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特別注視杜鵑的時候,她靜靜地站在一群女孩子們後麵。那時候她很害羞,瘦條個,低著頭含著胸,在半發育的女孩子裏麵不很起眼。其實我早就認識她,因為她和我姨父同村。小時候串親戚,我到過她家和她哥哥在一起玩過。
那一次我之所以注意她,是因為她那很特別的眼神。一群低年級女孩子圍著我們幾個剛得知高考成績的男生,問這問那,嘰嘰喳喳,臉上洋溢著燦爛,心中透著羨慕。我們這幾位男孩子誰也沒見過這場麵,自然一個個興高采烈,居高臨下地給她們傳授學習和高考的經驗。大仙當時修煉得不夠,自然逃不過本能的誘惑,眉飛色舞,誇誇其談。可是,突然我的興趣被她射來的目光給打斷了。
那目光是專注的,但有一種輕蔑。這讓我立刻意識到自己興奮有些過頭,我們實際上被這些平時都不敢上前與其搭話的女孩子們給俘虜了。那一刻,我突然認出了她,那個我認識但從沒注意過的小姑娘。
我姨父從部隊轉業就一直在被單廠當司機,一家住在城裏。所以,我到姨父老家串門的機會不多,盡管那裏離我們家不遠。我到大學讀書的時候,就更少到那裏去了。在我記憶的森林中,杜鵑如同暫棲一時的小鳥,慢慢地就在時間和空間中淡去了。可是,我似乎並沒忘記她。有時候,每每遇到高挑瘦弱含胸低頭的女孩子,我便想起她。
畢業後,我留在學校讀研。國慶元旦等假期常喜歡到附近城市老同學那裏串門。一次,在江南的一座小城裏,畢業留校的一位中學同學為了招待我,將他大學裏所有的中學校友都叫來相聚,並說幾位女校友也答應要來。
他們給我介紹她叫杜鵑。亭亭玉立的她早沒有了低頭含胸的羞澀。不過眼神沒變,專注中藏著輕蔑。她說:“還認識我嗎?”
我答:“除了名字。”,她以前的名字叫杜梅花,高考前改了。
招待我的那位同學在學校團委工作,他對我說,杜鵑現在是學校裏的明星,每次文藝匯演,都是她報幕。
那次我們玩得很歡,當時流行交際舞,大家跳得很晚。舞會上,大家爭相和她跳舞,她很大方。而我卻沉默起來,顯然不能接受杜鵑的變化。偶爾和她對視一下,她眼神中透出的輕蔑成份似乎更大了。
分別的時候,大家依舊很激動。大家爭先恐後地和女孩子們道別,我隻能被擠到後麵招手和幾個女孩子說再見。杜鵑隻是微笑第看了我一眼。
幾年後,我到了北京。一天接到電話,姨父要陪他們廠長到北京看病,讓我周日那天到北京站接他。那時候我正迷橋牌,每到周末晚上,總要找牌友殺個通宵。第二天清晨,一夜沒合眼的我坐車到北京站,發現車晚點一個多小時。我在門口的一個牆邊坐下,準備補個覺。還沒閉眼,就聽有人叫我:“大仙!”
回頭一看,杜鵑站在那裏,印花綢質無袖連衣裙搭在她高挑的身體上,過肩的長發飄揚在背後。修飾過的眉毛,眼影和唇紅,處處顯示著時髦。女孩子的羞澀似乎一絲都不見了,眼神中的輕蔑也不見蹤影。一副青春靚麗成熟大方的形象。
我為自己的邋遢感到一絲不好意思。寒暄過後,連忙告訴她昨晚被朋友抓著打牌,早上連臉都沒顧著洗。企圖說明平時我還是很注重形象和衛生的。她笑了:“我知道你,小時候你和我哥玩,兩人將新年才穿上的新棉襖鋪在河灘地上,然後在上麵比摔跤。”
“你哥告訴你的?”
“我那時不是跟著你們後麵嗎,你們當時不願帶我,我哭了,你們才被迫答應的。”她家那裏有個小河灘,上麵的草地很軟,摔跤不疼。
我對她是否跟過我們記不太清楚了。
“你啥時候到北京的?怎麽也沒跟哥哥我打個招呼?哥也好照顧照顧你呀。”我才學的北京貧嘴似乎是最好的說話方式。
杜娟笑了:“哈哈,我比你先到北京,誰照顧誰呀?我大學畢業就來了,你那時還在學校做論文吧。”
“是嗎?在哪單位?”
“XX部辦公廳。”
細聊才知道,她在那裏負責外事接待。我想起以前我同學說過她英文不錯。
姨父他們到了。他先將我給他們廠長鄭重地介紹了一下,包括我的學位和工作單位。不過那似乎是介紹杜鵑的陪襯, 他給廠長說:“這就是我們家的侄女,在部裏工作,這次聯係醫院都靠她。”
廠長和隨行家屬連忙給杜鵑道謝,我被涼到一邊,隻好和姨父輕聲聊著家常。
出站找到一個麵的,我陪他們到了招待所。這自然也是杜鵑安排的。我輕輕地對姨父說:“其實,我和我們單位的招待所都說好了。”
杜鵑聽到了,說:“三叔,要不你就到大仙那裏去住吧,第一次來北京,讓他陪你玩玩。”
廠長也說:“是呀,這次麻煩杜師傅了。既然醫院都聯係好了,你就不用陪了。先玩玩吧。”