個長途打到最後,才稍上一句:“杜鵑在香港和你聯係了嗎?”
他哥說:“你們倆有意思,她上次也問你有沒有跟我聯係,你說你們倆,小時候對我不咋地,現在怎麽都這麽關心我?”
這話讓我有短暫的興奮,但很快又被失望的心情籠罩了。我知道,杜鵑關心我的是想知道我如何麵對接受這個事實的痛苦,不會像我這樣為挽救局麵做痛苦的努力。
一切的情感在時間那裏都會找到答案。慢慢地我的不定情緒被穩定在理智的懷抱裏。在離開研究所到學校報到前,我給杜鵑寫了一封很短的信。信中告訴她,我要離開這個宿舍了。這裏將成為我的回憶。我到學校後再和她聯係。然後,說了些導師和學校的事情,盡量說得很輕鬆。最後我說,哥哥永遠是你的哥哥,隻要你還需要他。
到學校後,我更加理智了。有時看見和杜娟很像的女孩子,心裏會產生一種波瀾。但是我越來越快地能讓這種波瀾消失掉。幾個月後,當別人問到我有沒有女朋友時,我基本上可以平靜地說沒有了。
元旦到了,我在是不是給杜鵑寫個賀年卡的事情上掙紮了幾天。最後我沒寫。那時候我想到的是,我該幫助杜鵑忘掉我們的過去。我任何的聯係隻會讓她痛苦。
對於雙方的家長,我采取的是拖的辦法,我不能主動跟他們說。一年多以後,當他們不再問我的時候,我知道他們已經知道這個事實了。他們表現得很平靜,因為他們知道我和杜鵑都是好孩子,我們的選擇自然有我們的道理。
和杜鵑分別兩年後,我又收獲了愛情。這次的愛情沒有了和杜鵑交往時候的諸多沉重。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愛情也可以那麽輕鬆,可以那麽自由,那麽肆無忌憚。有時候還讓我懷疑,我和杜鵑當時是不是不會享受愛情。
似乎,我和杜鵑就這樣各奔東西了。即使有見麵的機會,也隻是偶然碰麵罷了。盡管時間的流失讓記憶變得越來越甜美,但我們絕不會再踏入對方的情感領地。可是命運之神往往卻喜歡給人開一些惡作劇式的玩笑。
幾年以後,我和妻子同在廣州一所大學任教。我們的兒子出生了,我也得到機會到澳門大學教了兩年書。等學校決定不再繼續讓我呆在澳門的時候,我又作出了我生活中的另一次職業改變。
金錢這個東西很奇怪,它的力量有時非常微弱,但有時又非常強大。從貧窮到富貴易,但從富貴回到貧窮你得需要足夠的力量。我在澳門的工資是每月2萬多澳幣(比價和港元差不多),而當時國內學校裏的工資不到2千元。回到廣州後,反差讓我不能容忍了。如果沒別的機會,我可能會像眾多的教師一樣適應下來。可當時的廣州充滿著機會和誘惑。當一家全球50強的大公司給我月薪2千美金的機會時,我毫不猶豫地接受了。
那時,我們已經買了學校的住房。公司又給我配了車子。這時候不管我又多大的定力,也不會拒絕這個條件而繼續我的專業夢想了。當家人或朋友勸說我不該離開自己的專業時,我給他們一個過硬的理由,那就是即使我自己不考慮我的將來,也該為我的兒子作物質上的拚搏了。
我堂而皇之地下海了,坐在寬敞辦公室的大班椅上,看著麵前秘書給我排好的一疊疊要處理的文件,偶爾我會想到杜鵑。我想,要是這東西早來幾年,會怎樣呢?
我的職務是壓型鋼廠廠長兼南中國公司的技術部經理。總經理,也就是我的頂頭上司是個澳大利亞人,名字叫Gordon,除銷售和財務外,其它的事情基本都是我說了算。我除了直接對總經理匯報外,還需要對位於香港的北亞總部匯報。另外,公司讓每個人都取個英文名字,我選了Harry, 從此公司裏沒人叫我大仙了。
一天,Gordon過來找我。我們工廠已經通過測試和人員培訓,馬上就要生產了。按計劃我們需要通過ISO9002認證。他說北亞總部新招了個質量經理,明天要到公司來。
其實ISO9002的事情我做了不少前期工作。我也在深圳和廣州聽了些講座,加上我學習能力很強,基本上對項目如何進行有詳細的方案了。為此我和Gordon談過幾次,建議我們自己搞,並用中國的認證機構,這樣可以節約很大的開銷。可是Gordon沒能說服北亞總部的人。這不,人派過來了。
第二天公司開經理會議,聽北亞來的叫Julia的質量經理介紹ISO9002。早上正好工廠有個吊裝鋼梁因豎向位移太大沒有通過中國的安全規範,幾個從馬來西亞來的工程師在那裏重新調試。我給Gordon打了電話說晚點去,然後在車間陪那幾個工程師。可是,主管好幾次跑過來說,Gordon讓我馬上去開會。我有點火,心想一定是那個北亞來的狗屁質量經理在那裏擺架子,因為我接觸過他們,這幫人常瞧不起我們大陸的員工。
我走到會議室。Gordon高興地介紹:“Hi, Morning Harry, I know you are busy, but we need you here. Ok, let me introduce, this is Harry, Manager of Techinical Department and Operations Manager of the Factory. And this is Julia, Quality Manager of North Asia.”
對麵一位穿白襯衫黑外套的女士站起來,我看過去,一下子愣住了,是杜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